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细节决定成败

七十六号总部，小会议室。

深夜。

侯东来干掉叶桂明的两个小时之后。

小会议室的作用，就是七十六号高层秘密会议的地方，为了防止偷听，这间会议室的隔音材料，都是从日本运来的，日本人对于给他们卖命的走狗，有时候会一反常态的大方；为了让狗咬人，他们很舍得扔骨头。

除了每月三十万日元的经费，各地日军缴获的枪支和弹药，间谍器材，更是源源不断的提供给这个正在不断扩大的汉奸特务组织，这个主要由地痞流氓组成生力军的特工组织，现在已经颇有点“鸟枪换炮”的味道。

七十六号的两位主任，正主任丁先生，副主任李先生，端坐桌前，丁主任面前放着一杯茶，李主任面前，却是一杯烈性伏特加。

深夜喝这个，那么这个人一定常常失眠，依靠酒精的麻醉才能勉强入睡，事实上，半个月前，李主任的左腿刚刚取出一颗子弹，那是他的老东家中统送给他的礼物。

虽然只是一颗流弹，但直到现在他的腿仍然会阵发性的疼痛，烈性的苏联原产伏特加，便是他最好的止痛药；他在苏联留过学，很喜欢这东西。

站在两位主任面前的，是一个中年男人，身着三百块一套的手工西装，显得精明干练，气度不凡。

这可是老徐记西装店的得意之作，上海滩没有人不知道这家店的名声；在这家西装店订做一套西装，居然需要两个月之久，却依然顾客盈门。

这已经成为上海华人显示自己权势和财力的办法之一，不相识的人见面，常常第一句话就会说：“先生的西装好有派头的啊！”

被恭维的人此时就会故作谦逊的回答道：“哪里哪里，随便在老徐记做的！”

这个男人就是七十六号行动处处长叶伯言，也是叶桂明的堂兄，侯东来的另一个好朋友。

此时叶伯言，还不知道自己那个弟弟的下场，更不会想到，会是他们兄弟两个的好兄弟侯东来下的毒手。

做他侯东来的好朋友，也真是够享受的。

叶伯言道：“两位主任，我们已经确定了，我们重点监控的那座房子里有大鱼。”

丁主任没说话，只是端起了茶杯；李主任的眼睛白多黑少，照看相的说法，这是纵欲过度的色鬼之相，他紧紧盯住叶伯言，微笑道：“说说你的理由。”

“是。”叶伯言道：“众所周知，细节是特工成败的关键；而我们，偏偏发现了这些人一些细节上的破绽。”

“别跟我讲理论。”李主任笑道：“老毛子的情报学校，整天故弄玄虚，曾经折磨了我整整一年，就不需要你给我再补课了。你就直接说吧，到底发现了什么？”

“是。”叶伯言微笑道：“这套房子的租金不贵，每月六十块钱，属于上海中等房子的租金水平，一般是大公司大洋行的中层职员，有点儿身份的公务员，租界的巡捕警官，有点小钱的商人之类的租住，只有两个房间。三个月之前，那对中年夫妻租住之后，经常有一个年轻男子过来住宿，他们跟邻居讲，这是他们的亲戚。我们的人近期发现，那个年轻人居然每次来，都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这很好理解，夫妻两个住一个房间，另一个房间可能还有别的用处，亲戚反正是不定期来住，没必要占用一个房间的。”丁主任笑道。

“可是问题就出在这里。我们发现，那个年轻人几乎每次来，都穿着不同的西装，都是各大商场的牌子货，每一件都不低于一百元的；他脚上的皮鞋也常更换，还戴着瑞士手表，也都价值不菲。”叶伯言笑道：“这样阔绰的年轻人，住附近的宾馆是很方便的，却常常到亲戚家借住一张沙发，难道正常吗？”

丁主任点头，李主任道：“上海人极要面子，越是亲戚面前，越是不能露穷丢面子，这年轻人却反其道而行之，实在太不合常理了，还有吗？”

“有。”叶伯言道：“那个中年男子和这个年轻人都是老烟枪，回家的路上从来都是手不离烟，一支接一支的；进了屋子之后，两人居然绝口不抽，一支烟，一点烟气，都没有出现在屋子里；可是一旦离开了这个屋子，他们就会马上迫不及待的大口吸起来，我们的暗哨反复确认，证明无误。”

“即便是女主人不喜欢男人抽烟，也绝不会严格到这个份上，他们完全可以在窗户边上抽烟；尤其是那个年轻人，他既然是亲戚，女主人一定会有些礼貌上的宽容的，实在不该苛刻到这个份上；所以一定有问题。”李主任道。

“不错，”叶伯言道：“我们的人，还发现，他们居然从来不做饭，一日三餐，有时候还有宵夜，都是买来的。”

