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报馆事件（二）

上午九点。

《大华晚报》报社，这件报社的装修与他们的报纸一样，同样的俗不可耐，乍一看，还以为进的是什么歌舞厅呢。

七十六号直属警卫大队长吴阿四上校大腹便便，身后跟着四个手下，几乎是横着走进了报社，玻璃门在他们身后咣当一声关上了。

他身上，还散发着咖啡和牛肉三文治的味道，这个死胖子，居然在米露咖啡馆里面吃掉了六块三文治，而最可怕的是，他居然只吃了个七成饱，今天有行动，不方便吃太多的。

见到这样的人进来，前台接待小姐立刻就变了脸色，她虽然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却是个土生土长的上海人，而老上海人，都很会看人的。

小姑娘知道，在上海，如此走路的便只有一种人：青帮人家。

现在是冬季，这些人还会稍微收敛一些，如果是夏天，他们中的很多就会赤膊上阵，晃着身上狰狞或者丑陋的纹身，据说这样很威风，侯东来，叶伯言，乃至丁李两位主任，身上都有类似的纹身，这就是他们加入青帮的证据；纹身和暗语切口，一向都是不相识的青帮兄弟们相认的凭据。

当然，他们身上往往还有另一种纹身：刀疤或者弹痕，混情报的，多半如此，他们熟悉每一种手枪，甚至熟悉很多种手枪子弹射入身体的不同感觉，据说最难受的就是左轮手枪的子弹，简直就像是烧红了的火炭，在你身体里高速旋转，直到它冷却下来。

“几位老板，欢迎欢迎，请问您们有何贵干？”小姑娘满脸堆笑，起身相迎。

“侬看出阿拉是老板啦？好照相的妹子咧！”吴阿四用上海方言笑道，伸手就是几块银元递了过去：“妹子拿去买茶喝的伐，你们社长呢？”

“几位老板稍等，”前台小姐笑容可掬，还是接了银元。

这个前台小姑娘很不简单，因为她知道青帮的规矩，赏钱不收，就是不给面子，他们是真要砍人的，便一手接了银元，一边娇笑道：“谢谢各位老板！！我这就去叫我们社长出来，各位贵客，实在有失远迎！！”

还没等她跑出去叫社长，社长办公室的门早就打开了，一个身穿西装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已经满脸堆笑的走了出来：“啊呀，各位贵客，在下实在是耳朵蒙了猪油，得罪得罪！！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各位请进，小静，小静，赶紧泡最好的咖啡来！！”

吴阿四等人便跟着他进了办公室，社长连连鞠躬笑道：“各位老板，今日大驾光临，到我这尺寸之地，不知有何赐教？”

吴阿四看了看他，笑道：“赐教就不敢当！社长先生，我们是来找你们发广告的，这是广告文稿。”

他的两根拇指忽然向内，做了个奇怪的动作，表面上看去，他是在向身后的手下做动作，实际上，这却是青帮弟子彼此联络的手势，四川的袍哥，香港的三合，也都懂这种手势，可惜这位报社社长，却根本无动于衷。

吴阿四身后的手下立刻递过来一张纸，社长双手接了，认真读起来：“东洋商行，新到日本名牌香水肥皂，款式新颖，价格公道，独家销售，数量有限，欲购从速。电话某某某某，地址某某某某，啊呀，阿拉上海人就最喜欢东洋的香水肥皂的，老板您一定财源广进，日进斗金，不知老板打算赏脸刊登多少天？老板放心，我们一定给您的贵宝号选报纸上最好的广告位置！”

“就登，两个月吧。”吴阿四看着老板，心中只是奇怪，这个人如此不长眼睛，是怎么样办起一家报社的，难道他以为上海滩，就这么好混吗？！

他已经给了这个社长机会了，这个社长居然还是没有领悟，这就怪不得他了，对于这样没有黑白两道靠山，却居然敢口无遮拦的小报，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好说，好说！！”社长自以为接到了这一桩长达两个月的大买卖，自然喜不自胜，连连点头感谢，恨不能把吴阿四当亲爹一般看待，吴阿四对他放出的信号，他根本就不认识，挨打，自然也是活该了。

当初他的报纸成立，靠的是杜先生那一条线，挂靠在杜先生的侄子名下，自然黑白两道没有人来打扰他，可是现在时过境迁，姓杜的去了香港，他的报纸实际上已经没人罩着了；他居然只给租界巡捕房送钱，这更是犯了江湖大忌，就算七十六号不下令“整治”，季青云和吴阿四，也是早晚会派人上门给他“教规矩”的。

前台送来了咖啡，社长居然亲自一杯一杯的送到了对方手里。

“对了，我还要请你们报馆里最有名的那一个主笔，对了，沈主笔，就是常写政治评论的那一位，给我的商品写一篇推荐文稿。”吴阿四笑道：“我就喜欢看他写的文章，嬉笑怒骂，动静文章；绘声绘色，如临其境，至于广告费和他的润笔，你只管讲，我绝不还价！！”

