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老同学的重逢

侯东来又住进了医院，当丁李两位主任回到主任办公室的第二分钟，他就晕倒了，这次是装的，为了追求效果，他直挺挺的向地上倒下去，故意让自己的脑袋，撞到了一张椅子上面，他却连哼都没哼一声。

说到心狠手辣，侯东来才是专家，因为他对自己，下手都是这样的狠辣。

于是头破血流，却打着呼噜的侯东来，在众人的惊呼当中，被匆忙的送进了静安医院，日本陆军医院实在麻烦，进出都要严格检查，所以两位主任就将侯东来就近送到了静安医院，这也正是侯东来的目的。

他就像是两位主任肚子里的蛔虫，他可以猜到他们的每一步行动，但现在的问题是，能猜到对方的情报，却不一定就是胜利者，战争的胜负，并不一定就是拥有情报的一方。

侯东来如此是冒着生命危险，假装晕倒的目的，除了要在这里与刘云接头之外，他还要摆脱参与对中统，军统和中共的大规模抓捕，刀枪无眼，被自己人干掉是悲剧，被迫干掉自己人，更是悲剧中的悲剧，他不能再让悲剧上演了。

而他最重要的目的，是他要及时传出大搜捕即将开始的重要情报，这关系到无数人的生命，七十六号所有部门所有行动大队紧急集合，紧急领取大量弹药，不是大搜捕，还有别的原因吗，侯东来甚至连问都不用问，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检查结果并没有什么大事，还是中统特工那凌厉的一脚所造成的脑震荡，侯东来本来就是被李主任提前从医院里面叫出来的，这个结果也很正常。

几个医生得出的一致意见是：他必须休息一段时间。

丁李两人便无话可说，他们赶到医院慰问了侯东来几句，又扔下了一千块钱，然后便匆匆离开，影佐雷霆大怒，一场超大规模的抓捕即将展开，他们需要回去进行亲自布置，能拨冗前来看望侯东来，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

侯东来脑袋上的外伤也需要治疗，自然是那个美丽的刘云医生来办理了，于是和过去一样，两人互相调侃，继续扮演着荒唐的追求者，和冷冰冰的被追求者的角色。

刘云第一时间传出了情报，而军统和中统，自然是通过前来照顾侯东来的程小姐，也得到了大搜捕的消息。

于是军统，中统和中共，不约而同，赶在七十六号和日本人动手之前，进行了抗战开始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紧急撤退，他们都知道，日本人这次是玩儿真的了，这也正好说明，袭击胡碧清实验室，对敌人的打击有多大。

各处看守所和监狱里面关押的三百多个间谍嫌疑犯，已经在当天下午就被处决，里面至少有三分之二的人是被冤枉的，可是狼心狗肺的日本人和汉奸，哪里会理会这些。

到了这一天晚上十点，大搜捕终于结束了，各机关一共逮捕了嫌疑犯二百多人，连夜突审之后，日本人和七十六号大失所望：竟然没有一条大鱼落网，军统方面被捕的最高军衔军官，是一个少校后勤组长，他正在租界采买物品，没有收到紧急撤退的命令；中统方面，是一个黄浦区党部委员，这位老兄喝得大醉，在一个新“认识”的女人家里，连他的同事们都找不到他；中共方面，是一个从郊区进城的县委书记，为游击队购买药品的，他不在上海市区的情报线上，所以在药行里面直接被捕了，七十六号在那里埋伏了人。

消息走漏是一定的，但是这个泄密的内鬼却根本没法查，因为情绪激动的影佐，是当着上千人的面公开发布这道命令的，上千个人，怎么查？

即便他们查，估计也查不到侯东来身上，理论上讲，他根本不知道影佐的这个命令，他又不在现场，而且现在又晕倒了，住进了医院。

两百多个嫌疑犯根本就没有一个人被释放，歇斯底里丧心病狂的影佐，也根本就没打算释放他们，在龙华刑场，三挺重机枪足足响了半个小时，才将两百多人分批执行了枪决，血债累累的日本人，已经毫不在乎又欠下了一笔新债了。

