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试图自杀的女主角

1939.11.8.

一个潜伏的高级特工突然被捕，已经是很糟糕的事情了，但你知道更糟糕的事情是什么吗？就是这个特工突然招供。

不得不说，苏成明的确是个一流特工，他被捕之后，尽管与他直接联系的几个中统联络点都已经消失了，他却依然凭借自己的推理和判断，凭借自己对中统情报系统的深入了解，提供了三个中统高层可能的藏身之处，元修身立刻报告给了李主任。

经过一天谨慎的侦查之后，两人带着督查处的三十个人，还有渡边亲自指挥的三十个日本兵，绕过了所有必要的程序，开着从出租车行强行征调的汽车，直扑这三处地点，破门而入，当场便击毙了中统十三个人，活捉了四个中统高层，收获可以说是钵满盆满，预想着抓到三个，没想到会抓到第四个，他是来临时联络一项重要业务的，没想到跟着吃了锅烙。

可惜的是，这四个人都拒绝招供，他们的家属更是散布后方各地，又没有照片，所以对付苏成明的那一套根本派不上用场，七十六号让一个苏成明开口已经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现在对于这四个软硬不吃的家伙，七十六号也只能是老虎吃刺猬，能耐再大也下不了嘴了。

于是元修身手下的“木匠”再次上场，用钢钻钻透了每个人的小腿，甚至用锯子慢慢锯掉了四个人每个人的三四根脚趾头，却仍然没有人屈服，当残暴的刑罚失去了作用，那么魔鬼也就只能徒劳的嘶吼了。

早上七点。

一场大雨刚刚结束，空气当中满满都是谜一样的白雾，正如这个时代人们的人生，茫然四顾，几无方向。

程文芝茫然的看着窗外，她已经得到了消息，四个被捕者当中，职务最高的一个，也就是临时去找人开会的那一个，便是中统上海党务委员会主任委员唐仪同，他的另一个身份，是沪江大学教授。

他就是那天和程文芝见面的人，是程文芝的直属上司和老师。

按照规矩，唐仪同被捕，程文芝就必须转移，但她忽然发现，自己可能走不了了，楼下出现了形迹可疑的人，经过细致的观察，程文芝确定对方是七十六号特工，因为他们的鞋子。

七十六号一般特工的皮鞋，都是集体购买于上海恒利商行的（李主任亲戚开办的），还是侯东来和总务处长一同去办理的，商行老板当时很是高兴，居然给侯东来一口气赠送了六双最好的皮鞋，侯东来却似乎还是看不上眼（他平时只穿进口的高级皮鞋），索性让程文芝把它们都送给了学校的男同事们。

这种皮鞋经过了特殊改装，前后加装了钢板，加固了鞋底，加深了底纹（便于奔跑和攀爬），所以鞋底印远比一般皮鞋要深，程文芝就是依靠这个判断出来的。

在他们这些职业特工面前逃跑是没有多大成功概率的，就算她能够侥幸逃脱，她投奔的任何同伴都将被她传染上巨大的风险，她不能再连累同伴了……

这一刹那之间，她想到了自杀，她有一支PPK，这没什么可值得怀疑的，这个年头，好多人都有一支枪来防身的，何况这支枪就是她的姑母程慧敏专门送给她防身用的。

程文芝拉上窗帘，平静的坐在了椅子上，从小手包里面拿出了那支枪，打开了保险，推弹上膛，她的动作，就好像刺杀叶桂明的那天晚上小月仙一样的熟练。

她将小手枪含入了自己涂着高档瑞士口红的小嘴当中，扬起了头，确保子弹能够将自己的大脑击穿，她伸出自己一根纤细白嫩的手指，轻轻的扣在了扳机上，现在只要她稍稍一用力，就能摆脱人世间的所有烦恼了。

但她忽然笑了，拔出了手枪，将扳机归位，关上了保险，她忽然觉得自己很蠢，不到最后关头，就如此盲目的结束自己的生命，对得起自己的老师吗？对得起这个自己为之奋斗的国家吗？

