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进入上流圈

1939.11.19.

下午五点。

愚园路，汪公馆。

一场“高端联谊酒会”正在进行，这已经成了汪公馆的惯例，每隔半个月左右，就会举行一次。

只不过，据说今天，汪精卫先生夫妇会亲自出席，以往的酒会，从来都是汪精卫集团的其他人代为主持的，汪先生夫妇似乎并不特别喜欢降尊纡贵，频繁的与众人见面。

现在这座公馆，门庭若市，俨然已经成为了中国实际上的“总统府”所在地，各种大事小情，都要先在这里与汪先生及其心腹商量。

人们都已经知道，再过一段时间，这座公馆的主人，就将龙袍加身，成为新的“新政府”的领袖，这已经是日本自九一八事变之后，在中国扶植成立的第五个伪政权了，但很有可能，是最后一个。

因为这位汪先生，据说是可以定鼎中原的人物，连日本派来的谈判代表都说他是“谈判场内唯一一个具有伟人气质的人”，当然，这又是日本人的溢美之词，他们是毫不吝惜如何夸张的形容一个死心塌地做汉奸的“伟人”的。

侯东来面对保镖的搜身，始终保持着微笑，尽管这已经是从大门口开始的第三轮搜身了，他的枪和证件，早在过第一道门的时候就已经上交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汉奸都这样怕死，更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这样天真，要知道，不带枪的杀手，依然能够杀人。

比如侯东来自己，如果见到了汪精卫本人，他有好多种方法，可以在几秒钟之内干掉这个国人皆曰可杀的汉奸巨头，最简单的一种，就是突然出手，闪电般的拧断他的颈骨，即便他是中国最大的汉奸，脖子依然会断的。

所以这些虚有其表的安保措施不妨可以看作，是这些汉奸的心理作用吧。

可惜今天侯东来的任务并不是来干掉他，而是要，接近他，一个汪精卫死了，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这个年代，中国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无耻的汉奸。

而且说实话，比起干练多才的陈公博.周佛海这样的人物来说，只知讲大道理的汪精卫，倒真的好对付一些，这是个徒有虚名的人物；用现在这个时代的话来讲，就是所谓“偶像型演员”，“每逢大乱必出国”，就是国民党党内对于汪精卫的辛辣讽刺；类似的嘲笑还有：每逢下风必下野（蒋介石），每逢事变必上山（冯玉祥），每逢兵败找兄弟（李宗仁），有事没事不出门（阎锡山）。

第三轮搜身完成之后，侯东来便走进了大厅，汪公馆的装修一定花了不少钱，富丽堂皇，金碧辉煌，但却俗不可耐。

这座房子的主人，显然是在显示自己的器宇轩昂，他要向人们证明，自己足以担当领导中国走出战争的责任，可惜他错了，而且从根本上就错了，他的和平理想，其实根本就不可能会实现的。

要知道，此时此刻，日本人征服世界的梦想才刚刚起步，这可是他们从中国明朝开始就产生的梦想，从丰臣秀吉，到德川家康，再到福泽谕吉，到明治天皇，再到大川周明，石原莞尔，东条英机……

即便将来中日能够停战，日本接下来，也一定会拉着中国，登上讨伐苏联或者英美的战车，因为他们必然要使用中国庞大的人力物力，这是他们打赢战争唯一的筹码。

对现在这个世界来说，和平只是奢侈的美梦；汪精卫居然想在这样疯狂的，刚刚开始的世界大战当中置身事外，构建什么和平大业。

简直就是梦中之梦。

人头攒动，笑语声声，人们手中拿着来自法国的昂贵的香槟或者红酒，相互敬酒，相互试探，相互恭维，彼此都在打探着对方的底细，评估着对方实力的涨跌，宛如身在股票证卷交易所一般，这是这个乱世的人类所必须学会的本领。

梅村中佐早已经在大厅里谈笑风生了，惯例，日本客人只要出示有效证件，就不用搜身，所以尽管他和侯东来一同到达，却比侯东来早早的就喝上了美酒。

仅仅这一个事情，就让人们看出了伪政权的本质，他们真的只是日本人的走狗而已。

因为他们，居然给了梅村这样的小小的中佐军官，带枪接近汪精卫的机会，换言之，汪精卫的生命，连一个小小的日本中佐军官都已经随意剥夺；与其说这是出于对日本“朋友”的绝对信任，倒不如说，这是万般无奈，无论大小，所有的的日本人都是汉奸们的主人。