侯东来斜倚在枕头上，看着报纸，好几家报纸都发了紧急号外，报道这场超大规模的抓捕行动，他的脸上面如平湖，心里却波澜起伏，血债血偿这四个字，已经像烧红了的烙铁，深深的印在了他的心里。

陈醉带着他伤痕累累的队伍冲出重围，在上海郊外，与前来接应的军统游击队，也就是著名的“忠义救国军”下属的一个支队，大约三百多人会合了。

然后两支队伍便紧急上船撤退，二十四个小时之后，他们已经进入了浙江的嘉兴水网地区，这里到处都是芦苇丛，多少人藏在里面，也很难被发现，日本人即使出动了飞机，也是徒劳无功的。

想要在这样的水网地区包围歼灭游击队，恐怕需要一百倍的兵力，日本人又哪里能弄来这么多人马。

1939.11.25.

晚八点。

陈醉和这支游击队的指挥官徐绍光少校，坐在篝火边上，拿着一个破烂的碗，勉强吃了一些米饭，还有一条装在破烂洗脸盆里面煮的稀烂的鱼，那鱼的味道实在是腥气的很，要不是饥肠辘辘，陈醉早就把它扔进水里面去了，这是他二十四个小时以来的第一顿饭。

陈醉强迫着自己吃完了饭，然后点燃了一支烟，忽然笑道：“徐少校，我到现在才想起来，咱们见面已经超过二十四个小时了，你居然还没有向我敬礼呢！”

“滚！黄峰，你跟我摆什么长官架子！”徐绍光毫不客气，冷笑道：“想让我给你敬礼，等到你让日本人打死了，我自然会对着你的尸体敬礼的！”

“哈，老同学，我开个玩笑而已，你就生气了？”陈醉微笑着拍了拍徐绍光的肩膀：“我们突围的时候，四面八方都是日本人，可以说是危机重重，好几次都以为冲不出来了；但我知道，你一定会在接应地点等着我，咱们老同学之间的感情，没的说！”

“我可不敢跟你套近乎，你现在是长官了！”徐绍光笑道：“戴老板连续几个电报，让我不惜一切代价接应你，我哪里敢怠慢！”

“哈，我就知道你舍不得让我死！”陈醉笑道：“再说咱们杭州特训班的同学，现在是越来越少了，你当然会对我‘倍加珍惜’的。”

“抗战开始了两年，我已经知道了至少十五个同学的死讯。”徐绍光的眼睛湿润了：“他们都死得很壮烈，没有一个做了孬种，军统内部的口头禅果然没错，杭州特训班，果然都他妈的是死心眼！”

“你这个‘都’字用错了。”陈醉微笑道：“你忘了侯东来。”

“别跟我提这个王八蛋！！”徐绍光大怒，道：“我早就跟你联络过，让我带人进城去干了这个败类，你却理都没理！”

“都是老同学，你还不了解侯东来的身手吗？为了干掉他，上海区的同事们动手了，三挺打字机都没打死他；中统的王八蛋们也动手了，却被他直接干死了两个王牌杀手。”陈醉苦笑道：“我要是让你去杀他，死的恐怕是你。”

“那就由着这个败类整天为所欲为，丢我们整个军统，丢整个杭州特训班的脸吗？”徐绍光性烈如火，怒气冲冲：“我就不信他是三头六臂！！”

“杀他的事儿好说，等我从重庆回来之后，咱们就好好会会这位老同学，当然，咱们只负责出主意，还是得由上海区的同事们动手。”陈醉笑道，按照纪律，他不能向徐绍光透露侯东来的真实身份，只能顺着他的意思，跟着大骂侯东来了：“要我说，侯东来这家伙自打当年在特训班里，跟毛主任干了一架之后，就一直对党国不满，那时候他就打定心思当汉奸了，这就是个没祖宗的铁杆汉奸！！”

