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三个情人的尴尬

日本陆军医院。

贵宾病房。

侯东来睁开了眼睛，就看到了渡边的脸，他的第一反应，是悄悄晃了晃被子下面自己的两只手，都没有戴手铐。

这很重要。

这说明自己在昏迷当中没有说梦话，或者说即使说了梦话，也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否则，日本人一定会给他上手铐的，这是规矩。

想当年，在杭州特训班，他们经过了严格的梦话测试，为了最大幅度降低说梦话的可能性，他们甚至跟几个心理学家，学了自我催眠的几种方法，简单说，就是让自己进入深度睡眠的状态，这种状态之下，大脑的工作被降低到了最低程度，别说说梦话，连做梦都不会的。

这种连做个美梦都被剥夺的方法虽然残酷，但却有一个另外的好处：这种高度深层次的睡眠，可以在最快时间内让人恢复体力和精神，所以现在各国的间谍学校，都在教授这种方法。

“这是日本陆军医院贵宾病房？”侯东来只看了对面墙上的装饰一眼，便做出了正确的判断，他艰难的挤出了笑容：“渡边君，我昏迷了多久？”

“不多，才十六个小时而已。”渡边笑道：“你也好意思说！不过是干掉两个中统的特工罢了，自己居然也差点被人家干掉，这就是你常常炫耀的好身手吗？”

“你说得轻巧，那两个人绝对是中统的一流角色，以一敌二，你自己可以试试呀。”侯东来笑道：“我没想到的是，他们居然没有选择用枪，而是莫名其妙抛给我一柄匕首，如果用枪的话，现在你就得换个地方对我说话了。”

“哈，也不远，那地方就在这里的地下一层。”渡边居然也会开玩笑：“中统特工的智商不低，他们很了解你这个人，你很珍惜你这条小命，所以你绝对不会铤而走险贸然开枪，与他们同归于尽的。”

“不错，我的确没有开枪，只有和他们短兵相接，才有生存的希望。”侯东来道：“所以我赌赢了。”

“这两个人你认识吗？”渡边忽然道。

“我如果认识，就不会被他们打成这个熊样了。”侯东来笑道：“不过从他们的身手，我也看出了一些端倪：他们的战术动作，还有他们的匕首，都说明他们出自德械师；他们的优点是动作凌厉，招招致命，缺点是过于强调战术协同，自由发挥的余地不够，给对手抓住了漏洞。”

渡边向他竖了大拇指：“厉害！现在已经查明，这两个人确实都是德械师出身，而且是一个月前，在郑州谋杀大日本帝国驻河南特务机关长杭下正夫大佐的真凶。他们一个叫郑百世，一个叫曲虎光，都是上尉军衔，中统的王牌杀手。”

侯东来点头，忽然微笑道：“我却要感谢他们这样的王牌杀手。”

“怎么讲？”渡边笑道：“你有受虐倾向？”

“你的推理能力还要锻炼呀，渡边君。”侯东来道：“就因为他们是王牌杀手，才会极度自信，他们相信仅仅依靠他们两个人，就可以干掉我，当时在现场，只要他们有第三个人接应，我就活不了了。”

渡边点头，道：“也正因为他们是王牌杀手，才没有人提醒他们，为自己的手枪安装上消音器，如果他们手里是无声手枪，你也死定了。”

“你又错了，他们虽然自信，却并没有你想象的那样狂妄。”侯东来笑了，忽然感到浑身的疼痛，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你别忘了，勃朗宁1911本来就枪身粗长，再加上消音器，根本无法放在衣服里，而行刺现场是在日本租界，如果大咧咧的把这东西拎在手里在大街上行走，那就真是‘插标卖首’了。”

“他们可以用别的手枪呀！”渡边笑道。

“不，事关生死，他们绝对不会轻易更换手枪。要知道，精确射击，靠的就是人对手枪的感觉，这种长期训练所产生的触感是别的枪支取代不了的，尤其是在夜间的枪战当中。”侯东来道：“不过这也说明他们的情报还不够精确，他们事先并不知道我们的聚会地点是在日租界，除了日租界，他们可以在任何地点开枪杀我，根本不用装消音器的。恭喜你，渡边君，这个细节说明，至少昨天在饭店聚会的所有人，都不是中统的间谍。”

“也就是说，他们没有内应，那他们，又是怎么找到你的？”

