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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回 藏宝图

作者:苗曙光 | 发布时间 | 2017-02-11 | 字数:5751

1、藏宝图

顺治元年(1644年),大明亡国,大清入关,改元顺治,定都北京。顺治二年(1645年)六月,大清颁布剃发令: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这一年,雷发达剃了个光瓢,留个小马尾,变成了大清子民。

经过连年的征战,国家土地荒芜,人民流离失所,新的王朝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恢复生产、修复民心。新皇上除了十分关心三农问题,也十分关注工人阶级问题。这一年,大清宣布废除匠籍,免征匠班银。雷发达一家自由了。

什么是匠籍?他怎么会影响到一个人的自由?我们这里有必要介绍一下什么是匠籍。

中国古代将老百姓分为四等。

第一等叫做“士”, 就是读书人,其职业发展目标当官。(这个爽。但这是千军万马走独木桥的职业发展路线,范进就是典型例子,很多人读了一辈子的书,也只能当个秀才。)

第二等叫做“农”,就是农民,其职业发展目标是地主。

第三等叫做“工”,指从事制造业的工匠,其职业发展目标是农民工、包工头、营造师。

匠师是天生的城市户口,虽然名义社会地位不高,但实际待遇不算低。就连蛮族都知道,抓到工匠,好吃好喝供养着,没有媳妇的还发媳妇,为的是让他们安心干技术活;抓住农民,直接杀掉,或者发配为奴。

第四等叫做“商”,指商人,其职业发展目标还是地主。商人虽然钱多,但社会地位不高,所以商人有了钱就买地,还是要变成大地主。

古代皇帝为保证技术工人的来源,限制匠人转行,实行匠户制度,将手工业者编入匠籍。从名义地位上说,这些被编入特殊户籍的工匠比一般民户地位低,他们要世代承袭。一旦入了匠籍,就没有了行业选择的自由,跳槽很难。若想脱离匠籍极为困难,需经皇帝特旨批准方才可以。

宋代之前工匠服役带有明显的强制性,皇帝说征用你,你就必须到,而且是义务劳动,没银子发的,这叫做“徭役”。

元代之后,徭役制度有所松动。比如到了明朝,可以三五年轮班义务劳动几个月,或者一个月义务劳动一两周。如果你实在家里有事,比如你正在创业,有生意要做,也可以捐银子代替服役(匠班银)。

甚至到明朝后期,出现了资本主义的萌芽,雇用方式逐步代替了征工,并出现了私营的包工头。(现代包工头的来历。)

雷发达一家,一没有钱,二不想给皇帝做义务劳动,老家兵荒马乱,且官家征派的义务劳动太多,所以15岁那年,除了家族宗法的原因,还有躲避徭役的原因,举家迁到南京。

顺治二年(1645年),工匠在法律上获得了一般民户的法律地位,徭役时代的结束了!

好日子要来了,可是有一个老爸却顶不住了。度过了悲苦的一生,他的生命即将走到终点。

病床前,他拉起儿子的手,颤微微打开一个小包递给儿子。

儿子打开,是一个布帛,里面画着图。

图中画着弯弯曲曲的河流、山脉、城池,但没有文字标识。图中另配一朵梅花,一处屋角飞檐图画,图画旁上书“面水靠山、万海平波、金银万万、宝藏其间”。

这貌似一张半成品地图。

老爸告诉儿子,“祖上老太爷雷礼是大明朝的工程师,长期任职工部,生前积累了大量财富。但又怕子孙轻易获得财富之后不思进取,在一天深夜,老太爷秘密派遣家中可靠之人将价值连城的金银财宝分散埋在多处。”

这个老太爷是家族的荣耀,儿子当然记得。

老爸继续说:“老太爷没有告诉所有后代宝藏在哪里,他只想把宝藏留给一个最聪明最有作为的后代来使用这个宝藏。所以留下了这幅藏宝图代代相传,只有要死的时候才能交给后代,让最聪明的一个后代破解图中的密码得到宝藏。我要到站了,今天这张图就交给你了。”

说完,没过多久,老爸带着没有能力破解此图的遗憾离开了人世。

这个老爸就是雷发达的父亲雷振声。

2、上当

老爸留下来的藏宝图中的位置在什么地方?

