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猎杀行动（三）

1939.10.31.

清晨五点。公共租界阿贝尔路。

这是一片高档住宅区，道路两边都是鳞次栉比的小洋楼，这里居住的，大多都是各家洋行的高管和董事们,还有大学校长，领事馆的高官，租借巡捕房的高级警官，工部局的董事，可以说是非富即贵，而且大多数都是外国人。

威廉商行的伙计小何，正悠然的骑着一辆擦得干干净净的三轮车，哼着刚学来的周璇的歌曲，在这条路上慢慢前进。

他能够将一首如此优美的情歌唱的淫荡无比，这也是一种才能。

他的三轮车上放着的，是送往此处各处豪宅的早餐原料，从英格兰培根，到瑞士奶酪，从荷兰鸡蛋，到意大利橄榄，从美国苹果，到日本牛肉，让平民们瞠目结舌的来自世界各地的美食，都在这一辆普普通通的三轮自行车里面相会。

头一天晚上九点钟，各处豪宅的管家或者仆人，都会打电话给威廉商行，吩咐他们准备好相应的食材；威廉商行的人，就会在凌晨三点钟开始准备好今天这些高等人的早餐原料，然后他们的“资深员工”小何，就会蹬着三轮车，给各家各户送去。

为了保持食材的新鲜，富豪们从来都是不怕麻烦，更不怕花钱的。

陈醉此时正躲在一间豪宅里面的二楼上，观察着街面上的一举一动。

这座豪宅的主人回国度假去了，仆人乘机回了乡下，反正工钱照拿；而豪宅的英国复合齿轮机械防盗锁，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简直就是形同虚设，这是一群被训练过能在二十秒钟之内打开常规保险箱的家伙，当然，他们对付特种保险箱还是属于外行，那就需要另外一种人才了，比如侯东来和小月仙这样的。

叶桂明的瑞士保险箱，设有响铃报警装置，而行动那天，小月仙只用了三十秒钟，就将它打开了。

“这个大山修文，真的每天早上要喝一罐瑞士羊奶吗？”陈醉道：“羊奶膻腥味那么重，有什么好喝的？”

大山修文，是日本三菱重工业公司驻上海的总经理兼首席设计师，他是兵器方面的一流设计专家。

他的工作也比较新颖，负责根据日本第一线作战部队的反馈，修改各种日军步兵实战兵器的设计方案；可以说，他就是一堆活的设计图纸；他的方案送回日本，将成为日本方面今后设计的首要依据。

换句话说，他死了，日本方面需要至少一年的时间才能找到他的替代者，很多兵器的实战改进也将陷于停顿，这对中国方面确实是个好消息。

而更好的消息，就是日本方面始终认为，这样的技术人员不会在军统的打击范围之内，他们得到的刺杀名单上也没有大山的名字，所以大山这样的重量级专家，居然一个保镖也没有。

他的公文包里放着一支枪，难以置信的是，这位日本军械专家的配枪，居然是一支英国产的恩菲尔德左轮手枪，而不是受到一致诟病的南部十四式，真不知道如果他的上司看到这个场景，会是怎么样的感受。

“报告处长，我们经过了反复观察，连续三天的早晨，都看着他喝下去的。”手下信心满满：“日本人不是好人，自然喜欢这种臭烘烘的东西。”

“既然他每天都要喝，为什么不买多一些，放在自己家里？反正这都是罐装的，放在自己家和商行里有什么区别？”陈醉道，这是他必须反复确认的情况，以保证行动万无一失。

“好像……并不是这样的，处长，”手下不敢公然笑话陈醉没有见识，只能委婉说道：“他家里的电气冰箱，冷藏水平很一般；而商行里的冷藏冰箱，保鲜能力却是专业级别的；对于他这样的高层人士，追求的就是那种极致的新鲜感，为此他宁愿多花些钱。”

“看不出来，你倒很了解他们这样大富豪的生活品味呀，”陈醉笑道：“看来你留在军统实在太屈才了！”

手下尴尬笑道：“哈……等到抗战胜利，我也开个大公司！”

