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夜半无人私语时

直到程文芝离开房间，丁主任才慢慢说道：“东来，如果你身体条件允许，就把昨晚的经过认真回忆一下，详细的写出来，也许我们能从中找到更多中统的信息。”

侯东来点头，这是七十六号的常规办案程序，他很了解。

李主任道：“元修身的日子也不好过，他已经发现了中统人员秘密侦查他的迹象，这不，影佐将军特批，他和家人连夜飞往日本，躲一阵子再说。妈的，又该杀一批中统被捕人员，压压他们的威风了！！”

“主任说的是，东来，”叶伯言道：“现在可以确定，中统大名鼎鼎的陈修仁陈公子到了上海，接管了上海中统的指挥权；上个月，他刚刚在郑州干掉了日本驻河南特务机关长，日本人可是对他恨之入骨的，现在梅机关已经成立了专案组和特别行动队；咱们这边，当然也要配合行动的。两位主任的意思是，让我和你组织一票人马，把他挖出来，不能由着他这样嚣张下去了。”

“行，有大哥你掌舵，我当然一马当先了。”侯东来恨声道：“等我抓到了这位陈公子，我得好好谢谢他！！”

众人都笑了。

吴阿四笑着从西装内兜里取出一个信封，扔到侯东来手边：“弟兄们的一点心意，就当你打麻将赢的吧！你就好好休息一阵，出院之后把那个王八蛋揪出来，老哥我替你，扒出他的下水来！！”

“那就提前谢谢哥哥了！”侯东来道：“各位长官，正好今天都在这儿，我和文芝有事儿要宣布：12月16日，我们就举行订婚仪式，请各位一定出席！！”

“恭喜恭喜！！”众人哄笑起来，李主任道：“到时候都给我打扮的精神一点，别像乡巴佬一样，丢我们七十六号的人。最重要的，你们每个人的红包都要一寸厚！”

吴阿四打趣道：“主任，这个很容易的，毛票行吗？”

“去你妈的！！”李主任笑骂道：“这里就属你有钱，你他妈的倒第一个装瘪三！！”

自然，又是一阵哄笑。

侯东来心里面却满满都是愤怒，自己居然，还要和这些人渣共事不知多少年，上辈子究竟造了什么孽呀！！

要想摆脱这些烦恼，只有一种办法，把他们都送进地狱。

1939.11.22.

病房的午夜。

灯光温馨，房间温暖，不得不承认，日本人的房间就是干净，干净到让你有些受不了。

侯东来和程文芝对坐在床上，互相看着对方，此时，最后一个护士也已经返回了值班室。

除了走廊入口处的两个日本宪兵，现在这几间病房，只有他们两个人了，侯东来和程文芝都接受了专业的训练，他们都可以轻松的听出来。

“文芝，请你不要说话，和我到被子里来。”侯东来忽然拉住了程文芝的手，轻声说道。

“你别胡闹！这里是医院！”程文芝粉面通红，反应很是强烈。

“我没胡闹，你确定外面没有人吗？”

“没有。”

“那么，我有话对你讲，夜莺小姐。”侯东来轻声说道。

一听此言，程文芝的手闪电般的去拿床头柜上的手包（那里面有她的PPK手枪，她得到了渡边的允许，以保护侯东来为名，带进医院来的），却立刻被侯东来抓住了手。

侯东来抓住她的手，用腿夹住她的腿，竟然把她生生的拖进了被子里。

两个人在被子里脸对着脸，急促的呼吸着，却都看不到对方，正如他们现在的关系，虽然很近，却又实在太过遥远。

“长江三船联袂行。”侯东来在程文芝耳边，忽然轻声说道。

“你说什么？！”程文芝的身体剧烈的抽搐了一下！！

“长江三船联袂行。”侯东来的声音沉稳而又激动：“你必须回答我下一句。”

“青山翠石护中流。”程文芝讲出这几个字之后，眼中的泪水放肆的流淌着，她果然没有猜错，果然没有看错人！！

要知道，这十四个字，驱散了她多日以来心头的阴霾！！

她还从来没有这样为自己骄傲过。

由于她的特殊身份和任务，中统高层联络用语，她也知道，如果她不知道，这恐怕又将是一场悲剧了。

“程文芝同志，按照纪律，根据你的级别，我不能向你说得太多。”侯东来颤抖着，轻轻搂着程文芝的肩膀，轻声说道：“我只能告诉你，我是军统总部的直属情报员，上校军衔。你回答我回答我！”

