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鬼厂魅影1
1
两天后。
南京中统处长办公室。
郑国侠笑道:“云生啊,这次把你调回来我可是费了不少力气啊!”
叶云生道:“谢处座栽培!”
郑国侠道:“你在雷音寺击毙了两个共党,立了大功,你当时离开是一些小人从中作梗,现在好了,调回来了好好干,这次追踪共党到浦口,所有行动人员都干得不错,上边都一一奖励,你的军衔问题也解决了,在我多次向上峰报告后,你的军衔恢复了原来的中尉军衔。”
叶云生道:“我真不知道我能回来,我以为我的前程完了,您对我这样栽培,我不知说什么好。”
郑国侠道:“我就说嘛,青年人要经得起考验,你干得不错。”
叶云生道:“我还回原来的后勤科吗?”
郑国侠道:“你还不知道吧?最近机关实行了改革,合并、取消了很多部门,整个党通局的部门都往上提了一级,我们的七处和原来的八处合并,改为情报局,原来的后勤科改为总务处,刑侦科和行动科合并成为刑侦处,总务处的汽车被分发到各处独立核算使用,你被调到了刑侦处,刑侦处是我们情报局的重中之重,所以配备了3辆轿车、4辆军用吉普和两辆卡车,你还干老本行,在刑侦处里管理内勤,这些汽车都归你管。”
叶云生道:“是。”
郑国侠道:“这次你也得感谢俪海楠啊,是她提议把你调到她的刑侦处的。”
叶云生道:“俪海楠现在是处长了?”
郑国侠道:“是副处长,现在应该是中校副处长了。”
叶云生问道:“处长是谁?”
郑国侠道:“由于我们内部实行了绩效考核竞争上岗,处长这个位置暂时还没有定,先由我兼任,张阿四和俪海楠都是副处长,至于谁能扶正,当然要看绩效考核了。另外,刑侦处还调来不少人,其中原机要科的柳影虹和电讯科的黎英姿也调过来了。”
叶云生一惊,只几个月的时间,这党通局果然是乾坤大挪移啊,刑侦处一下子调来这么多女的。
叶云生道:“属下不明白,电讯科历来都是独立工作的,怎么和刑侦在一起?”
郑国侠道:“这是美国中情局顾问的建议,美国的战略情报局现在已经正式改组为中央情报局,我们完全参照了美国模式的改组,即每个情报部门都有自己独立的行动电讯和刑侦人员,这样能够更加快速地展开行动,而不牵扯其他部门,效率大幅度提高。”
叶云生暗暗点头,这种组合的确是在新的形势下的一种优秀组合。
郑国侠道:“现在我们党通局面临了极大的困难,上边有新生的势力压迫我们,旁边有军统保密局打压我们,根据这种情况,我们的战略重心也要转移,以前我们的工作重心放在党内部调查,涉及的人只是党内的腐败分子、叛乱分子和经济罪犯,现在我们的重心也要转移,就是全面针对共产党,特别是共产党军事政治经济等领域情报的攫取,而以前我们所负责的各大院校的学运对这些学生太宽容了,特别是那些嚣张的教授,在报纸上公开骂委员长,我们下一步要采取严酷手段,不过要吸取云南的教训。”
叶云生道:“是!”
叶云生头一次听到郑国侠口若悬河地说了这么多话,看来这位郑局长心情蛮好,踌躇满志。
叶云生正在聆听郑局长的教诲,门外传来报告声。
俪海楠一身戎装走进来。她看到叶云生微笑道:“哦,叶组长回来了!”
叶云生点头道:“俪副处长。”
俪海楠道:“局座,我们在刚刚破获的共党窝点发现了一条异乎寻常的线索。”
郑国侠问道:“你们对那个窝点动手了?”
俪海楠道:“是的,我们跟踪监视了一周,可是最近这两天,他们的人越来越少,我怕夜长梦多,所以让弟兄们动手了。我们击毙两名歹徒,重伤一个,而现场却没有搜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郑国侠问道:“重伤的怎么样?”
