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竺行动1
1
时间：三个月后。
叶云生从中统大院操场往回走，其他人陆陆续续开始往办公室走，每个人都各怀心腹。
中统的老大在操场的大会上刚刚宣布完新的决定：中统这个所谓有着“光荣”历史的名字从今天起就消失了，而是改名为中央党部党员通讯局，简称党通局。
据叶云生得到的消息，这次中央党部立志改革大裁减，人心惶惶，与此同时，军统也遭遇到了十几年来最大的变动，军统局改为保密局。当时蒋介石为其党同伐异维护独裁统治之目的，成立党务调查科即中统，后来中统势力越来越大，蒋介石又成立以戴笠为主的军统用以钳制中统，经过十几年的变化，中统和军统两股势力分别在中央和地方政府以及各战区及剿总根深蒂固，势力越来越大，已经到了尾大不掉的程度，所以为了中央集权的巩固，蒋介石集团裁撤精简已经到了非干不可的地步。
会议开完后党通局各级单位要分组讨论执行上峰精神。叶云生回到办公楼立刻感到了不祥之气，所有人都到了科长办公室。
孔庆国放下茶缸说道：“各位，刚才局长的讲话各位都清楚了，现在我们党部机构臃肿，人浮于事，所以上峰要求我们裁减冗员，我们后勤科是各科室中冗员最多的，所以我们这次要果断落实上级精神，各位心里都有点数，落到谁身上谁也别怪我。被精简下去的同志也不要灰心，机关做不了，可以到基层嘛！先总理有训，革命尚未成功，诸君还须努力。委员长多次强调说，戡乱剿共国民皆有责，到什么地方干都是报效党国。另外，留下的同志要更加珍惜自己的岗位，但绝不是万事大吉，留在机关工作的同志不要沾沾自喜也要执行绩效计划，绩效统计是奖勤罚懒，所以，留下的同志也都需要小心从事。”
后勤科的五十多人都默不作声，没错，这是一个决定命运的时刻。
孔庆国从抽屉里拿出两张纸道：“现在，我公布一下留用和分流名单：孙国喜，担任后勤勤杂组组长；蒋以忍担任食堂组组长；孟龙担任保洁组组长，原组长李晓调鼓楼区，由鼓楼区党部安排工作；汽车一组大车班……”
叶云生听到最后才听到自己的名字：“原小车班组长叶云生，调任浦口地区党部外站工作。”
叶云生感到一阵眩晕，浦口是个毗邻南京的小县城，自己到了那个地方基本就完了，那里几乎没有什么情报来源，想不到这个孔庆国对自己这么狠，自己不仅被降职，还被贬到郊区。这所谓的党通局改革成了报私仇的工具。
叶云生无精打采地走出大楼正准备回家，看到了张阿四朝自己走来。
张阿四道：“老叶，你的事儿我们都知道了，老黄和老郑还有几个老朋友今晚在小楼给你践行。”
叶云生感激地道：“想不到几个老哥哥还想着我。”
张阿四笑道：“没什么，以叶老弟的聪明才智东山再起是早晚的事儿，走！”
天色将晚，小楼却夜色阑珊，包房里多人把酒言欢，叶云生已经半醉了。
郑达工说道：“叶老弟不必灰心！其实在机关混就是那么回事儿，叶老弟你还是有机会的。”
张阿四道：“这次清理人员想不到会搞到老叶的身上，郑处长一直很欣赏你的能力，可这次居然批准了后勤科的裁员名单，真是搞不懂！”
黄山道：“老四你不知道，我听刘秘书说，当时郑处长对叶云生一直很犹豫，犹豫了好久才决定下来，不知道老叶有什么地方犯了戒，得罪了处长。”
锣鼓听音，说话听声。一个兢兢业业的人突然被调离岗位，这绝不是嫉贤妒能这么简单，单单是一个孔庆国没有这么大能量，叶云生想，一定是这几次行动和自己有关，尤其是“凤凰”案，郑国侠只对自己暗中监控，一是他没有直接证据，二是他并不想节外生枝——如果抓了自己，“凤凰”泄密案即将大白于天下，郑国侠就要替国防部背黑锅，但是卧榻之上岂容他人酣睡？所以郑国侠才会对自己痛下杀手，正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自己这么可疑当然要放在远一点的地方。黄山是老党棍，对人事政治了如指掌，他这样提点自己必有原因。
叶云生道：“都是我的原因，这事儿不怨处长，处长对我有知遇之恩，真可惜不能再为处长效力了，这都是孔庆国在搞鬼，他妈了个巴子，这个人一直整我，我和他势不两立！”
郑达工道：“叶老弟此去山高水长，还要保重啊！不过，浦口也是重地，是连接苏中和皖东南的要地，是相当重要的南京外围和交通枢纽，我那里有一个远亲，我已经打过电话了，是浦口党部的薛副主任，我让他关照老弟。”
黄山道：“叶老弟放心走，有什么事儿，我们哥几个都会鼎立帮助，南京有我们，另外你先躲一躲风头，等待时机，一有机会我们再运作你回来。”
叶云生动情地举起杯道：“诸位哥哥对小弟恩重如山，小弟无以为报，今后如有差遣定报效各位哥哥！”