“跟踪。”

“你居然没有察觉？”渡边笑道：“你不是一向自诩为，反跟踪的专家吗？”

“你觉得二十四个小时之内，奔波了一千公里，只睡了四个小时的我，会察觉吗？我也是人，并不是神仙。”侯东来苦笑道，他说的居然是实话，这对他来说，是多么的难得。

“原来你也会犯错，这可真不容易。”渡边笑道：“对了，在你昏迷期间，你的女友们都来看过你了，都知道你马上就会醒，现在她们大概都出去给你做饭或者买饭去了。”

“女友就是女友，你怎么还要加上一个‘们’字？”侯东来大笑：“渡边，这就是你赖以骄傲的中文水平？”。

“你这个人风流成性，你的烂事我哪一件不知道，哼，在我面前，你装什么专一纯情！”渡边也大笑道：“好吧，照顾点儿你是个伤员，我就不损你了，是程小姐，张采薇，还有楠子小姐，都来看过你了。”

“哈，我以为你说的是谁呢，这里面只有程小姐是我的女友，其他两个，”侯东来笑道：“一个是我兄弟，一个是我的朋友，你不要瞎说。”

“你对她们就真的不动心？！”渡边看着侯东来，忽然“漫不经心”的来上了一句。

侯东来心中暗笑，这个傻瓜渡边，这是看自己和楠子这些日子走得过近，在吃醋呢，还要拉上一个张采薇，来试探自己的心意，这点儿小心思，简直在给“特工”这个词丢脸。

“动心？！”侯东来道：“我为什么要动心？实话跟你讲，八戒呢，我就从来没当她是个女的；楠子呢，虽然刚刚认识不久，却一同经历过生死考验，彼此之间建立了深厚的友情，所以我觉得庸俗的男女之情，简直就是对这份友情的亵渎，你听懂了吗？”

侯东来和楠子已经翻云覆雨过了，却还在这里蒙骗这个可怜的渡边，他觉得很爽，特工的世界，本来就是没有什么同情心的。

何况，面前这个人是他的敌人，是个心狠手辣的刽子手，他的手上满满都是中国人的鲜血，自己早晚都是要干掉他的。

“难得你能说出这样深刻有哲理的话来。”渡边笑道：“七十六号最近对中统打击得十分猛烈，中统必然报仇，但你说为什么他们偏偏就找你来报仇呢？”

“不，不好！！”侯东来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对渡边说道：“渡边君，幸亏你提醒了我！！请赶紧给七十六号两位主任打电话，请他们和元修身处长，务必加强近身防护，如果我猜的不错，昨晚中统对我的暗杀，仅仅只是开始！！”

“还用你说！昨晚你一出事，元修身立刻就携家带口坐飞机飞到日本去了，说是去培训，其实就是为了保命。”渡边笑道：“两位主任神出鬼没，防卫甚严，中统拿他们没办法，元修身却是他们最痛恨的目标。这个家伙，也着实胆子小，自从破获了苏成明案件，吓得头疼了好多天了。”

“那中统他们打我干什么呀？！这些王八蛋！！”侯东来恨声道：“又不是我抓的中统党务委员们！！”

“哼，你还说自己如何聪明！”渡边笑道：“其实这跟你抓不抓中统没一点关系。因为军统对你的那次暗杀不成功，所以中统只要干掉了你，就是大功一件，就能盖住军统一头，你很明白中统和军统之间微妙的关系的。”

“干脆我也去日本躲一躲吧，”侯东来两手一摊，道：“中统这一次又没干掉我，是不是下一个上场的，就该是中共了？”

“哈，这个你不用担心！据我所知，中共更喜欢借刀杀人，自己躲在暗处偷笑，你这样的小人物，不值得他们暴露力量的。”渡边笑道。

这时候门开了，张采薇端着一个大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有四个小菜，一碗粥，还有两个小小的花卷，侯东来是山东人，张采薇这是在体贴他的口味呢。

“渡边大尉也在呀，来，一块吃点儿？”张采薇热情的招呼道。

渡边向她点头笑道：“不啦，张少校，谢谢你啦！今天影佐将军的厨子到特高课‘慰问’，我想去那里吃点我们家乡的料理，离开家已经太长时间了，实在想念得很。”