俪海楠道:“已经死在医院了。”
郑国侠不满道:“什么,死了?你们监视了这么久居然连一个活口也没留下?”
俪海楠道:“是死了,不过这个共党却在临死前招供了一个代号和一句诗。”
郑国侠道:“什么代号?什么诗。”
俪海楠道:“风铃!”
郑国侠突然站起身大惊道:“风铃!”
叶云生也心中大惊,这“风铃”在叶云生心中可谓如雷贯耳。
“风铃”既是代号又是一个组织,又称风铃组。早在抗日战争时期,风铃组就是威震日伪敌占区的地下党组织,他们神出鬼没活跃在最险恶的南京、苏州、南通、盐城、宿迁等地,这个组织多次袭击爆破敌人的运输线、补给线、军火库和秘密军列,特别是炸毁了日军100给水防疫部队实验基地,摧毁了日军的细菌武器,他们与华北的“铁血锄奸队”齐名,在国民党特工中也是赫赫有名。他们每逢行动前都提前告知要日方袭击的大致地方,并且留下一个谜题,谜题有画谜、谜语、数字谜、添字谜等等不限,谜题写在一张纸上,并且在纸上画了一个风铃,而最后的行动现场也留下一个钢制的铃铛,据传说,日军从东京特意调来谜语高手来破解谜语,可是里边的谜题总是有多个答案,让日军顾此失彼,后来一些抗日组织也纷纷模仿风铃组的做法,给日军的宪兵队警察局匿名邮谜题,搞得日本人草木皆兵、焦头烂额。
而叶云生知道这支神秘组织是东特支队的一个行动小组,类似于敌占区乡村的武装工作队,只是这支部队活动在城市,应该说是一支城市“敌后武工队”,旨在对日军进行心理战,鼓舞抗日情绪,唤起更多的人起来抗击日本人的入侵,风铃在日本有心灵相通、心电感应的寓意,又有摄人心魄的鬼魅作用,所以让日本人怕得要命。叶云生所知道的仅此而已。
郑国侠道:“那句诗是什么?”
俪海楠道:“凭君传语报平安。”
郑国侠道:“这是岑参的《逢入京使》的最后一句。什么意思?”
俪海楠道:“属下正在研究。”
俪海楠朝叶云生道:“叶组长才智过人,你对这风铃和诗有什么看法?”
叶云生道:“风铃、谜题,这两个关键词应该与风铃组有关,可是风铃组好久以前就销声匿迹了,我曾经在竹机关的案情通报里看到过风铃组类似的谜语,民国30年1月,风铃组曾经给南通宪兵队寄过一份谜题,谜面是:‘日边红杏倚云栽’。当时日本人没有当回事,结果一周内,南通一个重要的军火库被炸了。”
郑国侠道:“我知道这件事,我看过通报,军火库地点是南通东郊的昙花堡,后来这件事和后来发生的一系列案件引起了日本特务机关和日本谜语学家的兴趣,风铃组也因此名声大振,后来风铃组的谜题越来越难,往往是产生巨大损失之后,他们才悟出谜底。”
俪海楠道:“谜底是昙花,那么,这句‘凭君传语报平安’是什么谜?”
叶云生道:“‘射虎’是有限制的,只有谜面却没有要猜的什么东西,是最难的,总之什么可能都有,俪副处长,我能去现场看看吗?”
俪海楠道:“当然。”
2
莫愁路17号是一个临街的茶馆,前面是铺面,后面是住宅,沿着大门进去,里边很深,有7间房子,叶云生仔细查看了情况。
叶云生问道:“这里是保持原样吗?”
俪海楠道:“维持原样。”
叶云生问道:“这是一个绝佳的隐藏地点,前后左右都是路,便于逃亡,周围没有一个制高点,请问,我们的特工是怎样监视了一周?”
