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最后一吻

晚九点，三星里，一座破旧的石库门，隐藏在窄窄的小巷当中。

七十六号机要科干事袁淑琴，将自己严严实实的裹在女式风衣里，慢慢走进了窄巷，坚硬的青石板，回响着她的高跟鞋清脆的声音。

她的右手放在了大衣兜中，手里紧握着一支上了膛的贝雷塔掌心雷，和她文弱的外表相反，她是军统秘密特训班的学员毕业，格斗擒拿，手枪射击和情报分析都是第一名，否则又怎么会派她打入七十六号。

在七十六号的档案里，她却是一个毕业于广州商业学校的优秀学生，档案里连她露出笑脸和同学们的毕业照都赫然在列，因为她的舅舅是伪军的旅长，所以她得以顺利进入了七十六号，又因为她几乎与政治绝缘的履历，被安排到了七十六号的机要科。

机要科要的都是她这样的“一张白纸”，除了机要科长是李主任的心腹之外，副科长刘淑娴是个“海归”，五个科员都是这样的“局外人”；对于他们来说，管理的档案无论多机密，都与他们无关，他们只是负责整理看守这些资料罢了。

袁淑琴站到了这座石库门前，核对了一下门边的门牌号，然后轻轻敲门，三三四，就是联络的信号。

门开了，出现的却是侯东来的笑脸。

“不许动！！”袁淑琴掏出了枪，她的脸上，难得的出现了震惊的神色，恐怕她做梦也不想到，自己为之辛苦工作的上级，居然是侯东来。

侯东来却不得不承认，这个平日里看来跟特工两个字毫不沾边的女孩儿，基本功竟如此扎实，谁能想到，她的拔枪速度竟绝不会慢于自己。

侯东来举起了手，微笑道：“三五五六七。放心吧，如果我是来抓你的，现在已经有四个强壮的男人按住你了，你知道七十六号的手段的。”

“六二七三九。”袁淑琴对上了接头暗号，然后收了枪，两人进了屋子，侯东来紧闭房门。

袁淑琴打量着屋子，屋子很整洁，这是一个标准的上海市民的住宅，任何人也看不出发么异样来。

这当然是侯东来的杰作，他当然不会幼稚到在自己的正式住宅里面筹划秘密行动，所以这里便是侯东来狡兔三窟当中的一个，而且不是唯一一个。

“实不相瞒，我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我的上级，我为之冒着巨大风险服务了几个月的上司，居然会是你。”袁淑琴看着侯东来，忽然脸红了，道：“你知道，我在好几个场合说了你好多坏话，尤其是说你不正经。”

“不得不说，你这个人实在聪明。”侯东来大笑，道：“你说的坏话，却成了你身份的最好掩护，因为潜伏特工，个个都严守言多必失的戒律，很少褒贬他人的，你的口无遮拦，倒让所有人都降低了对你的戒心。你比我潜伏的成功，我相信现在七十六号，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人会怀疑你是军统潜伏人员的。”

“谢谢长官夸奖。”袁淑琴道：“长官，你通过紧急联络信箱转给我的消息，我都收到了，你让我做的准备，我也都已经完成。”

“好，下一步我们就开始执行我们的计划。我们的计划分三步；第一步，今晚上我们两个合作，伪造需要的文件；明天早上，我会去引开刘淑娴，你要在十分钟之内替换文件；第二步，我会去机要室借阅很多文件，然后故意超过借阅时间，而你要去催促，然后和我发生争执；第三步，你要情绪激动，最好痛哭失色，然后很自然的向刘淑娴请假一天，我有把握，她一定会批准的。”

“她不批准也可以呀，反正我是一定要离开的。”袁淑琴笑道。

“不，你一定要让她同情你，安慰你，”侯东来道：“我的目的是要转移她的注意力，只有这样，才能确保她不去详细查看那些阅读档案记录，辨别这些文件的真伪，才能避免你当场暴露的可能性，才能保证我的整个计划的成功。”

“明白了，长官。”袁淑琴道：“让我们开始吧。”