幸亏她没有自杀，否则真的会将无尽的遗憾都带到了坟墓当中，她不知道，派来监视她的特工虽然的确是七十六号的人，却仅仅是冯南山根据丁主任的命令派出的一般侦查人员，而不是李主任派出来抓捕她的，真要是抓捕她的，又哪里会在楼下徘徊？

程文芝决定什么都不做，继续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直到那最后一刻的到来，就算是被逮捕，以她的特殊身份，也还有活命的可能，因为她还有一个筹码，就是她的姑母程慧敏，丁主任可以不给任何人面子，却不能不给程慧敏面子；因为他的崛起，最初就是依靠程氏家族强大的财力。

程文芝微笑着，拔掉了自己的电话线，她的电话可能已经受到了窃听，任何同伴打给自己，都意味着自己和对方的同时暴露。

她想了想，忽然从床底下拿出了一个小小的工具箱，取了两根改锥出来，于是大家闺秀瞬间变成了职业特工，熟练无比的拆开了电话机，将里面的一个零件拧开了螺丝，这样电话机就无法接打电话了，然后她重新装好电话机，将电话线又接上了（她故意制造了电话故障的假象，任何进入她房间的人，都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又将小工具箱放回了原处，职业特工，忽然又变成了大家闺秀。

静静的做完了这一切之后，程文芝先到学校食堂吃了早餐，和老师们开着玩笑，她没有佩戴订婚戒指，因为还没有进行订婚仪式，依照她和侯东来的身份，这是必需的俗套，而且形式上，她的订婚还要征得家里人的同意。

她的家人，没有一个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现在他们已经知道了侯东来这个人的存在，丁主任夫妇在电话里对侯东来更是百般夸奖，他们已经向文芝的父母表明了态度：这是个很不错的女婿人选，他们的意见很重要。

抗战开始之后，程氏家族在沦陷区和上海的生意，基本上都需要丁主任的特殊照顾，这就决定了在程文芝夫婿的人选上，丁主任夫妇具有很大的发言权。

现在丁氏夫妇，已经认定了侯东来就是他们的侄女婿，这件事，已经八九不离十了，尽管他们选择侯东来的原因很简单，侯东来能为他们出力，能给他们赚钱。

一阵优美的歌声从排练厅里传出来，宛如天籁之音：

“Come sing a song of joy for peace shall come, my brother

Sing, sing a song of joy for men shall love each other

That day will dawn just as sure as

Hearts that are pure are hearts set free

No man must stand alone

With outstretched hand before him

Reach out and take them in yours

With love that endures forever more

Then sing a song of joy

For love and understanding

Come sing a song of joy of freedom tell the story

Sing, sing a song of joy for mankind in his glory

One mighty voice that will bring

A sound that will ring forever more

Then sing a song of joy for love and understanding

Come sing a song of joy of freedom tell the story

Sing, sing a song of joy for mankind in his glory

One mighty voice that will bring

A sound that will ring forever more

Then sing a song of joy for love and understanding……”

这是贝多芬的《欢乐颂》，高一的孩子们唱得声情并茂，充满了纯洁的力量，这是这个世界现在最需要的东西，可惜，却也是最被人轻视的东西，人们更关心的，也许是杀戮和征服，还有无穷无尽的欲望……

程文芝竭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满面笑容的继续进行各班的排练工作，就连圣约翰学校的校长，也都连连夸奖她的工作效果显著。

他这样讲，一半是因为程文芝的确成绩出色，另一半，却是给她身后的强大背景足够的面子，他的校董是英国人，他自己却是中国人，在现在的上海，即便是在租界里面，也必须要给足七十六号和日本人面子的。

这也是他为什么要邀请日本高官来欣赏校庆晚会的原因，如果不是七十六号名声太臭，他甚至打算让程文芝出面邀请丁李两人也来参加，考虑到自己会被租界里面几乎所有的报纸痛骂，所以他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文芝，我听说东来兄也很懂音乐，校庆晚会让他一道来看看吧。”校长笑道。