自从知道了这张图的存在,雷发达心里就一直抓挠,破解图中的宝藏藏在哪里,成了雷发达的心病。

没事的时候他常常四处走访,希望能找到这些宝藏的下落,如果能找到的话,自己这一生就财务自由了,再也不会为了生计四处奔波了。

每当想到此刻,雷发达如走进了梦境,梦到自己抱着一大堆金子在大笑,这一刻他总是在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大片的笑容。

在南京的大街上四处寻访的途中,雷发达认识了一个年龄相仿的朋友,二人无话不谈,一见如故,这个人叫贾六一。(如果当时有网络,两人肯定是网友关系。)

贾六一说自己也是一个小木匠,一个打工仔,一直在努力,希望有一天能够有机会自己做包工头,出人头地。

真是有缘,26岁的雷发达此刻除了寻找金子,也在琢磨着怎么下海。以前都是给人打工,现在匠人自由了,自己既当木匠,又当风水先生,日子总算好了点,也有了一点点的小积蓄,现在已有一点小能力实现做包工头的小目标了。

皇帝每放一点权,民营经济的活力就会增强一点。

此刻,大清有一批年轻人,正梦想着走向大海,然后捞到了第一桶金。

有一天,贾六一约雷发达和几个朋友一起小聚。

几个朋友聚到了一起,先是例行套路时间,有人说去东海捞金好,有人说去西海捞金好,有人说去北海捞金好,有人说去南海捞金好。天南地北、犄角旮旯海吹一通,反正大清朝吹牛也不用报税。

在大家吹的正尽兴时,贾六一突然一本正经地给雷发达透露了一个好消息。他有一个堂哥叫南耀恒,在离南京不远的一个县衙当官老爷。目前天下初定,百废待兴,目前县衙急需安排修缮,公用银(现称“项目资金”)已经落实。

堂哥南耀恒有意给贾六一这个项目做,但贾六一没资金实力,做不了。贾六一问雷发达不是准备做包工头嘛,问他想不想接这个工程?

突如其来的好事,雷发达反应不及,带着疑虑的他未置可否,但也表现出有几分兴趣。

几天后,贾六一邀请雷发达到表哥那里看项目,雷发达觉得眼见为实很有必要。所以就选了一下良辰吉日,同贾六一一起兴高采开烈地到了南耀恒那里。

雷发达在县衙外见到了南耀恒大老爷,还结识了另外一个杜姓人士,也是从外地赶来看工程的,看着杜先生高高兴兴地谈成了一个工程走了。

南耀恒告诉雷发达,县衙要维修,计划投资400两官银。如果雷发达有兴趣,这个工程可以包给雷发达,但雷发达需要先交纳50两保证金。

说到50两保证金,雷发达觉得对自己不是个小数目,这些年自己也没这么多积蓄。况且,初来乍到,自己觉得还是有些拿不准。于是告诉南耀恒,自己还要回家商量商量。

雷发达回到家里,本想静静地想一想。可没过几天安生日子。

刚结识的杜先生传来口信,你不用怕,反正这个项目离南京不远,你可以刚给南耀恒预付30两诚意金,先把合约签了,我就这么干的。

又过几天,贾六一又找上门来,你有没有30两银子先打过去,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发财机会呀。

左一个口信,右一个上门做思想工作。雷发达晕了。

在多方劝说只下,雷发达拿出了自己仅有的25两银子(这可是雷发达娶老婆的本儿),贾六一也大方地拿出了5两银子,两个人合伙凑足了30两银子。

贾六一将钱带走交给了南耀恒,很快就拿回来一纸承包合约。白纸黑字、鲜红大印,雷发达的心这才放下。

过了一段一直没有消息。雷发达心里有点发慌,就赶到工地看工程进展情况,可是这么久了工程却丝毫无通知开工的迹象。

雷发达找贾六一想问个明白,贾六一却心平气和地告诉雷发达:“发达兄,不要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官府机构臃肿,人浮于事,办事效率不高,项目审批也是要费时间的。如果你不信,就把你这钱借给我做,我支付你利息。这工程算我的。”

雷发达没有同意贾六一的建议。自己心中暗想,或许是自己真的心太急了,再等等吧。

回到家,雷发达悬着的心仍难平静。几天后,他又迫不及待问贾六一工程什么时候安排开工。贾六一告诉雷发达,一周后通知开工。贾六一的肯定回答,让雷发达忐忑的心又平静了几日。

到了开工的日子了,还是没信,雷发达再也坐不住了,赶到“工地”一看,还是没有动静。

再找贾六一、南耀恒,找不到了。当年也没手机,上哪找去呀?

雷发达懵逼了,自己白开心了,他相信自己上当了!

3、毒誓

雷发达破产了,雷发达病倒了!

一个男人只有摔过一次跟头,才会成熟起来。因为只有摔过跟头的男人,才能读懂人性。

关键时刻,师傅勾千秋来!

