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恶狗吃人

1939.11.17.

凌晨六点。

上海浦东。

丁李两位主任看着仍在熊熊燃烧的仓库，脸色都很是难看，季青云的仓库被游击队袭击，让所有人都很没面子。

此时此地，遍地都是日军，绥靖军，连迫击炮和山炮都拉来了，却不知道要轰谁；除了正规军，现场还有各式各样的武装力量：七十六号的三个行动大队，附近两个县的警察大队，甚至还有上海警察局的二百多个警察……

现在一下子有这么多人到了现场，而当初，他们却仅仅给这座仓库部署了三个日本兵，这真是无情的嘲讽，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五十个看守仓库的青帮弟兄，还活着十九个，却都跪在仓库的围墙边上，脸对着墙，眼神呆滞，静静的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他们很多人身上，连昨晚游击队捆绑他们的绳子都没有解开，三个小时之前，他们大多数人都在酣睡，突然出现的游击队用凌厉的突袭让他们慌成一团，游击队从仓库的观察死角，用绳子攀援而上，突然发起攻击。

激烈的枪战和刺刀见红的近身肉搏让青帮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们吓破了胆，这十九位老兄连怎么稀里糊涂的被缴枪都不不记得了（他们大多数喝了酒，不过现在身体里的酒都醒了），更不能说清楚究竟敌人是谁，是国军，还是共党，究竟来了多少人，有什么样的武器，好多人说对方动用了大炮，其实不过是一些集束手榴弹而已，用来炸开仓库那些坚硬厚重的铁门，共党游击队，又哪里来的大炮？

仓库大门附近的平地上，尸体被排成了两排：三十一具青帮弟兄的尸体，二十六具新四军游击队员的尸体，还有三具盖着白布的，是那三名看守仓库的日军士兵的尸体，虽然用白布盖着，可是他们身上的血迹，仍然透过了白布，血色斑斓，三个人满身都是弹孔，有一个还被手榴弹炸掉了半个脑袋，为了那半个脑袋，一百多人找了二十分钟，也没有找到，不知被炸到那一国去了。

上海警备司令部的藤原将军，梅机关机关长影佐将军并排站立，两人都沉默不语，楞楞的看着面前的景象，没想到新四军游击队竟然如此嚣张，连上海市近郊这样的龙潭虎穴都敢来“参观参观”，还留下了这样让日本人难忘的“纪念”。

终于，影佐将军打破了沉默：“这场火，还要烧多久？”

“里面还有几十吨棉纱，根本无法抢救出来，水也浇不进去，估计要烧上一整天吧。”藤原将军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道：“仓库里面供应前线的五千套棉服都已经烧毁，我没法向前线交代的，影佐君，你有没有弥补的办法?”

他这是在向影佐求援了，影佐道：“我，我能有什么办法？五千套棉服，那就是四个加强步兵大队的过冬棉服，数量这么多，就算我下令整个上海的日本宪兵今年冬天都不穿棉衣，也是远远不够数量的……”

“影佐君，我感谢你能如此无私的帮助！不过上海宪兵，事关帝国荣誉和形象，绝对不能没有过冬棉服的，我知道你和三友公司的大股东长野先生是好朋友，也许他能有些办法。”藤原道：“据我所知，他名下有好几家为皇军生产军装的工厂，而且被烧毁的棉服，对他来说数字并不是很大，也许能调剂一下，你请他放心，所需要的一切花销，我都会让季青云补偿的。”

“那，好吧，我尽力而为。”影佐道，然后叹了口气，看上去十分难办的样子，他却是在撒谎，没办法，撒谎是他的工作。

其实这个办法，他刚才就已经想到了，以他和长野的关系，这件事简直易如反掌。

他之所以不主动开口，是因为他需要藤原亲口对他说出来，这样的话，藤原就欠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如果他能帮藤原解围，就等于将藤原将军从军事法庭的门口拉了回来，日本军的军法很严，藤原是驻守上海的驻军司令，仓库被袭击烧毁如此重大的失败，藤原是说什么也要负责的。

侯东来站在两位丁李主任身后，默默的点燃了一支烟，心里面却五味杂陈，有喜有忧。

喜的当然是新四军游击队此次突袭得手，在上海近郊如此一闹，必然能够狠狠的打击日军的士气；忧的却是，他万没想到，防守仓库的这区区三个日本兵，一挺轻机枪，就给游击队带来了巨大的伤亡。

这是三个身经百战负伤多处的日本老兵，他们在关键时刻爆发出了巨大战斗力，实在是让人瞠目结舌，侯东来自己，也是绝对没有预料到的。

想到这里，他不禁深深自责，当时自己应该明确提醒“四哥”，动用主力部队来办这件事情的。

而现在更可怕的情况却是，在激烈的战斗当中，三个日本兵当中的最后一个，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之下，知道仓库已经保不住了，竟然自己点燃了棉纱仓库（他当然知道游击队进入仓库的目的，有用的东西都会被他们搬走，搬不走的，也一定不会给日本人和汉奸留下的。与其中国人来烧，不如他自己烧了，什么东西也不让邪恶的中国人带走，这也是侯东来当初没有设想到的，日本人比他能够想象到的，更加狠毒）。

再加上各路日军乘坐汽车及时赶来支援，速度大大出乎意料；新四军游击队方面此次行动又只出动了三百余人，没有重武器，根本无力进行大规模的阻击战，只能胡乱扛着用鲜血换来的一些棉布匆忙撤退，五千多套日本军棉服，一套也没有到手，看来，游击队不得不忍受整个冬天的寒冷了。