程文芝笑道：“校长，他又不是什么台面人物，让他来干什么？”

“哈，丑媳妇总得见公婆，我听说你们很快就要订婚了，总得让我们大家认识认识。”校长笑道：“每次在校园里见到他我都很尴尬，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你总得让我们正式结交一下吧？”

“那，好吧，不过演出完毕，你得请客，我们几个音乐老师都要参加，去吃最好的西餐。”程文芝笑道：“这些日子我们天天辛苦排练，给你出了这么大的力，没有功劳，总有苦劳吧？”

“好，好，没想到你这个大家闺秀，关键时刻也会敲竹杠！”校长笑道：“音乐老师都去，我们大家都替你把把关，要是那个侯先生让我们不满意的话，哼，你就当场休了他。”

程文芝的脸红了，好几个女老师都跟着笑了起来。

“这是请帖，本来还想邀请贵姑父大人，但他事务繁忙，就不打扰了，请程小姐帮我致意。”校长给了程文芝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程文芝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学校为了减少麻烦，校董事会特别出了一笔钱，让程文芝上交给七十六号，这个年头，面对七十六号这帮心狠手辣的无赖，一向连上海青帮的面子都不给的英国校董，却不得不给这些人一点甜头，这就是这个时代的特征。

程小姐在晚上将这笔钱交给了程慧敏，丁主任笑道：“你们学校也真是够意思，给东来请帖，却不给我……”

“姑父，你就别计较了，给了你请帖，你也一样不会去的。”程文芝笑道，她观察着丁主任的反应，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她的手包里就放着那支手枪，可是进入公馆的时候却仍然没有人来检查，这让她稍稍有些放心。

“还真让你说对了，我们刚刚破获了中统的几条大鱼，这段时间，是不应该公开露面的，免得中统狗急跳墙。”丁主任笑道，忽然，将手里的报纸递给了程文芝，上面赫然登着一个醒目的标题“沪江大学著名教授神秘失踪，罪魁直指七十六号”。

程文芝看到了自己老师的名字，瞬间就知道了丁主任的目的，他在怀疑自己，试探自己！！

自己是唐仪同的学生，这一点并不是秘密，如果自己漠然视之，假装不认识他，那才真是上了丁主任的当。

程文芝便失声道：“这是真的吗？！，姑父，你们真的抓了唐老师吗？！求求你，放了他，他是我的老师呀！！”

丁主任观察着程文芝的反应，他这根老油条，居然在这个时候看走了眼，程文芝看到报纸的第一反应，是那样的无辜，那样的焦急，那样的冲动，这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孩子的正常反应，她绝不是中统的人，他相信自己的判断。

于是他笑道：“文芝，你别听报纸上胡说，唐教授失踪了，就一定跟我们有关系？难道我们是绑票的？！”

程慧敏也笑道：“就是，他一个大学教授，难道还是中统不成？别瞎猜了，吃饭，吃饭……”

程文芝努力让自己眼中含着热泪，显得忧心忡忡，她现在可以断定，唐教授没有出卖自己，否则丁主任为了面子，几乎一定会让人干掉自己的，他绝对不会容许程文芝被捕，在七十六号的审讯室里面大讲自己的隐私。

不得不说，租界的这份报纸很有勇气，却轻视了七十六号的狠毒，这份报纸一出来，唐教授就死定了。

因为七十六号已经严刑拷打了唐教授，哪里还能将他放出来？！这不是向外界主动承认了自己的暴行吗？！

她几乎可以断定，现在唐教授可能已经不在人间了。

她没有猜错，连续疯狂的刑罚不起作用，报纸的批判又如此强烈，李主任便决定快刀斩乱麻，在更大的社会舆论出现之前，彻底消除隐患，让这几个人，彻底的人间蒸发。

他一个命令，四个被捕的中统领导人，便已经在这天夜里被装进了麻袋，严密密封之后，又装上几大块沉重的石头和铅块，悄悄扔进了苏州河里，人们大概要在几个月以后才能见到他们的尸体，如果他们那时候还没有被鱼群啃咬干净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