这夜都喝多了，酒席散后，叶云生和张阿四一起往回走，张阿四也喝多了，他低声道：“其实，你到浦口，我们也很高兴，你知道鹏程公司吗？”
叶云生道：“听说过，好像是中央党部赵议员的买卖。”
张阿四道：“你蛮有见识的，其实我们几个包括黄山郑达工还有机关的两个副处长都在鹏程公司有股份，浦口是我们公司重要的仓库和集散地，以后有你老弟把关，我们都放心。”
叶云生酒醒了一大半，怪不得这次人走茶不凉，原来如此。
2
时间：三天后晚7点。
地点：处长办公室。
郑国侠道：“外边有什么反应？”
刘秘书道：“裁员令刚颁布，下边已经炸锅了，好多被裁撤的家属太太到机关闹到中央党部闹，中央党部和地方党部现在都成了调节地了，天天接待上访，处座倒是很高啊，这三天躲出去开会。”
郑国侠苦笑道：“我开会也不消停，我收到的条子一大把，地方和南京的都有。”
刘秘书道：“这次又是一次党部敛财之际，我听说这样党部的赵议员收钱都收疯了，这年头只要拿钱就可以稳坐钓鱼台甚至可以高升，而那些没钱没势没关系的就倒霉了，直接下放到边远地区，有的甚至调往匪区前线。”
郑国侠道：“你的人要密切重视下边的反映，不能让共党有可乘之机，共党一贯擅长调拨策反，不能让他们钻了空子。对了，叶云生有什么反应？”
刘秘书道：“据报，叶云生倒是对处座没有微词，他现在对后勤科的孔庆国恨之入骨，他在酒桌上大骂孔庆国，说要与孔某人势不两立。”
郑国侠没有说话，他沉思着。
刘秘书道：“我看处座还是对叶云生念念不忘啊！叶云生这次的确有点冤枉，上上下下都对其同情，这个人的工作能力还是有的，像这样兢兢业业干实事人都给调走了，我看，哎，这次叶云生在抓捕李有时也是有功的，李有现在已经被总部提走，此人很可能有重要价值。”
郑国侠说道：“是啊，叶云生人才难得，是党国不可缺少的干才，不过，此人疑点颇多，可惜了，眼不见为净吧。你去把郦科长叫来。”
不多时，俪海楠走进来。
郑国侠让刘秘书退下放低声音道：“玄鸟有消息吗？
俪海楠道：“有，玄鸟密报，在中统果然有军统卧底，这是名单。”
郑国侠接过名单仔细看着，名单上一共有五个人。
郑国侠说道：“这上边的人确实吗？”
俪海楠道：“应该确实，玄鸟是毛人凤身边掌管机要档案的人，这些密档只有军统几个少将处长可以看到，并且都是加密的。另外津贴费也都落实了，这几个人都是拿双份津贴的。”
郑国侠骂道：“娘卖批的，搞到老子头上来了！”
俪海楠道：“这些人很凑巧。”
郑国侠问道：“巧在哪儿？”
俪海楠道：“行动二组的方栋梁，此人在溜车事件中，充当重要角色，你还记得当时溜车是假冒请愿学生的四个我们的人吗？他是其中一个，其他人受伤，此人却完好无损；党办的柏子佩，就是那天和叶云生一起抬尸体的四个人中的一个；还有行动四组的周秦，此人全程跟踪日本人，这次胶卷被军统半路拦截，我们的所有路线此人都知道，此人嫌疑最大。”
郑国侠道：“有没有叶云生？”
俪海楠摇摇头。
郑国侠道：“看来问题很复杂啊！这个世界上没有巧合，全都是故意。那个叶云生我们有可能是冤枉了。这些人也很有可能是共党的人，拿他娘的三份津贴！”
俪海楠道：“这些人怎么处理？”
郑国侠道：“杀！不过为了玄鸟的安全，要慢慢地杀，多制造意外，第一个要除掉的是四组的周秦，就是这个人让我们的胶卷得而复失。”
俪海楠道：“那叶云生怎么办？我听说他被发配到郊区了。”
郑国侠笑道：“怎么？你不是对他一直有成见吗？这正好随你的心。”
俪海楠道：“平心而论，这个叶云生的刑侦能力不在我之下，我看能不能把他调回刑侦科？”
郑国侠道：“你不是一直怀疑他吗？”
俪海楠道：“调到身边可以更好地监视他。”
郑国侠道：“现在恐怕不行，现在全局都在精简，已经决定的事是不能马上收回的，还好，当时孔庆国一纸调令把他发配到苏中前线去了，是我改了一下才分到郊区，浦口并不远，几个小时的车程就可以回来，如果需要的话可以抽调他回来。另外，今天叫你来有一个绝密任务。”
郑国侠站起身走到保险柜前，俯下身打开保险柜，拿出一个档案袋，他把档案袋交给俪海楠。俪海楠打开档案袋，里边是几张履历表。
郑国侠道：“这几个人都是共党，其中一个叫白柯的人，代号‘狮子’，此人历任匪区苏中二、六、十分区地委书记，是共党苏中根据地最重要的共党领导人之一，他到上海治病时，由于生活腐化露出马脚被我们南京总部秘捕，此人出卖了南京共党组织不少重要人物，为了保密，此人一直被我们保护起来，他的那条线上的共党一直没动，共党并没有发现，现在，此人收到共党的命令让他火速回去，共党已经派出两名经验丰富的人员，就是另外两个档案上的人，护送白柯过封锁线到匪区，此人一旦回到匪区担任要职后，将是我们的重要砝码，而其中两个护送的人并不知道他们要护送的高级领导已经叛变。你的任务是，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要不惜一切代价保证‘狮子’顺利到达匪区。”