“长官好。”程文芝机械的回答道，此时此刻，她的大脑似乎都已经停滞了，她的身体在剧烈的颤抖着。

“现在的情况极为紧急，所以我必须和你们的长官进行联系，否则我必然会死在你们中统的下一次袭击当中，这是多么冷酷的笑话。”侯东来冷笑，然后慢慢说道：“下面我说的内容，你必须依靠大脑，完整的记下来：明天，你向三教街的四十五号邮筒，投递一封信，信封里面你装上一张空白稿纸，信封上，你就写‘三叔刘本忠大人亲启，侄刘大同敬上’，贴一枚邮票，邮票的一边必须紧紧的盖住信封的封口折痕，你听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程文芝回答道，由于侯东来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被窝里的空气骤然变得缺乏，两个人都有些缺氧了，于是侯东来掀开了被窝，两个人都喘着粗气，就好像刚刚做完“那件事”一样，不过现在两个人，恐怕谁都没有这个心情。

“文芝，我相信这件事很快就会过去的，12月16日，我们的订婚仪式，我要你打扮的很美丽。”侯东来看着程文芝，微笑道。

“我会的，我会真心实意的做你的新娘。”程文芝也在看着侯东来，眼中满满都是泪水：“你知道我为什么这样相信你吗？”

“因为我的琴声。”侯东来微笑道。

“你可真是个怪物！！”程文芝震惊道：“难道我的一切，你都已经了如指掌吗？”

“当然，我很早就怀疑你的身份，所以我手下的一个小组，五天之前就拿到了你的资料。”侯东来微笑，忽然轻轻的吻了吻程文芝的粉面：“我不得不说，夜莺小姐，你的工作很出色，上次我们去护送姑妈的货物，也是你向中统提供的消息，对吗？”

“当然。”程文芝忽然出现了难得的笑容：“只是我不知道，我的上司会那样急不可耐的要干掉你。”

“如果你知道他的意图，你还会将这个情报报告他吗？”侯东来道。

“当然，我仍然会的。”程文芝笑道：“因为那时候，你还是个出色的汉奸。”

侯东来微笑着将她揽入怀中，道：“现在开始，我们将是并肩作战的战友。”

他看着对面的墙，心中充满着希望和信心，但他不知道，此时的程文芝的脸上，却只是艰难的苦笑……

，

1939.11.22

下午六点。

蒙着眼睛的程文芝被带到了一个房间，房间很温暖，也很干净，女人对于房间的清洁程度，根本不需要用眼睛来判断的。

她蒙眼的黑布被人解开了，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三十余岁的男人，身穿名牌西装，裤线笔直，皮鞋没有一点暗淡，领带系得一丝不苟，看扎领带的手法，他一定在英国留过学。

程文芝和侯东来在一块久了，再加上自身所受的训练，已经足足可以让她看明白很多事情了，何况，她还有女人的直觉，这简直就是最厉害的武器。

“我要和这位小姐单独谈谈，你们出去吧。”男人微笑道，于是他的三个手下退出了房间。

程文芝端庄的站起身来，向男人立正鞠躬道：“长官好。”

“你好，夜莺小姐。”男人微笑道：“你的同事野鸽小姐对你很是欣赏，对你在校庆之夜击毙日本领事馆秘书阿南的壮举如实汇报，所以我才会冒险亲自召见你。”

“愿为党国效劳！”程文芝再次起立，这种套话，她当然很厌烦，却不得不说。

“你坐，坐。”男人微笑道：“今天找你来，是要和你商量下一步的行动计划，你也知道，你的那个男朋友，干掉了我从河南带过来的两个心腹杀手，气的我一夜没有睡觉。”

“长官，我必须向您报告，这是一场误杀。其实他的身份是……”程文芝急忙辩解道，侯东来真是料事如神，昨晚上她的“被窝奇遇”，就像是为今天的长官召见提前准备的。

“你不用说了，你今天早上为他投递的紧急联络信函我已经见到了。”男人笑道：“他的身份，我已经过绝密通道与军统进行了查证，已经得到了证实。我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个悲剧，一个中国的杰出特工，干掉了两个中国的杰出特工，不过反过来说，这件事情也强化了侯东来在七十六号里面的地位，现在他的可疑指数，已经降到了最低值，这非常有利于我们今后的工作。”

他喝了一口咖啡，道：“军统已经同意侯东来与我们联手，当然，也并非没有条件。”

“什么条件？，我可以问吗？”程文芝道，她当然知道，军统同意侯东来与中统“合作”意味着什么，两大组织这是在向她宣布，不会阻挠她们的婚事了，抗战大局为重，门户之见暂且放在一边，只要侯东来不是共产党，两家都已经勉强接受了这桩婚姻。

“现在，该是让我们，和你那个亲爱的姑父说声再见了。”男人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