“好，机要室档案阅读记录纸，你偷出来了吗？”侯东来道。

“你看。”袁淑琴忽然羞涩一笑，从自己的内衣当中取出了几张纸，侯东来微笑，居然将纸在鼻子上一嗅，道：“好香啊！要不是你常讲我的坏话，我说不定会追求你的。”

这句话成功的化解了两个人之间的陌生感，于是两个人都笑了。

侯东来从桌子底下取出了一个公文包，将包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的取出来，放在桌子上：伪造的印章，公章，七十六号专用稿纸，五支钢笔，三瓶墨水，胶水，还有两个精巧的盒子，也不知道里面放着什么。

“我一直让你模仿叶桂明的签字，你练得怎么样了？”侯东来道：“据我所知，你在秘密特训班里，笔迹学成绩是第一名。”

“已经足可以乱真。”

“你就这么自信？”

“不是我自信，叶桂明的右手受过伤，所以他写的字有很多丑陋生硬的拐角；这就使模仿变得十分容易，笔迹鉴定也就很容易通过的。”

“很好。除了借阅记录上的签名，你还要做一件更困难的事情：你要先设想自己是叶桂明，然后以他的角度，再来模仿李主任的笔迹和签名，伪造一份‘特别阅读授权手令’；这是这件事情的关键。”

“长官，主要的工作都让我做了，你做什么？”袁淑琴看来今晚心情很好，居然和侯东来开起了玩笑。

“我的任务有三个，第一，我做你的助手，随时给你传递需要用到的东西；第二，我负责给你伪造的文件进行做旧，你可能不相信，这几瓶墨水，每一瓶的年龄，都在五年以上；”侯东来笑道。

“那第三呢？”

“第三，我负责警戒。”侯东来忽然变得严肃，道：“如果七十六号发现了我们两个，前来抓捕，我会用火力拦住他们三十秒钟；三十秒的时间之内，你要用桌子上的白磷，点燃所有文件；然后拿起你的枪，从后面打死我。你一定要记住：我绝不能活着落入他们的手中。如果你足够幸运，在打死我之后，还有一点点时间的话，你必须开枪自杀。”

“我会的，我太知道他们的手段了，”袁淑琴道：“比起受尽折磨再死，能够自杀的确是一种幸运。”

1939.11.1

早九点，侯东来来到了机要室，他敲了敲开着的门，倚在门口，微笑看着刘淑娴，含情脉脉，或者说，整个眼神都充满了欲望，火热的欲望，很少有女人能够抵挡这样的目光。

刘淑娴笑道：“你干什么，怎么不进来？”

“规矩，不经过机要室允许，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入机要室。”侯东来笑道。

“哼，比机要室更秘密的地方，你不也进去了吗？”刘淑娴笑意盈盈。

于是机要室里，传出了几个男女勉强才能压制住的笑声；即便刘淑娴如此放荡的一个女人，也不应该如此在公开场合调情的。

“刘科长，我找你真的有事。”侯东来道，一闪身，就打开了机要室旁边的一个房间，那是堆放稿纸和办公用品的杂物房，平时根本不上锁的。

刘淑娴笑骂道：“装神弄鬼的，讨厌啦！”

却还是跟他进了房间，一进房间，两个人就热烈的吻在了一块；良久，侯东来忽然轻轻推开刘淑娴，笑道：“忘了正事了，给你。”

刘淑娴一看，却是一张公文，上面写着：“秘书科长侯东来奉命查案，批准给与一级阅读权限，可以在机要室阅读及借阅一级以下文件；特级文件单独报批。”

公函上有两位主任的签名。

“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你怎么……”刘淑娴笑道。

“必须保密，这是我要调阅的文件，你只要对你的人说是两位主任要借阅就可以了，赶紧给我找齐。”侯东来笑道，又递给刘淑娴一张纸。

“哼，当了科长了，就在这里支使人！”刘淑娴道：“怎么这么多啊，难道你一次就能看完几十本档案吗？”

“别问了，保密，不能说的。”侯东来搂着刘淑娴纤细的腰肢，笑道：“赶紧带着你的人，给我找齐了！”

“讨厌，再不理你了！”刘淑娴腰肢一扭，便推开了门出去了。

此时侯东来的眼中，却出现了无限的凄凉，刘淑娴不知道，刚才她与侯东来的一吻……

将是最后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