仓库的主人季青云并没有来现场，这是影佐将军特意派人打电话告知的，他担心藤原将军大怒之下，会一刀劈了他。

这个人对梅机关来说，现在还杀不得；虽然他垄断上海各种市场，牟取暴利，排除异己，已经让日本人很不爽了。

季青云本人没来，来的是他手下三个堂主，现在都跟个孙子一样乖乖的站在七十六号人群的身后，等待着他们的日本主子发号施令。

“传我的命令，将看守失职的看守人员统统枪毙！！”藤原将军突然大吼道。

他的心思，却不像外表表现的那样愤怒激动，而是实在冷静得很；所有的人也都明白，他需要这些人，来做替罪羊，如果影佐将军能够及时给他补上这个窟窿，按时将那五千套棉服送往前线的话，他甚至连报告都不用给上面打，更不用说上军事法庭了。

十九个青帮弟兄立刻哭喊起来，挣扎扭动，日本人的刺刀和枪托立刻发挥了作用，砸断了他们不知多少根肋骨，刺穿了不知多少人的大腿和屁股……

终于，十九个血迹斑斑的人屈服了，老老实实的跪在原地，他们身上的鲜血，在身边蜿蜒流淌。

日本人没有一对一的执行枪决，现在他们也实在没有这个心情，一挺92式重机枪很快被布置在十九个人的身后，三个射手的口中都喷着白色的雾气，他们居然要使用重机枪密集的子弹来解决问题，这对吝啬的日本人来说，是多么的难得。

丁主任忽然转过头来，看着青帮的三个堂主，道：“三位兄弟，你们回去，跟季老爷子说，请他料理好这五十个兄弟的家事。”

三个堂主脸色煞白，目光呆滞的不住点头，正在此时，枪声响了！！

侯东来吸着烟，冷冷的看着子弹打出了一片片血雾，30发容量的供弹板，一块接一块的快速更换着，射击几乎看不出有间断，十九个男人手舞足蹈的倒成了一堆，好多人的身上还在抽搐着，他们的尸体，也在冒着白色的雾气，空气当中，都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味，也许在这个年代，人们最习惯的，便是这种气息吧。

与此同时，附近三个村子的老百姓都被押了过来，心惊胆战的看着这场屠杀，也许他们并不是看着，而只是听着，对于他们这些升斗小民来说，实在没有几个人有胆子面对这样血淋淋的屠杀，尤其是当满身都是弹洞的尸体，向你瞪着可怕的眼神的时候，你这辈子，恐怕都难以有一个完整的睡眠了。

“问问他们，游击队的逃跑方向。”藤原冷冷的看着自己的翻译官，脸上没有丝毫的怜悯之情，侯东来忽然发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看这个王八蛋藤原的眼神，他分明是想杀掉这整整三个村子的老百姓，来给这座仓库的五千套棉服和三个日本兵报仇！！！

我日你祖宗的，你他妈的也太狠毒了吧？！

他的观察力是何等犀利，他已经发现，三挺日军92式重机枪，还有六挺96式轻机枪，已经悄悄形成一个射击扇形，瞄准了这些可怜的老百姓，在如此火力的交叉扫射之下，无人能够幸免的。

翻译官走上前去，向老百姓们喊了几句，老百姓们惊恐的连连摇头，看来他们也的确不知道，难道游击队行动之前，还要把所有的计划都告知老百姓不成？

翻译官走回来，向藤原摇了摇头，藤原大怒，狠狠的一个耳光扇在了翻译官脸上！！

翻译官口鼻流血，却不敢声张，场面十分尴尬。

影佐将军忽然笑道：“看来这样的事情，还是我们更在行些，梅村君，交给你了！！”

梅村中佐向影佐一鞠躬，表示接受了命令；藤原手下的军官对梅机关如此越俎代庖十分不满，宪兵的手伸得也太长了！！

奈何此时他们实在有求于人，如果不想被送上军事法庭，也只能由着特高课的人胡来了，好像他们自己做的事情，就不是杀人放火一样。

“各位良民，现在我们奉命要追查游击队的下落，请各位予以最大配合。”梅村笑道：“来人，将村民里的年轻男人都抓出来！！”

哭喊声，挣扎声，都抵不过枪托和刺刀，在第一个不肯配合的年轻人被刺刀狠狠的刺穿心口之后，一百多个年轻人终于放弃了抵抗，被从人群当中扯拽了出来，被日本人驱赶着排成了三路纵队。

“从东边开始，如果你们不能提供游击队的线索，每隔五分钟，我们就会枪毙年轻人当中的十五个人，一分钟三个人，我绝不撒谎，我要用你们的生命，来偿还三个阵亡的皇军士兵的生命，我说到做到。”梅村说出这样丧尽天良的话来，脸上却依然带着微笑。

“太君，不能呀……”

“我们哪里知道游击队……”

“长官！！太君！！手下留情呀！！！”

“我们都是良民呀……”

老百姓哭喊道，但人类的哭喊，如何能够打动野兽的心？！

梅村看着表，很快，第一个五分钟时间到了，五个年轻人立刻被日本士兵从人群当中拉了出来，还没等他们讲出什么，用手枪顶住了他们后脖颈的颈窝，枪声就响了！！

五个人几乎同时，连挣扎都没有，人人被子弹打烂了脑袋，仆倒在血泊当中！！

“日本鬼子，你们这些王八蛋……”哭喊声越来越大！！

人群涌动着，却一次又一次的被刺刀和枪托打退，好多人的头上，脸上，身上，都流着鲜红的血，日本人和他们的走狗们，都在冷漠的看着，无动于衷。

第二个五分钟很快又到了，梅村又挥了挥手，又有五个年轻人被拉到了一边，乱枪扫射，轻机枪冒着硝烟，机枪手打完了所有的子弹，然后有条不紊的换上了新弹匣，目光呆滞，等待着他的下一批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