俪海楠道：“一路放行就好，何必这样大费周章？”
郑国侠道：“海楠啊，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共党耳目众多，尤其是在国防部等要害部门都安插奸细，‘狮子’出卖了不少人，必然会引起共党的怀疑，他们一定怀疑内部出了问题，而‘狮子’那条线虽然没动，共党也会排查内奸。所以这次行动必须小心谨慎，要是共党觉得这么容易回去势必会引起共党的怀疑。”
俪海楠道：“我懂了，我们不仅要设置重重障碍，还要在关键时刻保护‘狮子’，让共党看起来这次行动是经过千难万险后回去的，这怎么有点像唐僧取经，还有十方护法二十八星宿护驾。”
郑国侠禁不住大笑起来，他越来越喜欢这个漂亮而又聪明的刑侦科长。
郑国侠道：“海楠啊，你太有才了，和总部不谋而合，总部把这次行动代号叫做‘天竺行动”’就是唐三藏历经磨难求取真经的行动。”
郑国侠拿出一张地图道：“ ‘狮子’和两个护送人员将在南部出城，经过浦口、乌衣镇再经琅琊山到达来安，共党同时也在这些地点接应，我们可以在这些地点做文章。”
俪海楠道：“是！”
3
时间：一天后。
地点：浦口学府路丰润茶楼。
浦口历史悠久，自古以来为长江重镇。明太祖朱元璋认为浦口“扼抗南北，钳制江淮”，遂筑浦口城。1912年，北洋政府将浦口辟为商埠，这里远眺长江，是沪宁通往皖苏的交通要道。
叶云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胶卷递给阿娣。
阿娣接过胶卷放到手提袋里。
叶云生低声道：“这里是浦口党通局警察局还有浦口火车站长途客运站的全部警力配备情况。”
阿娣道：“这么快就摸清了基本情况，真不简单。”
叶云生道：“我只能收集到这些基本情报，浔阳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这里和中统大院相比，基本上是无事可做。”
阿娣道：“巧了。”
叶云生道：“怎么，有任务？”
阿娣道：“有紧急任务，我特地从南京赶到这里。”
叶云生……
阿娣道：“一周前，南京地下党的重要领导老杨夫妇被捕，还有几个同志也被捕了，老杨是白区多年工作的老同志，有着丰富的白区工作经验，组织怀疑出了叛徒，老杨夫妇这条线上的人损失很大。现在我们迅速转移一位更重要的领导回解放区，这位领导代号‘狮子’，是苏中十地区地委书记。护送路线的第一站就是浦口，浦口城工部支部已经接受了掩护命令，鉴于这次护送的目标是高级领导，所以城工部决定再次启用你，浦口基本上都是党通局的天下，特务十分猖獗，你要尽可能掩护‘狮子’同志在浦口安全过界。这里是这次行动的路线图和到达时间，以及接应方案。”
叶云生道：“好。”
阿娣道：“随行保护的还有两位同志，这是他们的资料。”
叶云生认真看着资料。
叶云生收起资料道：“我已经知道了，按照预定时间，‘狮子’将会在明天11点到达浦口汽车站，届时我会借故到汽车站接应，你安排的同志埋伏在汽车站，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在汽车站的仓库将会发生爆炸，你们乘机掩护‘狮子’突围，就这样。你先走。”
阿娣并没有起身，她说道：“还有一个情况。”
叶云生问道：“还有什么不一起说？”
阿娣道：“市委转移‘狮子’同志回解放区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审查。”
叶云生思索片刻道：“南京市委上层出了问题，每个相关的人员都要审查，这是组织惯例。”
阿娣道：“所以，在浦口期间你要对‘狮子’进行甄别，这是市委陈书记对你特别的指示，你在这方面有着丰富的经验。”
叶云生道：“好！我记下了。”
看着阿娣走下楼梯，叶云生也慢慢走下楼，他来到柜台上对茶博士道：“用一下电话。”
叶云生拿起电话拨通了号码：“薛主任吗？我是叶云生，上海来的两批货明天10点准时到达，我亲自验货安排。”
那端的薛主任道：“好，云生，辛苦你了，明天的货务必要小心，尤其是那批运到北平的棉纱。”
叶云生道：“是！薛主任。”
叶云生放下电话。
这批货是鹏程公司的私货，在棉纱中裹藏了大量的玉器珠宝，这批货是运到北平35军的。这个浦口党部几乎就是南京的达官贵人们走私的中转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