渡边犯了个大错误，强烈的思乡之情，让他没有留意到自己对张采薇的称呼，一心关心侯东来的张采薇也没有注意到这个微笑的用词错误。

他们两个不知道，这个小小的细节，将会给他们的情报大业，带来多么巨大的损失。

侯东来此时心里却猛然一惊：“张少校”？！张采薇晋升军衔，怎么自己竟一无所知？！

按照七十六号的规矩，尉级军官晋升校级军官，非立功不可，以张采薇的这点资历，连个上尉都是看李主任的面子给的，她有何德何能晋升少校军衔？！

一定是她立了大功！！

而她最近正在从事的，正是中国方面密码的破译工作，而且更可怕的是，她只是从事次要的协助工作，现在连她都获得了破格提拔，也就是说，胡碧清的破译项目获得了巨大进展！！

黄木仁和陈醉，你们两个酒囊饭袋，这么长时间怎么还没找到对方的巢穴？！侯东来心中大怒，骂了自己的两个战友十八代祖宗！！

侯东来心中焦急愤怒，脸上却保持着笑容，对这一句至关重要的泄密假装没听见，笑道：“八戒，真的很感谢你，不过你看到我醒过来，你居然没有惊喜的叫出声音来，这又是怎么回事？”

“小川大夫早就说了，你只是由于被人家的重击导致的短暂脑震荡，休息一下就没事儿了，昏迷只是暂时现象，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张采薇笑道：“要不是两位主任让我来照顾你，我才懒得理你呢。”

正说着，门又开了，同样是一个女孩儿，同样端着一个大托盘，却是程文芝，托盘上却是一大碗热腾腾的鸡汤，还有三个小花卷。

渡边忍着笑，看着侯东来，这样的剧情，居然让他忘记了家乡的料理，难怪报纸上的三角恋爱小说，从来都不缺读者的。

侯东来微笑道：“文芝，你见到我醒过来，也不吃惊吗？”

程文芝看了他一眼，眼神当中满满都是埋怨，眼角慢慢的滑过一滴泪水，嘴上却说道：“你这个样子，我都习惯了。再说小川大夫都说了……”

渡边实在忍不住，用手捂了嘴笑了起来，他刚刚笑了没几下，门开了，长野楠子走了进来，谁能想到，这位日本顶级豪族的大小姐，此时居然亲自端着一个大托盘，上面摆着几样日本料理，居然还有一碗日本豚骨拉面！！

这下渡边笑不出来了，而侯东来的脸，居然红了。

他居然也会有脸红的时候。

三个女人互相打量着，谁也说不出半句话来，这场面，也着实尴尬得很。

忽然，她们的脸也都不约而同的，红了。

偏偏此时，门又开了。

进来的是一群人，却不是女人，丁主任，李主任，冯南山，吴阿四，叶伯言，还有好几个七十六号的副处长和行动大队长，包括了任忠伦和丁茂，所有的男人看到病房内的如此场面，也都一下子愣住了。

还是张采薇打破了这难堪的沉默，她眼珠一转，忽然笑道：“哎呀！！我们和渡边大尉，刚刚要和东来难得的聚餐一次，各位长官们就来了，东来，你好有面子呀！！”

楠子也回过味儿来，笑道：“程小姐，你留下来照顾东来吃饭，渡边君，张小姐，咱们到隔壁去吃饭！”

渡边含笑起身，向两位主任敬礼打招呼，然后主动配合两位小姐，端着托盘去了隔壁。

七十六号的头头脑脑，谁都不是傻瓜，瞬间都看得明明白白，都憋着没有笑出来，毕竟程小姐还在病房里呢。

“东来，你击毙了中统的王牌杀手，又该立功受奖了！！”冯南山第一个发言，他要转换话题，缓和一下这尴尬的气氛。

“哈，冯大哥，你又笑话我。”侯东来道：“这样的功劳，我宁愿不要，太他妈的吓人了！！”

“做人要知足，东来，”李主任笑道：“你受些皮肉之苦不算什么，你想想，当时要是那两个中统不要命了，向你开枪，你现在还有机会喝鸡汤吗？”

“感谢各位长官来看望我！！”侯东来微笑道：“我一定牢记李主任的教诲，知足常乐！！”

众人都笑了，丁主任忽然看了看程文芝，程文芝立刻会意，放下托盘，离开了房间，好几个男人的目光，都追随着她嘤嘤袅袅的身影，目送她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