第九十章 大和之猪（一）

1939.11.25.

晚上九点，日租界，“英伦”酒吧。

这家酒吧实在是日租界里面的一朵奇葩，简单说吧，这是一个法国佬委托一个印度人开办在日租界的英国风情酒吧，够奇葩吧？偏偏如此不伦不类的酒吧，生意还是很不错的，这年头，守规矩的多半被干掉了，不守规矩的才有活路。

这个印度阿三可不简单，他着实很有手段，交游广阔，而且是在上海的印度人的头儿，据说公共租界巡捕房里面三分之二的红头阿三，都在为他办事，拿他的红包，而另外三分之一，是不拿红包，也在为他办事。

既然一个阿三就如此厉害，那么他背后的那个神秘的法国老板，实力就更为可怕了，这并不奇怪，因为这里是上海，冒险家的乐园，什么样的能人异士，都在这里汇聚。

梅机关第二科科长酒井少佐，带着两个部下，西装革履，微笑着走进了酒吧，他的身材并不算高，而且走路略有微跛，前文已经说过，那是一颗中国军的野战炮炮弹给他留下的纪念，至今还有三块弹片留在他的肌肉深处，每到夏天潮湿闷热的三伏天，它们就会提醒酒井，自己的存在。

今晚酒井到这里却不是来抓人的，现在是他难得的休息时间，过去的二十四个小时里面，他们着实很忙碌。

他们忙碌的内容，就是抓人，杀人，日本方面对中国特工组织的大搜捕刚刚结束，至于他们杀了多少人，他已经根本数不过来了。

现在他们需要好好喝上几杯，放松自己的身体，最好能够勾引到某一位孤单的女士，共度春宵，不管她是不是日本人。

自己究竟杀了多少人，这些人到底是什么罪名，什么身份，什么岁数，酒井通通都已经忘记了，过多的记忆，会影响自己的判断能力，所以他很快就会清除这些“不重要”的记忆，这是职业特工的自我保养，特别类似于侯东来的“遗忘训练”。

说实在的，当杀人成为一种习惯，你见的太多的时候，一切恐惧和激动便都已经麻木了；当人的脑浆和鲜血飞溅的那一刻，他们这些刽子手心里面想的 ，却根本不是恐惧，而是如何避免被这些东西弄脏了自己刚刚浆洗过的军装，这就是个人吃人的年代。

酒井少佐今天却难得的记得，最小的一个受刑者。那是一个十五岁的中国小姑娘，中学生，她的罪名是，张贴和散发反日传单。

而那些所谓的反日传单，不过是小姑娘自己用毛笔写的一些再简单不过的反日文字罢了，里面还有很多的错别字，一看便知，她根本没有受到任何人的指使。

小姑娘的父母，在两年前的日本飞机轰炸当中遇难，她一直住在教会救济学校，但是如此大仇大恨，会让每个人的心中都牢牢铭记的，无论他的年龄大，或者小。

小姑娘在某一天夜里，偷偷跑出了学校，在街道的角落里面偷偷向墙上粘贴那些她自己早就偷偷写出来的“传单”，却刚巧被两个执勤的中国警察发现了，小姑娘立刻逃跑，两个汉奸警察很快就追上了她，而且用警棍狠狠的殴打她，活活打折了她的三根肋条，然后将她移交给了日本宪兵队，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得到抓获抗日分子的一百元奖金，小姑娘的一条命，就值这个价。

必须要说的是，两个抓捕并且殴打小姑娘的警察当中，有一个人的女儿，与小姑娘的年纪一般大，实在不知道他是如何下得去手的……

所以这些人简直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因为他们早已经失去了起码的人性，他们都该下地狱的。

由于小姑娘是未成年人，所以特高课原定的处罚是：关进反省院监禁两年，这当然不是由于他们日本人有什么特别的仁慈心，而是他们害怕媒体的曝光，杀害未成年人，对大日本皇军的名声可是大大的不利。

可是影佐将军在胡碧清实验室袭击事件发生之后，勃然大怒之下，亲手将所有在押人犯的名单上画了个红色的大叉，虽然上面清楚无比的标上了多达十几个未成年人的年龄，却依然打动不了这个魔鬼冰冷的心，他已经决心，不管媒体如何抨击，也必须要给中国民众造成恐慌，让他们知道，得罪了日本情报机关，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难道要等他们长大，拿起枪来报仇吗？！”

这就是影佐的回答。

于是，在市郊的第二看守所里，哭喊着的小姑娘也被重机枪打得满身是洞，手舞足蹈的倒在了一堵水泥墙前面，而那一堵巨大的水泥墙上面，遍布着不会少于一万个的弹孔，这些狗日的日本人，究竟在这里杀了多少人，没有人能够调查清楚……