他告诉雷发达,他要云游四方去了。

“人生的很多事情急不得,你得让他慢慢地熟。该受的苦你都受了,你的前程自不可限量,师傅我要走了,临走没有什么送给你的,就送给你最后一课吧。”

“这堂课叫如何成为一个名匠?第一个,人生在世要学会四个字:察颜观色。你要长三只眼。第一只眼对上,你要伺候好业主。第二只眼对中,你要防备好同僚或敌人的黑砖。第三只眼是对下,你要驾驭住自己的手下。”

勾师傅顿了顿继续说道:

“第二个,你要有一个强大的心脏。我们一生会遇到很多的机会,但是能成就事业的人却是少数。不是许多人能力不强,而是他们没有抓住机遇的胆量。”

“无论今后遇何险境,都要坚守这两条,不抛弃,不放弃!”

雷发达如新学生般静静地听着。

勾老师就此别过,临时送向两样大礼:

一是送来了慰问银子。二是意外之喜,师傅给雷发达介绍了门媳妇,快三十岁的人了,都是老男人了,是该成家了。

雷发达的媳妇叫什么名,我在史书中没有查到。

但这媳妇很牛,是前朝(大明朝)一个没落大户人家的千金,虽然到了大清朝,家族败落,也成了平凡百姓人家,但此女知书达礼、聪慧过人,很有生活经验与做事的眼光。惹得雷发达有点怕老婆了,但这种怕是对媳妇眼光的认同。

熟话说娶个好媳妇旺三代,娶个坏媳妇毁三代。男人们要注意,抓孩子的教育要从选媳妇抓起,因为妈妈是孩子的第一位老师。

很快,经过固定套路:订婚、结婚。雷发达有家了。

不好惹的媳妇说,要报官,这亏不能白吃,要让坏人受到教训。雷发达一查,还没有过诉讼时效,那就赶快报官吧。

人生有三大幸运:上学时遇到好老师,工作时遇到一位好师傅,成家时遇到一个好伴侣。这三样雷发达都遇到了,儿时有叔叔雷振宙这个好的启蒙老师,打工时遇到了勾千秋这个好师傅,成年时遇到了勾老师介绍的好媳妇。

雷发达对抓到南耀恒也不报什么希望,平静的生活又重新开始了。

雷发达是一个上进心极强的人,他还是想到当包工头。咱有技术,咱有脑子,为什么我不能自己接工程,给子孙后代抬高起点打下一片基业呢?

说干就干,但是到哪里接活呢?

古代不像现在,有有形的建筑市场,有招投标网,可以知道哪个官府要修个官衙,哪个地主要盖套别院,哪个老财要盖建个当铺,哪个寺庙要建个大雄宝殿。

那是一个信息闭塞的年代。信息都要人传人。

媳妇说,雷发达你的朋友圈不行,呆在农民工的小圈子里永远没有大出息。要升级,要多结交些精英的圈子,多沟通,多向领导汇报思想。

怎么结交精英的圈子?大清子民最善长这些套路了:喝喝酒、吹吹牛、打打牌,再来个娱乐节目,一条龙下来,齐活了,我们就是好兄弟了,消息源源不断地就来了。

雷发达开始了四处奔波,有意地结交一些消息灵通的人士。地方上来了小领导他请客,到小领导地盘办事还是他请客。

慢慢地大家都认为雷发达讲义气、够朋友、人也大方,慢慢地他的圈子盘活了,他的业务有起色了。

智商是天生的,情高是培养出来的。雷发达是一个高智商的人,本身就有深厚的技术基础;再加上无数的跟头,历经磨练,也开始总结做人做事的谋略,情商迅速提高。

雷发达35岁这年,传来好消息:南耀恒被抓到了。

公堂对质的这天,雷发达见到了南耀恒。可恨之人往往也是狂妄至极的人。南耀恒毫无悔意,还损起了雷发达:“你不就是一个小木匠吗?四肢发达,大脑空空,没有社会地位,听说你结婚数年,连个儿子也生不出来。哈哈。”

雷发达心里哇凉哇凉的,是呀,这么老了连一个孩子都还没有,这一身技术如何传承?雷发达的第一反应是,赶快找老中医瞧瞧为什么结婚几年不得子(幸好那时还没有莆田系不孕不育医院,所以没有上当)。连看几家,也没啥结果。

封建思想害死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雷发达也曾想续个小妾,延续香火。但媳妇对他太好了,对他也太重要了。他始终不敢也不想将想法付储实施。雷发达的心也灰了,这一生就这样凑合着过吧。

如果真的这样凑合了,也就没有一代名匠了。

世上的事往往是有心插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雷发达不想这事了,到了40岁这年,妻子竟然怀孕了,生了个儿子,生下来就是南京户口。(这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雷金玉。)

这妻子一开称就撒不住了,没过几年又生了两个大胖小子。雷发达一下子得了三个儿子。

南耀恒的话一直刺激着雷发达,在大脑中几年挥之不去。是呀。我让子孙后代世世辈辈只能做一个普通的手艺人?也就只能吃饱饭吗?

