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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回 奇怪的老板

作者:苗曙光 | 发布时间 | 2017-04-14 | 字数:4045

1、老板的需求

康熙心中有许多小目标,紫禁城只是其一,他心中还有另外一个梦想中的小目标。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伟大的公务员康熙非常喜欢做调查研究。

康熙的一生曾六次下江南。康熙二十三年秋(1684年),30岁的公务员康熙第一次下江南到江苏调研。

当了这么久的公务员(皇帝),康熙还是第一次到江苏。南京!苏州!扬州!

哇塞!美女!园林!这里的风景好好呀,可比我家舒服多了。

四面青山是四邻,烟霞成伴草成茵!

面对着江南胜景,康熙的内心充满了自卑。瞧瞧我正在修复中的紫禁城,看上去雄伟壮丽,却不大合适居住:

雄伟的宫殿由木头建成的,很容易着火(历史上紫禁城失火无数次);高耸的宫墙虽然能够防止火灾的蔓延,但也影响了空气的流通;夏天的紫禁城酷热难耐,更象是一个大火炉。

大清发源于白山黑水,紫禁城的温度实在是不适合于我们。而江南的私家园林,多是由吃饱了没事干,不缺钱的文人所建。

如果一个人饿着肚子,他会去找东西吃。

如果一个人吃饱了,他就想指指点点发表点意见。

如果一个人吃饱了,却没有地方发表点高见,他就要找机会刷刷存在感,表达一下“情怀”。

这就是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

这班文人不缺钱花,但他们却没有渠道谈谈国家大事,大清又不搞统一战线,那时也没有微信朋友圈可以刷刷存在感,所以他们就喜欢去营造一种自然世界、山林溪间,去抒发情怀。

三五朋友,坐在园中,红木椅,一壶好茶,一局棋,满眼美景,一种情怀。然后一首好词:

流连在 园林之里

截杨柳做牧笛

水远处 炊烟缕缕

可是清风故里

天色淡 悬月迷离

灯如笼 墙如漆

四合院 门簪别起

对弈天下格局

红木椅 布四海一局棋

英雄气 钢筋铁骨陪一局

拱小卒 别认为十不当一

破釜处 可别忘派出車

执马驰骋疆场一万里

这半生 不恋功名只爱你

红尘中 那芸芸心口不一

图虚名 不如再弈一局

这就是汉人的士大夫文化、园林文化!

公务员康熙深深被这种充满情坏的汉人文化所吸引,青山、绿水、亭、台、楼、阁,仙人般的世界。文人墨客,舞文弄墨、对诗仗句、琴棋书画,好不惬意。

征服文人才能真正征服人心,我什么时间能营造自己的一个离宫,与天下文人心灵对话?

怎么一会皇宫,一会离宫,这是怎么回事?我们先来讲一下皇上的三种房子:

皇宫,是皇上的“大房”。是正国级公务员正式办公、生活的宫殿,清代指紫禁城。

离宫,是皇上的“二房”。在皇宫之外,皇帝修建的永久性居住的宫殿,皇帝一般固定的时间都要去居住,在清代比较特殊,几任皇帝都建有自己的离宫,实质上取代名义皇宫成为了正式的宫殿。

行宫,是皇上的“三房”。皇帝旅行巡视时需要临时居住的宫殿,有专门为皇上建造的,如五台山行宫、杭州行宫。也有借用大臣家的房子,那大臣的家就被称作行宫。

我能不能建一个梦幻中的“离宫”?

你是老板,你是老大,这个小目标对你不算啥,你想干啥就能干啥!

但事实上,真是这么回事么?

老板也有老板的苦,现在康熙也有两件烦心事。

2、第一个难题

老板康熙的第一个烦心事就是金丝楠木储备不足,修建太和殿都是采用“偷梁换柱”的手法,盗拆明朝皇陵的金丝楠木。

可皇上偷盗这事儿,说出去不好看,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干,只能借给前朝皇陵大修之机偷梁换柱几根而已。而且都盗了几次了,再下手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了。

所以眼下旧料也不好找,建设离宫需要用最好金丝楠木做梁柱,可这到哪儿去找呢?