俪海楠道:“我们捕获了一个共党外围人员,通过他的交代无意中发现了这个窝点,这里无法进行高点监视,所以,我们秘捕了这条街的几个人,路边1号裁缝铺的李裁缝、5号太妃糖果店的赵老板、7号纸行的孙老板,这些人‘愿意’为党国效力,由这些常年的老邻居作为监视人,嫌疑犯当然不会怀疑。”
叶云生大吃一惊,这些特务的监视技术越来越高了。
叶云生道:“现场细节上看没有任何仓皇出逃的痕迹,一切井井有条,但是嫌疑犯过分强调细节,比如花瓶钟表和床下柜子里边的棱角都擦得太干净了,而饭碗底和茶盘茶碗底部却有肮脏痕迹,如果这里的人是一个干净整洁有洁癖的人,怎么可能忽视日常的用品而过分打扫并不常见的角落?显然,这里的人发现了被人监视,他们在有步骤地井井有条地撤退,俪副处长当机立断抓捕是对的。这里的房间很多,应该有16人到20人在这里居住,居住时间应该在半年以上。他们的行业应该是车行或者是集体运输的行业。”
俪海楠有些吃惊,这个叶云生不简单——他没有看案件卷宗,这里也没有招牌,他居然说的毫厘不差。
俪海楠道:“叶组长,车行容易判断,后院墙壁上有叠车的痕迹,金属车框和白垩墙接触会有灰色的道痕,地上有大量不规则的机油,这是经常给车轴上油的痕迹,这里的气味也是机油的气味,这是机加车间厂房独特的味道。可是,你是怎么断定这里有17人到20人?”
叶云生走过去,再一次看了一下墙上的道痕。
叶云生道:“如果我猜的不错,应该是17人。”
俪海楠道:“你这么肯定?”
叶云生道:“当然,我在日本人那里常年做运输和物资转运,和这种车行打交道很多,有时候车辆不够就需要征用这些大小车行,大车行一般都拥有200辆以上的人力车,而这种车行属于小车行,一般是一个大掌柜带一个记账先生,剩下的都是车夫。这里有七间房子,后院和一间大房是车库不住人,考究点的那一间房间是大掌柜和记账先生的房间,剩下的5间应该是伙计住的,这五间房间的床如果像北方大炕的睡法,一张床应该最多睡3个人,所以应该是15人,加上大掌柜和记账先生一共是17人;另外根据车把和墙上的痕迹说明,这里一共有18辆人力车,15人每人一辆是15辆,还有三辆是备用车,车行的通用备用率是20%,所以这里是17个人。”
俪海楠道:“想不到叶组长对车行如数家珍,不愧为是搞运输出身的。”
叶云生笑道:“其实不是专业,平时多读书也可以判断,老舍先生的《骆驼祥子》对车行有详尽的描写,不过那是北方的洋车,南北洋车有很大的不同,北方的道路宽巷子都成排字型,所以洋车车把要比南方长,这样跑起来会更快;而南方的洋车车把短、车厢小,南方城市巷子曲折短小,这样的短把洋车适合转弯灵活,所以这里这么小的地方可以叠排起18辆车。”
俪海楠道:“一个小小的洋车有这么多学问!”
叶云生道:“俪副处长过奖了,车行是最好的隐蔽方式,这是一种无处不在又不引人注意的行业,是共党基层最善用的组织。我们击毙两人,重伤一人,这三个人其实就是这个共党窝点的领导,是他们掩护下边的人先撤,留下掩护。据我对共党的了解,共党的领导人都是牺牲吃苦在前,这点和我们国军恰恰相反,所以重伤死了的那个人一定是重要的领导人,可惜了。”
俪海楠道:“本来那个人是子弹穿过右胸造成自发性气胸,是可以抢救的,可是这人居然趁人不备拽下氧气然后主动憋气造成肺部大出血自杀了。”
叶云生道:“所以我看到笔录判断这个人根本没有招供,他所说的‘风铃’和一句唐诗更像是一种有尊严的警告,或者说是挑衅。”
俪海楠道:“这些人呈鸟兽散而领导人又自杀了,我们该如何追查?”