而这一切，却还并不是最残忍的事情，最残忍的事你知道是什么吗？

这个小姑娘，在被宪兵队关押的十几天时间里，先后遭到了上自宪兵队长，下到炊事兵的强奸，每天，至少四次……

酒井少佐和两个手下说着闲话，目光却不断的酒吧之内搜索，不知不觉当中，已经喝了两杯朗姆酒，可是期待中的美女却并未出现。

正当他意兴阑珊的时候，就看到了一个美丽的支那女士，身着淡青色的羊绒大衣，脚踩高跟鞋，盈盈袅袅的走进了酒吧。

美女环视了一下酒吧，然后便脱下了自己的大衣，轻轻挂在了一边的衣架上，优雅的坐到了吧台之前，她所有的动作，竟然都是那样的美，酒井的目光，立刻捕捉到了今晚的目标，就是她了。

美丽的中国小姐和酒保热聊了几句之后，就开始慢条斯理的品味一杯蓝色的，斜插着一片柠檬的鸡尾酒，这叫做“蓝色火焰”，配料是原产自苏联的纯正68度伏特加，食盐，薄荷粉，冰块和蒸馏水，还有就是最关键的酒保神乎其技的“搅拌均匀”，于是奇迹发生了，一堆白色或者无色的东西，就忽然变成了蓝色，刚一入口，凉爽无比，深入腹中，立刻如同火焰燃烧，直冲喉咙，蓝色火焰的名字，果然名不虚传。

这是这家酒吧的招牌鸡尾酒，一杯便要价十元呢。

三个日本男人立刻就发现，大冷的天儿，这位女士脱下大衣之后，露出了穿着短袖旗袍的苗条身段儿，旗袍下面，却是一双穿着金色丝袜的修长的腿，脚上的漆皮高跟鞋，在暧昧的灯光之下反射着诱人的光。

酒井经常出入这样的场所，自然知道很多这里的规矩，单身中国女人在晚上，进入这样的酒吧，而且穿着短袖旗袍和丝袜，这就是规矩之一。

她是妓女。

不过看这位女士的穿着，和她手中刚刚拿起来点燃的那一根法国产的女士香烟，酒井在第一时间就计算出了她的价格，至少两百元，着实不便宜呀。

“你们两个，返回宿舍。”酒井忽然向自己的两个部下笑道：“注意保密。”

“科长，我们的宵夜……”一个部下斜眼看了看远处那位中国女士，笑道：“中国人的老烧酒，花生米，五香鸡，两只！！”

“要不是你曾经救过我的命,我早就干掉你了,森村，你这个混蛋!”酒井笑骂道，然后把手一挥：“算啦，反正你们两个混蛋，敲诈我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我答应你们就是了。”

另一个军官却并不说话，他的一双小而有神的眼睛，正在仔细的观察着对面女士的每一个动作，他叫木户，是特高课里面有名的痕迹学专家，破案的能手。

木户观察了足足一分钟，才终于慢慢说道：“这个女人出身于中国城市家庭，至少是小康人家，但是爱慕虚荣，挥霍无度；她绝对没有受过军事训练，她这辈子，还没有步行走过十公里以上的路程；她的手指过于纤细，绝对举不动十公斤以上的物体；她的小包里面，也没有藏着手枪，还有，她的住处距离这间酒吧绝对不超过五百米。”

酒井看了看森村，森村两手一摊，笑道：“长官，你不用看我，你是第一天认识这个逻辑怪吗？不过我要是你，我就选择相信他，以往他办的案子，他说错过几次？”

“我当然信他，但是我想知道，他做出这些判断的依据是什么？”酒井微笑道。

“这是专业秘密。”木户笑道：“长官，你也可以不相信我，假定对方是一个来暗杀你的中统女特工，就让我来替你约会吧。”

“木户，你也不用跟我故弄玄虚，你先来听听我的分析：这个女人旗袍下露出来的小腿，虽然有丝袜遮挡，却仍然能够看出，她的小腿肌肉十分柔软，而且并不发达，这就说明她没有受过正规的军事训练；她的手指纤细白嫩，手掌上也没有明显的茧子，就说明她没有干过重活，也没有长期使用枪支；她手边的那个手包，确实是欧洲的正品货，但是边缘已经有些磨损，这是一个有身份的女士所绝对不能接受的，除非她没有足够的钱来购买新包，或者进行保养，这些就说明她的确挥霍无度；她抽烟的动作很熟练，说明她烟瘾很大，可是她的法国高级香烟盒里，却只剩下两支，而她的包里，却没有准备另一盒香烟，这就说明她现在也没有购买香烟的钱；她的高跟鞋，上面没有一点泥水，这就说明她的居住地离此确实不远，别忘了，上海这几天经常下雨。最重要的一点，她的浑身上下，包括她的包里面，都没有隐藏任何手枪或者匕首。”酒井笑道，看着木户：“所以中尉先生，我要告诉你的是，这个世界上，并不只有你才擅长细节分析。”

“佩服，实在是佩服！”木户笑道：“所以你才会做我的科长，而不是相反，长官，属下祝你今晚床上快乐！！”

“那你们还不走？”酒井笑道，对手下的恭维很是得意，虽然他也知道，这是木户在给他面子，没有指出更多的，自己说不出来的证据，不过既然这个女人已经经过了木户的认真考察，而没有发现异常，就说明她确实没有问题。

对于没有问题的女人，自己今晚当然要“翻云覆雨”一番，好好享受一下的，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现在越发的喜欢中国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