几个军统特工都笑了，真的，在这个每天都可能是生命最后一天的时代，如果能真的开心一笑，也实在是难得。

所以，如果能开怀一笑，就尽量的开怀大笑，万一哪一天就笑不出来了呢？！

陈醉笑够了，道：“你确定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喝羊奶吗？”

“不错，整个社区，只有他一个人定了羊奶。”手下道：“他为此每个月向商行多支付五十美元的运费，他定的是瑞士羊奶，不仅是这片地区，就算是整个上海，喝这种羊奶的也绝对不超过十个人。”

“那好，”陈醉的目光始终没有脱离那一辆在街上慢慢行走挨家挨户送东西的三轮车，笑道：“我们就送他一个大礼包，把我们花了二十美金才买到的那瓶羊奶，去替换掉他的那一瓶。”

“可能不止二十美元，那里面掺了整个中国纯度最高的砒霜。西南联合大学的三个化学教授，费了十几天时间才提炼出来的。”手下笑道：“据说为了做实验，整个联合大学化学院的宿舍和食堂的所有老鼠，都被消灭掉了。”

“没那么夸张！跟大山这样的杀人魔王相比，无论多么恶心的老鼠都是好东西，马上就要送到他家了，发信号通知第二分队，行动。”陈醉微笑道。

马路上，就在三轮车距离大山的家还有两座房子的时候，一辆汽车忽然驶了过来，拦住了小何的三轮车。

汽车上下来两个“租界巡捕”，对小何说道：“干什么的？”

“老总，老总好！”小何连忙从车上下来，点头哈腰道：“我是威廉商行送早餐的小何！”

“我管你是小何还是大河的，证件呢？”一个巡捕不耐烦的道：“最近上海不太平，上面让我们严格查验可疑人等，快点！”

小何一边掏证件，一边嘟囔道：“最近不太平？上海什么时候太平过……”

警察仔细看着证件，忽然道：“怎么看着不像你呢？”

“长官，我这证件都用了三年了，我们商行每个月都给巡捕房交规例的，这么认真干嘛呀，耽误时间……”小何可不是个简单角色，他上过高中，懂一些简单的外语，又是在帮的兄弟，所以才会被商行赋予给洋人居住的高档社区送货的任务。

他之所以不去干别的，是因为这些大富豪小费出手很阔绰的，而且在这个乱世，在没有比这样的工作，更安全的了。

比起金钱，能保住性命才是这个年代最正确的选择。

“你别他妈的唠叨，给老子站直了，让老子好好看看。”那巡捕骂骂咧咧，道：“再他妈胡扯，老子一枪崩了你！”

小何翻着白眼，站直了身子，让他拿着证件，仔细观看，他是个明白人，这巡捕明摆着就是在找茬，用意实在明白不过的。

看来自己回去，得赶紧跟老板说，下个月必须增加给巡捕房的规例了，这帮吃人不吐骨头的王八蛋！！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两人在这里纠缠的时候，第三个隐藏在车里的“巡捕”，早就悄无声息的下了车，偷偷钻到了三轮车后面，从三轮车里飞快的抽出了唯一的一瓶瑞士羊奶，然后在两秒钟之内，就将另外一瓶一模一样的羊奶塞了进去，这是军统和西南联合大学化学教授们联合出品的精品，专门送给大山先生享受的。

这里是外国人的聚居区，开枪打死他是最不明智的选择，万一被赶来的巡捕抓了活口，重庆国民政府外交部的门槛，会被各国赶来抗议的外交使节踩破的。

那个人完成了偷梁换柱，悄悄回了汽车，另一个巡捕悄悄的拍了拍正在认真执行公务的“巡捕”一下，他便笑道：“好了，还真是你！回去跟你们的老板报告一声，现在物价飞涨，上海什么东西都涨价了，当巡捕的，日子也不好过了……”

小何是明白人，笑着连连点头，心里面却问候了对方祖宗十八代。

巡捕们开车离开了，小何赶快蹬上三轮车，继续给各家送早餐，出乎他的意料，像约好了一样，今天早上，剩下的各家主人都是亲自开门，尤其是那个日本人大山先生，居然给了他十块钱小费。

小何高高兴兴的离开了，他却不知道，这是大山先生的最后一顿早餐，这也是他这辈子收到的最后一次小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