金丝楠木是怎么回事?皇上为什么非用它不可呢?

楠木颜色发暗,人称贵族之木,它又分三六九等。楠木分为三种:香楠、水楠、金丝楠。其中,金丝楠木是楠木中最好的一种。古代帝王皇家宫殿、陵寝、园林,甚至龙椅宝座都用优质的金丝楠木。

金丝楠木中的结晶体明显多于普通楠木,结构细密,不易变形和开裂,木材表面在阳光下金光闪闪,金丝浮现,且有一股永久的香味儿,蝇蚊闻到这味儿都要退避三舍。

这种木材生长对环境要求苛刻,而且生长期又长,几百年才能长成做梁柱的材料,它只生长在长江以南。

金丝楠木自秦汉以来一直为皇家所用,自明朝开始,更被视为皇权的象征,被钦定金丝楠木为皇帝御用之木(“帝王之木”),民间擅用会因逾越礼制而获罪。即便王公大臣也不得染指。

据记载,明朝专门设置有“金丝楠木办公室”这样的部门,负责收集各地官员、平民进贡的金丝楠木。朝廷将进贡金丝楠木数量列为对官员晋升考核的Kpi关键业绩指标,平民更是进献一根金丝楠木就能获得封官赏赐的机会。

到清朝,金丝楠木就非常稀少了,康熙曾派官员深入川贵搜寻金丝楠木,但收获甚微。据民间传言,凡生长稀有木料的深山里,都有狼虫虎豹相伴其中,采一根楠木至少要一条性命去换。

有一天,有人向北京方面报告:在四川金沙江一个大拐弯儿处发现了一片楠木林。

皇上大喜,真是天助我实现小目标呀,那就赶快派人去伐吧。工部的官员一个个跃跃欲试,这可是百年不遇的立大功的好机会。

四川方面继续报告北京方面:那片楠木林,背靠悬崖,崖上有个石洞,洞内有千年大蟒,每隔三天出洞张开血盆大口吸溜一次,瞬间楠木林中的接近它的任何生命瞬间都成了它的点心。

工部官员纷纷后退三步,命比官重要,还是让其他人去立功吧。

皇上着急了,这可怎么办呢?没有人工砍伐条件,眼看着要到嘴的肥肉就是吃不着。

谁敢去?朕有重赏!

万籁此俱寂,但余钟磬音。

---常建《题破山寺后禅院》

继续鸦雀无声。

康熙象泄了气的皮球。人们都说我贵为天子,没有干不成的小目标,没想到自建个房子料都备不齐,我这个正国级公务员做的太窝囊!

3、奇怪的老板

“奴才愿往!”一个声如洪钟的声音传来。

这是谁呀?在关键时候安慰了康熙那深深受伤的心。

康熙揉揉眼睛,只见来者面如冠玉、美髯几缕、虽上了点年纪,但神采奕奕。

这不正是房梁之上挥舞斧头救场的那老木匠么?

来者正是奔七的雷发达。

“雷发达,你愿往?”老板问道。

“是的,奴才愿为皇上分忧。”雷发达镇定地说。

康熙这眼泪花花地流呀。

太感动了,一干年轻人等都不敢替朕分忧,关键时刻一个老头出来愿意为我分忧。这是什么样的忠心呀。

好包衣!

“雷发达,你的忠心深深地感染了朕,但此去凶险,你可要想好了。”皇上还是只相信实力。

“奴才想好了。奴才匠人出身,了解伐木之技,并非头脑发热。奴才愿意为皇上分忧。”发达很坚定。

“太好了!你有什么留言,或想让朕赏你点什么?朕可以答应你一项要求。”皇上问道。

我晕,这哪是让雷发达留言,这分明是皇上让雷发达遗言呀。

“发达不图财钱,想向皇上举荐一人才。”雷发达说。

康熙心想,我最爱人才呀,举荐人才好呀,快说说看呀。

“奴才举荐我的儿子雷金玉,小儿金玉其技艺水平远远在我之上,我想他以后一定能为皇上分忧。”雷发达举贤不避亲。

“雷发达,你怎么证明你的儿子是个大才,需要我重用呢?”皇上很好奇。

“奴才儿子做了一私物,需要单独面陈皇上一阅,那私物就能说明一切。”雷发达很是有把握。

呵呵,全天下的宝贝朕还能有没见过的?好吧,那就看看吧,瞧瞧是什么罕见之物。

皇上喝退左右,只留近伺。

雷发达、雷金玉打开一个小木箱,取出一物,呈于皇上面前。

康熙顿时惊呆了,呆的嘴巴好久都没有合上去。(我敢断定,肯定不是用木棍撑着嘴巴的。)

