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叶云生早晨刚上班就接到杜秀峰的电话，让他去南站接他的外甥女——李嫣男，上海到奉天2101次列车，9点到站。

叶云生马不停蹄地开车直奔火车站。

奉天驿俗称南站，是中国当时最大、铁路网最密集的车站，1891年，沙俄开始修筑西伯利亚铁路，为了达到侵略掠夺中国东北的目的，沙俄政府提出了把西伯利亚大铁路延伸到中国东北境内的要求，后来又通过各种阴谋手段，沙俄把修建的火车站就选址在距离现南站中心线以北1.2公里老道口。

老道口成为奉天最主要的地标，1904年日俄战争中日本战胜，并获得了沈阳站的控制权，日本政府扶持的“南满铁道株式会社”，新建了奉天驿，俗称南站。“奉天驿”先由日本建筑大师辰野的徒弟帝国大学的泰田毅于1908年设计，后因泰田毅中途病故，后由晨野的另一个徒弟吉田宗太郎完成，车站将俄式巴拉克风格与日式风格完美结合在一起，奉天驿和日辰野设计的日本东京站十分相似，造型优美华丽，是中西方艺术融合的结晶，抛开美轮美奂的建筑艺术外，这座车站在政治上体现了日本田中奏折的野心，欲占领亚洲必占中国，欲占领中国必先占满洲，日本人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叶云生停车后走进月台，月台上人头攒动，汉人、日本人、满人、西洋人穿梭其中，各色人种，各色服装点缀着这个国际大都市的交通枢纽。

不一会，一辆机车呼啸而来，伴随着一声长鸣，蒸汽云蒸霞蔚般弥漫了整个站台，人影慢慢地隐时现、云烟缭绕，人影也都成了南天门的仙人，而此时，在这个天国车站上，有一位瑶台仙女正款款走来。

少女来到叶云生身边，盯住叶云生举着的人名接站牌，而叶云生用最快的速度打量着来人。

不施脂粉，淡扫蛾眉，天然混成，袅袅婷婷。

李嫣男有着美丽明亮的双眼，眼形如弯月秀气微长，眼球珠圆玉润，有光而又朦胧，瞳孔漆黑而眼白却清纯，眼睛里禀性聪慧，却蕴藏无邪天真，月上柳梢，眉清秀修长且弯如细柳，鼻子挺拔，鼻尖突出微圆，锥子脸圆润色泽光鲜，粉若胭脂，腻如脂玉，让人欲亲泽芳体，又不可亵玩，骨子里却有一种说不出气质。

“看什么看？看到眼里就拔不出来了。”李嫣男莺啼似怒。

她的话语让叶云生从懵懂中觉醒。

“这字你写的？”李嫣男指着接站牌。

“欧阳询的字险绝飘逸、稳龙飞凤，而你的字，散而无形、飘而无心。不过，你年轻轻的，字还算不赖。”李嫣男似笑非笑道。

“处座让我接小姐，我叫叶云生，是杜处长的司机。”

叶云生刚说完，忽听见月台锣鼓喧天、横幅招展。

叶云生看到条幅上写着：“欢迎满洲映画巨星陶兰香小姐赴日载誉而归！”

条幅下，一帮日寇汉奸、达官贵人竭尽阿谀奉承之能事，簇拥着一个珠光宝气、花枝招展的女子。

叶云生知道陶兰香的大名，此女凭一曲《支那之夜》确立了满洲映画第一影星的位置。来接站的那些人有几个叶云生认识，老董的记录也提到了，都是些臭名昭著的日伪汉奸。

“我们还是走吧，否则杜处长等急了。”叶云生说着拎起李嫣男的皮箱，和她一起从出口走出站台。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叶云生来到停车位，打开后车门，先让李嫣男上车，把行李放进后备箱后，然后上车发动汽车。

“直接回杜处长家还是去单位？”叶云生问。

“当然去单位，几年不见想死舅舅了！”李嫣男说道。

叶云生按着喇叭从车站广场缓慢开出去，他还没出广场，突然，人声鼎沸、枪声大作。

人群中一些人掏出手枪向另外一群人开枪射击，这些人就是刚才接陶兰香的那些汉奸和日本人。

叶云生判断可能是有些地下反日组织的袭击，这些不是自己的人，因为党组织的行动都是有详细周密计划的，如果擅自用这种仓促冒险的方式，不仅目标不明确，很可能会伤及无辜群众。

叶云生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可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伙人正向自己的汽车靠近，而那些汉奸也往车周边跑。在枪林弹雨和尖叫声中，前挡风玻璃中招了，不是子弹，而是一个人头。

一个血肉模糊的人趴在叶云生正前方的挡风玻璃前，血水和脑体物混合在一起，喷溅在挡风玻璃上。

叶云生刚才还冷静清晰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一阵恶心头晕。他脸色煞白，像发羊角风一样身体僵硬颤抖。

“快快，快开车！”李嫣男不住地叫喊，叶云生却好像失去了知觉。

“快呀！快开车！”李嫣男再次喊着，叶云生仍然无动于衷。

李嫣男急了，用上海话骂道：“册那，小刺喽侬昏特了！”边骂边用右手从侧面狠狠打了叶云生一个脖溜子。

这下子打醒了叶云生。他急踩油门，发动机上转，他猛然搬动方向盘，甩开车前方的尸体，迅速开往街区，而此时，枪声更加迅猛。

叶云生用余光判断，这是军警宪兵赶来，那些杀手纷纷后撤，而街区里路况更加复杂，一些汽车、黄包车与四处狂奔的人流交杂在一起。

“快！”李嫣男还在不停地叫着。就在此时，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拦在车前。这女人浑身是血，仿佛从血池中爬出来。

叶云生一个急刹车。那女人敲打着车窗喊着救命，叶云生看清此人正是影星陶兰香。

叶云生连忙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女人一头栽进车里。他不敢看陶兰香身上的血，一门心思地想快点开到局里。这种意念让叶云生有些疯狂，这种本能驱使他精神处于一种虚幻忘我的境界。

他急踩油门，方向盘上下翻飞，车轮左飘右移，驶向大路。期间路上的黄包车纷纷上前拦住，有人开枪点射，其中有的黄包车夫就是反日组织的人。

在枪林弹雨中，叶云生的车迹犹如一条蜿蜒盘旋的蛇，又像一个无头乱撞的苍蝇。

终于，叶云生急踩刹车，半个身子趴在方向盘上，此时他已经虚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