“他们这么怕在屋子里生火，看来只有一种合理的解释了，”李主任道：“屋子里有大量易燃易爆品。”

“还有，虽然他们能说熟练的本地方言，但他们却不是本地人。”叶伯言道。

“何以见得？”丁主任笑道：“上海话好难学的。”

“如果经过严格的专业训练，并不很难。”叶伯言笑道：“有意思的是，他们向楼下小贩买宵夜的时候，居然要从四楼跑下楼来，然后端着宵夜上楼。”

一听这话，丁李两人都笑了。

李主任道：“他们这个错误犯的实在有点儿大，老上海人，从来都是用竹篮子从楼上滑下来，让小贩把宵夜放进去，然后无比潇洒的将篮子拉上楼去，手法熟练无比，一碗红豆粥，一碗小馄饨，即便是吊到四楼五楼，一星半点也都不会撒的！”

“军统的学校里，可没人想起来教这个。”丁主任笑道：“不过我们仍然不能说他们是不合格的特工，他们未必不知道上海人的这个习惯，但他们也许没有上海人的这个本事。万一在空中篮子翻了，洒过路的人一头一脸，那会引起更多人怀疑的。”

“不错，他们越是加小心，破绽也会越多。”叶伯言道：“那个女的，倒垃圾的时候，从来都是将一大包垃圾扔在附近垃圾箱；然后再走过两个街口，将藏在手袋里的一小包垃圾扔进那里的垃圾箱里面去。”

“那是些什么东西?”李主任道。

“沾上了显影液，定影液，还有各种化学物质的卫生纸，美国产的，高级货，租界里都很少卖的，这显然是为了保护机器。”叶伯言道：“还有照片的空白边角料，都是经过裁剪的，这说明他们晚上需要冲洗加工大量的照片，那个年轻人每次来，都要带走加工好的照片。”

“这充其量也不过是，军统一个秘密的冲洗照片的据点而已，哪里会有什么大鱼？”丁主任道。

“没那么简单，”叶伯言道：“我们花钱请了一个照片冲印的高手，是一个洋人，他判断，照片冲印的都是柯达高清的微缩胶卷；既然是微缩胶卷，必然是特工拍摄的文件原件；这样绝密的情报，就绝不是低级别的人员能够接触的，也绝不会是一般情报。”

“对，还有那个年轻人。”李主任道：“他有这样的花销能力，就绝不是一般的军统人员，所以……”

“所以他绝不是一般的交通员去取照片那么简单，而且取照片也根本不用在那里呆上一夜；换句话说，那夫妻两个加工照片，他根本不用回避，也就说明，”丁主任道：“他才是真正的决策者。他决定哪些照片需要上报，哪些照片需要销毁。你们疏忽了一点，那个中年男人，很可能会将那些挑选剩下的照片废料秘密送到外边销毁了。”

“可是那个男人已经四十多岁，年轻人却仅有二十四五岁的样子，怎么会……”叶伯言道。

“这跟年龄没有关系，你知道戴笠的用人原则。”李主任笑道：“非亲信不用大任，所以这个年轻人一定是他的亲信。抓。”

“这么重要的人物，你亲自带人去抓，伯言，”丁主任笑道：“我们只信得过你，现在就抓。”

“是。”叶伯言道：“但我要请两位主任，今晚也不要睡了，抓到人之后，我们必须连夜审讯，也许能大有收获。”

“为了避免总部人员泄密，我们会去36号别墅，”李主任道：“我会叫第五审讯组前往，你们把人直接带到那里。你记住，三个人都活捉，我给你记大功，赏一万日元；三个人都死了，甚至是跑了，那么你就是潜伏的军统特工。”

他的眼神当中满是寒光，叶伯言不寒而栗，这位李先生的狠毒，可不是说着玩儿的，正经事儿上，他从来不开玩笑。有人曾经形容说，三个戴笠加一块，也不如一个姓李的狠毒。

“别人的死活我不管，我只要那个年轻人。”丁主任说道：“伯言，只要他活着，你一样可以领到一万日元赏金。”

“是！”叶伯言此时心里面问候了李主任祖宗十八代，突然袭击三个训练有素的军统而不造成伤亡，几乎不太可能。

还是丁主任网开一面，他只要那个年轻人，这就把难度降低了不少，到底还是老中统自己人啊。

他还在关心另一个问题：“第五审讯组？李主任，我们总部只有四个审讯组啊！”

“这是秘密。”李主任冷冷道：“你只有两个小时时间，立即行动。”

“是！”叶伯言一个立正，紧跟着说道：“两位主任，我还有一个要求：明天上午八点你们必须召开高层会议，七十六号各部门的重要干部，必须一个不落的出席。”

“你居然敢指挥我们？！”李主任冷笑道，却紧跟说道：“好吧，我们接受你的指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