大才呀,大才呀。这正是破解我第二个难题的优秀干部呀,这是能伴我一生的大才呀!

可他只是一个只有25岁的小伙子呀?

“雷发达,朕答应你,调雷金玉到样式房工作。”康熙很爽快。

雷发达、雷金玉父子大喜,等着听封。心里想这怎么着,皇上也得给安排个样式房副掌案、掌案干干吧。

“到样式房做最低等的职位,什么端茶倒水呀,脏活累活呀,都是雷金玉的。”康熙突然变了脸。

我晕,皇上你安的哪门子心呀,你这哪是提拔国家干部呀,你这是发配人去做老妈子呀!

我哪句话说错了?雷发达百思不得其解。

皇上快步走到雷发达跟前,拍了拍雷发达的肩膀,突然冒出了一句:“你懂的!”

然后,皇上转身而去。

空空的大殿只留下雷发达父子,和那一件私物。

4、样式房

那就到样式房报到吧。老爸也就此别过,到金沙江畔,去伐那金丝楠木去了。

雷金玉眼睛红红地,望着老爸说:“我一个人在样式房能行吗?”

雷发达望着有点发怵的儿子,突然有所顿悟。

老板越聪明,群众越受罪;老板越糊涂,群众越欢呼。

“我知道皇上说的‘你懂的’是什么意思了,皇上你真是高人呀!”雷发达突然明白了什么。

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没有人可以随随便便成功!

饮马别过,父子二人各奔江湖。

雷发达去战江湖猛兽,雷金玉要去进职场江湖。但他们绝不会想到,在前方等他们的是一场前所未有的考验。

该样式房出马了,我们先来谈一谈样式房是怎样一个机构:

要搞清楚样式房,首先要搞明白清朝皇家工程的工程管理机构。

大清朝规定:

凡是工钱超过五十两、料钱超过二百两的国家工程(包括皇家工程),均要呈报朝廷,上奏皇帝钦派承修大臣组建工程处(类似今天临时的项目指挥部),作为特派管理机构,负责工程的规划设计和施工。

同时,皇上还要钦派勘估大臣组建勘估处,负责工程全过程审计、工程验收。

工程处编制上报设计图、费用预算,皇帝批准后,工程处可按预算向户部(相当于今天的财政部)支取经费。

工程处再招商包工头(木厂)承修。皇家工程常常采用包工不包料的承包方式,包工头(木厂)只负责施工。

主要材料由工程处从卖材料的供应商处采购。木料一般单独采购,瓦作由“琉璃赵”家等专业供应商供应,青砖由定点砖厂供应,下水道施工由“沟董”家完成。

设计由样式房“样式雷”家完成,核算由“算房刘”家完成。

工程竣工后,由勘估处组织验收。

我们看一下清代的工程管理机构图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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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8-1 清代工程管理机构(括号内为对应今日的大致名称)

一般不在京城的皇家项目,如陵寝,工程处(也叫钦工处)要设在京档房(驻京办公机构)、工次档房(驻工地办公机构)两处办公机构,所以会有两个样式房。

在京城的皇家项目,档房不再设两处,只设一处,如圆明园项目,所以只有圆明园一个常设样式房。

样式房是指负责皇上家宫殿、园林、皇陵等选址、规划、设计、监督指导包工头施工的工程部门。掌案为样式房的负责人,类似今天国家设计院院长。样式房的工作人员称为样子匠。

算房是负责土地丈量、工料估算的部门。算房的工作人员称为算手。

雷金玉,你千万不要以为样式房是清水一潭,这里的水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