叶云生道:“这个,我班门弄斧了。俪副处长不是经常说痕迹的物质交换定律吗?他们虽然销毁资料,但留下的痕迹是抹不去的,这么多车一定需要日常保养和维修,要买这么大量的维护保养材料他们绝对不会往远走,在周围附近的自行车洋车配件商店摸排,那里一定有票据记账,那些人一定见过车行的人,让画像专家画出嫌疑犯的面容,这么多人只要抓住一两个活口,就可以让他们全部落网。”
俪海楠笑道:“没错,这是教科书式的破案方式,看来我调叶组长来刑侦处是调对了。”
叶云生笑道:“都是为党国效劳嘛!”
3
时间:晚5点。
地点:秦淮河畔。
叶云生道:“有紧急情况,莫愁路17号被抄家了,三人牺牲。”
阿娣道:“是的,在医院牺牲的是我们南京市委的一个领导,叫龚三明,本来我们准备营救的,可是……”
叶云生道:“龚三明同志牺牲前对敌人说:风铃,还有一句唐诗:‘凭君传语报平安’。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和风铃组有关?”
阿娣愣道:“风铃组?据我所知,风铃组早在1943年前后就消失了,主要是鬼子的疯狂镇压加上叛徒出卖,风铃组当时不断有人牺牲又不断补充新的同志,后来这些人大部分都牺牲了,也有少部分同志由于环境残酷与党失去了联系,龚三明以前的确在风铃组干过。我不知道那句唐诗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会说‘风铃’。”
叶云生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娣道:“一个月前,莫愁路17号接到上级命令:秘密转移一批爱国教授和学者,这些学者教授经常在报刊杂志和公开讲演中,宣传民主自由、抨击腐败透顶的国民党政府,所以得罪了当局,狗急跳墙的敌人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以前,他们在云南冒天下之大不韪打死了闻一多教授和李公朴教授,还制造了校场口惨案,我们内线得知中统要暗杀逮捕教授学者,特别是里边有机械学家赵之甫先生还有自然科学家钱江陵教授、地质学家卢光中教授,这些人上了敌人的必杀名单,这些教授都是我们民族的宝贵财富,我们根据他们的意愿分两批分别转移到解放区和香港,第一批是转到香港去的,想不到……
“我们转移了第一批教授一共有七人,这批教授一直是龚三明同志负责,他把他们转移到一个地方然后再转运出去,为了保密这个地方只有龚三明一个人知道,而从莫愁路17号转移出去的同志只知道这第一批人转移到了宁城,再由宁城出海到广东再转道香港,具体位置不知道,龚三明同志牺牲后我们也和这第一批人失去了联系。”
叶云生沉吟片刻道:“老龚同志虽然壮烈牺牲了,可是他的这个做法已经违背了组织原则,这么重要的信息至少应该委托撤退的同志传出去,这批人人生地不熟又失去了联系,他们会怎么想,这严重地影响了我党的威信和信用,另外他们这么多人在一起很危险。”
阿娣道:“我想他这么做是有原因的,也许是我个人的猜测。龚三明同志足智多谋,而他在风铃组干过,行事乖张常常喜欢冒险。”
叶云生道:“是自负!”
叶云生说完有些后悔,龚三明同志是位好同志,又牺牲得那么壮烈,自己不该这么说。现在的要做的是找出宁城的第一批转移的人。
叶云生道:“17号转移的同志也一定要小心,俪海楠很快就会得到这些人中部分人的画像,党通局特务众多,他们在码头车站一定会设立关卡,让这些同志就地潜伏不要出门,以免遭到不该应有的损失。我们也应该快速破译龚三明的遗言,看看里边是不是有什么玄机。”
阿娣道:“好,还有一个秘密,这七人中有一个就是机械学家赵之甫,他此次到香港有着重要的使命,他要把我党要求停止内战成立自由民主的联合政府诉求向全世界华人华侨昭告,这是我党统战工作的重任。你一定要设法找到他们的线索!”
叶云生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