大字不识几个的吴阿四好不容易凑出了一段自认文雅的话来，这让他对自己很是满意。

“好说，好说！老板您见多识广，好有眼力！！我跟您讲，沈主笔的文章，那可是我们报馆的一宝，小静，叫沈主笔过来一下，我给他介绍一下这几位朋友！”社长连连奉承，这是他们这一行的习惯。

有意思的是，他的报纸如此低速，销量却非常巨大，只因为他的报纸就是个如假包换的大杂烩，而读者们，大多数就是喜欢看这样的大杂烩的。

第一版，把他们道听途说的各种抗日故事加以渲染，然后大骂日本人和汉奸，吸引了大量爱国民众；

第二版，专登风月趣闻，明星的风流韵事，还有各种美女照片，吸引了无数少男少女；

第三版，却请了几个风月小说家，男欢女爱，三角恋爱，连篇累牍，文字露骨，自然是深得那些“怪叔叔”和光棍青年们的青睐；

第四版，却是专门刊登吹捧上海各家商行工厂老板或者商品的文章，还有多达上百几十条的广告。

当然，这一版是没有多少人愿意看的，但因为第三版的缘故（它在第三版的背面），常被人撕下来，做了第三版的垫背，这样的文章，当然也不是白写的，各位老板从手指头缝隙里流出来的赏钱和广告费，也够他们吃喝受用不尽了。

这实在是一份经营有方的低层次风俗报纸，只是可惜，它生错了时代。

今天这家报纸将学会下一件事情，就是在上海，并不是你躲进租界，就能肆无忌惮的做任何事情了。

“社长，沈主笔今天没来上班！”小静跑进来，脸色微红，向社长报告道。

沈主笔当然不能来上班了，他的家就在吴阿四亲自去“拜访”的那一条小巷当中。

吴阿四的手下冲进他的屋子，“热情”的“问候”了他和他的“露水妻子”，吴阿四并没有把事情做绝，他并没有杀他们，只是“问候”了他一下，然后将他们两个脱光了衣服绑了起来，两个人的嘴里面，塞了对方的内裤，青帮做事，向来讲究分寸的。

“这......这是怎么说的？”社长尴尬道，连连向吴阿四点头道：“实在不好意思，您......”

“不要紧，只要能发表，什么时候写都不要紧，大主笔嘛，自然是要有些派头的。”吴阿四笑道：“钱的事儿太扰您的文雅，就让我这个粗人来说吧！两个月的广告费加上沈主笔的润笔，您看，两根小黄鱼，够吗？”

社长的脸都僵住了，他没有回答，因为他怀疑对方是不是在开玩笑，直到对方真的拿出了一个精巧的小盒子，递到了他的面前，这里面装的，自然一定是金条了。

“社长先生，你验验货吧。”吴阿四笑道。

“感谢各位老板，你放心，我们一定......”社长打开了小盒子。

两根人的手指，赫然出现在盒子里！！

这就是那位沈主笔的食指和中指，被锋利的尖刀齐根切断，他的右手，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写出字来了！！

“啊！！”社长大惊，首饰盒掉在了桌子上！！

“瞎了你的狗眼，日本人和七十六号你也敢得罪，给我打，给我砸！！”吴阿四已经变了面目，厉声大吼道。

六七个手下，听到他的大嗓门吼声，立刻从门外冲进了报社，一场肆无忌惮的打砸就这样开始了......

吴阿四饶有兴致的在一边欣赏着，忽然一把扯过了已经呆若木鸡的前台小姐，把手伸进她温暖而又颤抖的衣服里面，在姑娘的雪峰和下面来来回回，上下其手，肆意轻薄，口中笑道：“你好好让老子摸一摸，你以为老子的银元，是白给的吗？！”

与此同时，《每日评论》报社主编的办公室里，突然响起了连续的枪声！！

这份报纸的总主编周国平，一个在文坛上颇有名声的散文和时评作家，身上中了至少十颗子弹，倒在了血泊当中。

外面埋伏的十来个七十六号特工听到了枪声，立刻冲进了报社，他们人人挥动手中的大棒，见人就打，好多个编辑和记者，甚至还有几个到报社办事的外人，立刻被打的头破血流，虽然他们到现在都不知道，打他们的人究竟是谁。

报社的副总编辑陈庆之是重庆派过来的，受过简单的军事训练；他刚刚从自己的抽屉里取出了一支左轮手枪，就立刻被一阵密密麻麻的“流星”笼罩了，七十六号的人，比他更专业。

他嘴里喷着血（一颗毛瑟手枪的子弹打进了他的口腔），手舞足蹈的倒下了，于是所有的人都不敢反抗，只能用手护住头，蹲在地上，任凭对方的大棒，狠狠的砸下来......

“放火！！”一声令下，几桶汽油就被浇在了成堆的文稿和办公桌上！！

一个燃着火的zippo打火机被扔在了上面，大火轰然而起！！

报社的女职员们哭喊起来，而七十六号的特工们，则大笑着冲出了房门，他们已经手下留情，给了这些职员们逃生的时间，没有要这些人的命，这对于这些杀人不眨眼的王八蛋来说，是多么的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