“东来，你可真是姗姗来迟呀！”梅村中佐微笑道，递给侯东来一杯香槟，他这是存心调侃侯东来的。

侯东来微笑着与他碰杯，笑道：“阁下，恕在下直言：聚会看的是人的分量，来迟与否并不重要，汪先生不是也没出现嘛。”

梅村和周围的几个人都笑了，他们都知道这个年轻人的身份，这是个日本人眼中的红人，前途光明，他们是得罪不起的。

于是好几个人过来，相继与侯东来碰杯，侯东来笑道：“侯某只是个小字辈，哪敢承受各位前辈如此厚爱；如果各位不嫌弃，他日晚辈专程设宴感谢，各位一定要拨冗赏光呀！”

这都是交际圈里面的客气话，另外几句相似的话还有：

改日一定登门拜谢；

改日一定拜入山门......

这些话都是当不得真的，正如初恋时的情话，或者借钱时候的保证一般，听着甜蜜顺耳，却都不能长保始终。

西装革履的汪锦元手拿一杯红酒，微笑着来到两人面前，梅村看了他一眼，道：“怎么，汪秘书，你在公馆的时候，口袋里面也带着枪吗？”

既然大家都是内行人，就不说外行话，侯东来也同时发现了这个“秘密”，那一支短手枪，就在汪锦元的口袋里。

汪锦元笑道：“梅村中佐，实不相瞒，除了秘书和翻译工作，汪某还有协助保卫公馆的职责，因为这支讨厌的枪，已经吓跑了三位和我搭讪的美女了。”

三个人都笑了，汪锦元看着侯东来，笑道：“东来，你的文章已经确定发表了，《中华时报》《和平日报》《生活杂志》，都是头版，几乎没有删节。汪夫人说，好长时间没有见到如此有才华的年轻人了。”

侯东来笑道：“汪大哥，你这假传圣旨的毛病可得改改，侯某何德何能......”

突然，大厅里的喧哗一秒钟便已经停止了，继之而起的，是如雷鸣一般的掌声！！

然后侯东来就看到，从二楼长长的楼梯上，一对西洋装扮的夫妻，在几个心腹人的簇拥之下，缓缓走了下来，为首那个男人，正是大名鼎鼎的汪精卫！！

“各位嘉宾，各位嘉宾，现在我们请汪先生讲两句话！！”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绝顶聪明的胖子，他的头皮上冒着油光，不知已经有多少天没有洗头了，他抢占了麦克风，正在向汪精卫显示自己的忠诚。

雷鸣般的掌声，居然持续了四十秒钟，侯东来也鼓了掌，心里面却恶心的要吐，尽管此时他的眼睛，正在以一种“疯狂痴迷”的神态在追着汪精卫的身影，他这是演给梅村看的，他已经完美的展现出了一个汪精卫铁杆粉丝的形象，梅村会向影佐如实汇报，侯东来将得到他们的信任，进一步接近更核心的层次。

不可否认，汪精卫的确是个万里挑一的美男子，无聊报纸上将他列为民国四大美男子之首，也确实并不算是恭维。

可是侯东来看他，身上隐约有那么一种柔媚之气，就像京剧里男扮女装的青衣一般，但此时，中国最伟大的青衣花旦梅兰芳先生，却正在北平的私宅里蓄须明志，立誓不给日本人演出，都说“戏子无义”，但比起身体柔美却铁骨铮铮的梅兰芳先生，此时的汪精卫，才是一个真正无情无义的戏子。

“兆铭夫妇感谢大家今日赏光鄙人的寒舍，程董事长让我讲话，我这个人话少，本来是难以胜任的。但，谁让人家是维新政府的钱袋子，实在是得罪不得的，我也只能匆匆忙忙讲上两句了。”

一片哄笑，那个胖子颇为得意，能得到汪精卫的恭维，那面子可不是一般的。

侯东来转向了梅村，笑道：“长官，这个秃头胖子是哪路神仙呀？”

他当然是在明知故问，装糊涂比表现聪明更容易让对手上当。

梅村看着他，脸上居然满是惊讶，道：“你居然连他都不认识？他是和平银行的董事长程光耀，维新政府的钱袋子，将来汪精卫先生的新政府成立，他很有可能担任财政部常务次长的。”

“我的钱少，当然不会认识几个这样的大银行家，不过几家银行的零钱柜台，我倒很认识几个女营业员的。”侯东来微笑道。

听了他这个笑话，梅村一向严肃的脸上，也居然笑了出来。

他没有想到，侯东来也会这样幽默，经过几次交道，他已经觉得，这个中国年轻人是可以信任的，好多见不得光的生意，都需要和中国人打交道，自然少不得中国人加入的，而侯东来，就是目前他能找到的，最佳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