“不错，即便他不当汉奸，早晚也得跟着共产党跑了！前前后后，他杀了我们多少弟兄？这笔账，可得好好跟他算算。”徐绍光冷笑道：“所以我建议绑架他，如果能把他抓回重庆，我们两个在军统里面可就出名了。”

“说了这么多废话，你还不是想立功！”陈醉大笑，忽然放低了声音：“老兄，我也知道你性子急，想立功；可是我得奉劝你一句：这可是咱们军统里面最犯规矩的事儿，欺师灭祖，杀害兄弟，你杀了他，绑了他，固然能够立功受奖，可是，以后就没人敢跟你共事儿了，干掉他是迟早的事儿，但不应该由你我来办这件事儿，你明白了吗？”

“好吧，我从特训班的时候就看不上这小子，我这也是......”徐绍光连忙辩解道，军统内部的“潜规则”，他这个老军统又如何不知道，除非拿着戴老板的手令，否则任何干掉自己老师和同学的行为，在军统里面都不受欢迎，军统的很多规矩，并不像是一个情报组织，反而更像是一个组织严密的黑社会组织，特训班的同学，就相当于结拜兄弟。

“算啦，这事儿以后再说；紹光，在我回重庆述职期间，我的人，你暂时带着，我不管你有什么样的任务，尽量别伤到他们，我回来以后，他们跟着我，还有大用的。”陈醉道。

“知道，你的人都是金疙瘩，他们的命，都比我们值钱。”徐绍光道：“不过你得把那几个中校军官一块带走，我只是个小少校，不能带着一群长官打仗呀！”

“我是总部特派员，我现在就代表戴局长晋升你为中校军衔，我有这个职权。”陈醉道：“人，我是一个也不能多带，一路上，日本人盘查太紧，多一个人，风险就扩大四倍，谁要不服你，你就直接毙了他；军统向来讲资历，你是杭州特训班的，谁敢和你较劲，就是他妈的欺负前辈，犯了家规，你直接毙了他们，没说的！！”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徐绍光微笑道，陈醉忽然觉得这个人好生让人厌烦，他这是拐着弯儿的向自己要军衔呢，这点小聪明，实在让人不齿。

刚才自己对他讲的那番话，其实就是要防止他为了立功，不择手段的进城去暗杀侯东来，侯东来要是死在他手里，也真是他妈的冤死了。

说实在的，徐绍光之所以到现在还是个小小的少校军衔，也只能怪他自己，从他接手以来，他领导的游击队，整整一年时间，就没有发起过像样的袭击战斗，只敢捏几个软柿子，杀了两个不肯提供帮助的维持会长，袭击了一个邮局，杀了一个到此视察“中日邮政合作示范项目”的日本邮政局长，还袭击了绥靖军的两条小轮船，抢了里面的三十桶桐油，换了一笔钱，跟军统总部七三分账，仅此而已。

他现在之所以这样一反常态，表示要进城干掉侯东来，那是因为，戴老板已经将侯东来列进了刺杀名单，干掉了侯东来，就等于除掉了戴老板的肉中刺，这实在是他引起戴老板注意的，成本最低的方式，干掉一个侯东来，总比像陈醉他们这样，几乎是自杀的行动来的划算，他他妈的就是个生意人，当特工，实在是入错了行。

“黄峰，这是三千法币，你带着，从这里到重庆，路途遥远，路上难免会有花销。”徐绍光忽然递给陈醉一沓钱，然后是两根蹦蹦作响的小东西：“还有两根小黄鱼，你也带着，以防万一。”

“兄弟，我就不说谢谢了，都在我心里呢。”陈醉接了钞票和金条，动情的说道，他又在撒谎，其实此刻他心里面，根本就没有特别感谢徐绍光的意思。

他知道，这是徐绍光看自己许给了他中校军衔，给他的“感谢费”，心里面不由得更加生气，铮铮铁骨的杭训班，怎么就出了个你这么个东西？！

你还有脸说人家侯东来丢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