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自从小三楼案子后，叶云生和小森就成了好朋友。

小森多一郎是个敦厚老实的日本人，家乡在落后偏远的九州岛，小森家里很穷，世世代代都是海碰子，很多九州岛的青年成年后都要到神户大阪或者是东京都去闯世界，原在昭和初期，日本人就开始的对中国东北的渗透，包括开拓团和移民，而到东北来的绝大多数日本人，都是日本老少边穷地区的日本人，大城市的日本人很少到中国，所以，当时富饶的东北成了日本穷人冒险的天堂，也算是另一种“闯关东”。

“九•一八事变”后，越来越多的日本人涌入东北。日本人治理东北的方式和中国台湾一样，采用日本本土管理方式，日本人政府机关用人有两个原则：一是任用日籍或混血的日本人；二是任用有日本背景的中国人，比如像叶云生这样有在日留学背景的。小森多三郎不是士官生，他进入宪兵队完全是招聘来的，他只是一个会计，身上没有任何血债。

叶云生住院期间，小森也因为“鼹鼠”受了伤，和叶云生一起成为病友。叶云生知道小森的身世后，很后悔利用他，但当时叶云生并不知道这一切，还好，“鼹鼠”为了留言让小森活了下来。

叶云生知道小森是个孝子，他是长子，把在中国挣到的钱，省吃俭用全都寄回家乡，这一点让叶云生很感动。另外在他们的交集中，叶云生发现小森多一郎十分讨厌战争，也同情被占领的中国人，在叶云生以前交往的日本人中，有很多日本人厌倦战争，侵略中国的不是日本人民，而是那些野心勃勃的军国主义战争罪犯。

小森多一郎和叶云生是真心交往的朋友，叶云生也尽自己所能帮助他，叶云生把商行的一部分账交给他代管，还通过同学陈尚让小森兼了一份银行理财的职。小森做账十分认真仔细，财会水平也很高，这样做可以大大提高小森的收入，另外更主要的是叶云生对他的歉疚。当初这个建议还得到了李胖子李翻译官的赞赏，李胖子说：“咱们这个商行真牛啊，股东是奉天的军警宪特，在日本银行贷款，现在又有宪兵队的会计管账。”

下班后，他来到小森家。小森家在宪兵队附近，是一个很平凡的日式平房，前后左右都是宪兵队队员和机关的家属。

叶云生一进门，就看到躬身迎候的小森妻子小西美惠子——一个温柔贤惠的日本女人。

“给你添麻烦了，美惠子夫人。”叶云生躬身答礼。

晚餐很丰盛，有日式的腌菜、东北菜。美惠子的手艺很巧，叶云生吃得津津有味，小森多一郎也喝得高兴。

酒到酣处，叶云生和小森起身唱起了九州岛的民谣，这首民谣是叶云生以前的好朋友教他唱的。

“……樱花飘落在远山，小女孩在床头听蝉，盂兰盆节快要来了，小妹妹泪涟涟，什么时候，才能回到父母身边……”

歌声婉转悠长，这是一首九州五木地区的《摇篮曲》，反映了一个被卖身的小保姆的思乡之情。

唱歌过程中，叶云生看到美惠子在抹眼泪。

叶云生停下，问道：“夫人怎么了？”

“没什么，叶先生，我就是想起了家乡，真是失礼了，你们继续唱吧。”美惠子抹了一抹眼角的泪水，甜美地笑着说。

“等战争完全结束就好了，为了能早日回家，干一杯。”叶云生说着斟满酒。

美惠子端酒杯，扭过头去，用袖子挡着一饮而尽，小森也一饮而尽。

喝得差不多了的时候，美惠子说道：“我收拾一下，给你们泡茶。”说完便收拾去了，而小森踉踉跄跄地上厕所。

叶云生在房间里无聊，他看到茶几上有一摞账本，其中有自己商行的账，还有几本账，上边标的是宪兵队。

叶云生翻开一本账本，就在他翻开账本的一刹那，他的酒醒了一半。

这是一本宪兵队的总账，然后叶云生快速地浏览着其他账本，他的心又开始剧烈的跳动。当他翻看到一本材料采购账本时，脸上划过一丝惊喜。

这些宪兵队账本为什么会在这里？叶云生马上明白了，是小森兼职太多，自己的本职工作在上班时间做不完，所以才拿到家里做，真是个认真的人。

小森还没有回来，看来是酒喝得太多了。作为早稻田大学金融专业的叶云生，他的财会能力是基本功，目力像照相机一样，几乎把大多数的账目记录下。

这时小森回来了，叶云生起身告辞，叶云生和小森夫妇惜惜告别，相约下次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