不,我的后代一生不能这样活!

我人过中年,没多大指望了,但我的后代不能,我要给他们提供更高的起点,让孩子不能输在起跑线上。(这话多熟悉,现在的家长也常这么说。)

雷发达发下毒誓:要做就做到匠人的最高级,要去当皇上家的匠师!而且我要打破富过不三代的魔咒,我要乘以一倍,我要富过六代,六代以上都要做皇上家第一匠师!

雷发达说到做到!

4、接力

雷发达的业务越做越大,技术也越来越娴熟。他是一个好包工头!

但是他并没有急着去做皇上家的业务,他知道这一切需要等待契机。

第一个契机就是需要儿子雷金玉跟上来,技术上学成。

他知道,一个家族的翻身、改变、实现阶层向上跨越,是需要几代人努力的。作为家族的第一代,雷发达更愿意当第一个举重者,将儿子举到一个更高一点的起点。

我们先来看一下雷金玉的档案:

姓名:雷金玉(“金玉”在汉语中指“珍宝”。老爸雷发达挣了点钱了,生活有了起色,对发达不再过分追求了,目前需要家族提升档次了。)

级别:第二代“样式雷”

技术职位:样式房掌案(CEO,一把手)

最高官职:七品

民族:畲[shē]

出生地:南京

生卒1659(顺治十六年)-1729年(雍正七年)

主要参与作品:新建畅春园、圆明园

简历

1659年:出生,随父漂泊。(雷发达中年得子,雷金玉是他的全部希望。)

1659-1683年:24岁前,随父雷发达在南京学艺。(尽得雷发达真传。)

1683-1684年:24-25岁,随父北漂到北京做皇家匠师。(有个有眼光的好爸爸多好,起点一下高了好多。)

1684-1722年:负责畅春园、圆明园新建、扩建。

1729年:70岁雷金玉走完了一生,归葬南京。

对年轻的雷金玉来说,他是老爸的全部希望。在南京,雷发达一边教雷金玉手艺,一边让雷金玉读书。

工匠还需要读书么?古代的工匠不是有好多都是文盲么?雷发达是一个很有远见的人,无论举家东奔西走,无论在外奔波施工,他总不忘记让儿子读书。有这样父亲是雷金玉的造化。

当一个下力的普通匠人,需要的是力气;当一个高级匠师、皇上家的匠师,需要的是文化。

匠籍废除了,雷家人自由了,当然能够走正轨渠道读书,也能参加科举了。雷金玉也让儿子走科举路线,不是为了当官,一切只为了学问。

在学习的同时,雷发达放手让雷金玉独立去做一些工程的包工头,一是为了锻炼他的技术,二是为了让他了解职场江湖的套路。

你一个匠人了解职场江湖的套路做什么?

雷发达常常告诉儿子:

“我们雷家人要专心为匠,这是安身立命、荣耀家族的资本,不要从政,仕途繁华的背后,往往是杀机。但有人就有江湖,了解江湖套路在关键的时候往往能救命。”

“职场高手都是有套路的,他们绝对不会是胡乱轮斧子,从起手开始,踢、打、摔、拿、击、刺,到最后致命一击。左推右挡、环环相扣,处处有杀机。”

雷金玉果然不负雷发达的期望,他聪明、好学,很快就成了家族工程队的顶梁柱。

南京是六朝古都,人杰地灵。也有着恢宏的前朝大明皇宫等重大建筑。这一切让雷金玉大开眼界,并提高了起点。

这就象一个在农村盖房子的工匠,他最多能学会盖地主家的房子,但是在皇城当工匠的人,他能学会盖皇上的房子。

一个在县里当公务员的人,他提升的第一级可能只是股长;一个在市里当公务员的人,他提升的第一级可能是科长;一个在省城当公务员的人,他提升的第一级可能就是处长。

起点,太重要了!

从技术上讲,雷金玉已完成了对雷发达的接力。他们已完成了第一个契机!

雷发达听说了一个小道消息:皇宫被人烧了,大清的新皇上都住在民政部门的救灾棚中。

皇上已经有需求修建皇宫了,他的业务要来了。

这是真的吗?

本导演决定派出“狗仔队”前去北京先帮雷发达打探一下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