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阳蜂
那只阴蜂王的尸体被未来吹到地上，我们集体愣住了。连那群阴蜂似乎都呆了一下，好像一下失去了指挥，停在半空连嗡嗡声都没有了。
可猛然间，蜂群炸开了窝，如潮水一般朝我们冲了过来。连林佳莲都跟见鬼一样，她猛摇手中的铜铃，可是毫无作用，这些阴蜂不再把她当成主人，纷纷朝她冲了过去。梁学超挥动手中的剑去驱赶，但毫无作用，很快，他就被咬得大喊大叫。
“未来，你做事能不能过点脑子啊。”我大喊，未来跟在我们后面猛跑。阴蜂紧追不放，刚才它们还受林佳莲那个小铜铃的控制，林佳莲还想着抓住未来，没有对我们下死手，现在这群阴蜂就跟疯了一样，见人就咬。
“往好处想，至少我们公平了。”未来一指上面，梁学超两公婆也正抱头鼠窜。油爷更惨，摔在地上，上面围了一圈阴蜂，只听见油爷惨叫连连。
“你以后想干什么，能不能跟我们商量一下？我们也好做点准备。”我朝未来咕道，我们在一块又一块废墟之间连滚带爬，可到处都是阴蜂。
“别说了，快往门跑！”棍子喊道，一边用他的铁扇赶阴蜂，铁扇面积大，一扇还真能扇走不少阴蜂，我手里的黑剑就跟烧火棍一样。好在这些阴蜂都失去了控制，不像以前那样还会知道围追堵截，我们一边赶一边跑，冲下了金字塔，跑进了门道，刚跑两步傻眼了，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堵上了，再一回头，那群阴蜂都冲了进来，把另一个出口也给堵上了。
“棍子，我们要被蜇死在这里了。”我朝棍子说道。
棍子猛敲门，门纹丝不动，不知道是不是梁学超进来时把门关上的。这小子大概怕我们逃走，直接把后路给断了。
阴蜂冲了过来，棍子跑到前面，拼命挥动铁扇，将那群阴蜂往外赶，但阴蜂实太多，像潮水一般涌进来，不一会儿，我的身上就被盯了数下。
“埙！吹埙！”棍子朝后面大喊。
我恍然大悟，我还有救兵，我的蛤蟆大军！我连忙掏出埙，鼓足了腮帮子，用力一吹，结果声音小得连我都听不到，门道里挤满了阴蜂，嗡嗡声跟收割机一样，我的声音完全传不出来。
“老谢，你能不能用点力啊！当年你吃奶的劲哪去了！”未来都急了。
我深吸一口气，再次吹了起来。一阵悠长的声音传出来，甚至连阴蜂的振翅声都押下去了。
“行啊， 灵运，有两把吃奶的劲。”未来夸我。
“这不是我吹的。”我说道，我放下了三孔埙。那个声音依然还在，极具穿透力。而阴蜂群好像被什么东西搅动了一般，在门道里乱转了一圈，纷纷朝外飞去。
我们走出门道，只见天上布满了黑色的阴蜂，只是除了阴蜂，天空中还出现了一个东西，一群又一群振动翅膀的昆虫，它们跟阴蜂极为相似，只是它们的颜色如同金子一样。
“阳蜂！”棍子夺口而出。
“小蜜蜂嘛！”未来说道，她的脸被盯了数下，不过，肿得不厉害，就像青春豆一样。
不一会，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两群蜜蜂在空中撞到一起，上下翻滚，好像两群会飞的小人在天空撕打在一块。
“上面有人！”棍子碰碰我，一指上面，大殿上出现了一个人，他双手举在嘴边，在吹奏着什么。
未来叫出声，“好酷！”
我吓了一跳，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我。
“老爸！”我大声喊道，我完全没想到他会在这里出现，不过，我爸确实比较酷，虽然都五十了，但保养得很好，又常常锻炼，脸都是极健康的古铜色，而且他那个样子确实太炫了，有点像武侠小说中站在紫禁之巅的侠客。那群金黄的蜜蜂就是我爸养的蜜蜂。他的旁边立着一个半人高的木箱，还不断有蜜蜂从里面钻出来。
“是你爸？不可能吧！”未来好像在舔嘴唇了，“太有型了，我最喜欢这种男人了。”
我白了她一眼，“你老高抬贵手吧。我爸无福消受你这样的小青年。”
“是你爸！”棍子也大吃一惊。
我爸走到殿脊边，轻轻一跃，从殿上跳了下来。
“中国功夫！轻功！”未来大呼小叫，连我也看呆了，毕竟那大殿也有四五米高。我爸怎么有这手绝活？怎么一直没教给我。我一直以为我爸就是一个普通的养蜂人。
“谢大哥，我叫未来，我是你的粉丝！”未来跑上去，没脸没皮。我快晕了，竟然叫我爸叫谢大哥，这是想占我便宜吗？我都怀疑她是不是想当我后妈了。
“我们农民哪有什么粉丝喽。”我爸憨厚的笑道。
“谢谢伯伯，你救了我们一命！”棍子说道。
那些没有阴蜂王的阴蜂完全不是进攻有序的阳蜂的对手，很快就败下阵来。天上的阴蜂像雨一样掉下来，剩下的阴蜂似乎知道大事不妙，四散逃走了。失去蜂王的蜂群是没有办法存活下去的。
“你是小余吧，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爸有点不高兴，大概是怪棍子把我带到这里。
“爸，你怎么会来？”我连忙问道。
原来，我爸前天打电话给我，结果我没接他，他就打给我在深圳的朋友许三缘。许三缘这小子嘴就跟大喇叭一样，大概是怪我不带他来玩，没等问，许三缘就把我要回老家的事情说了出来。
我爸一听就马上赶来了。
“你们胆子也大，这里也敢来，你们知不知道这里多危险！”我爸说道，“幸好你们没事，赶紧跟我出去，这里不能呆的！”
我爸说道就要拉我走。我站住不动。
“爸，爷爷是不是替我换过命？他……他是不是用一个安徽的……”
“你都晓得了？”我爸反问道，脸色突然变得极为苍白。
我心里一沉。我一直不敢相信我爷爷会做那样的事情，就算是为了救我而剥夺一个人的生命，那也是不应该的。但细想一下，如果可以挽救自己至亲的人，那些道德、法律很可能就会被人忽略吧。就像梁学超夫妇所做的。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估计被蜇残了吧，反正连他们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未来在旁边跟倒豆子一样，把刚才的事情说给我爸听，说完了得意洋洋，好像跟领导汇报完业绩一样。
“原来你都知道了。”我突然感觉我老爸好像受到了什么打击，一下变老了一般。他缓慢移动脚步，找到一块倒下的石柱坐下来。
“也许是时候告诉你了，你过来。”我爸说道，他指着旁边的一个石头。
我坐下来，连棍子跟未来都很感兴趣，一声不吭的坐了旁边想听故事。
“你应该记得，你小时候溺过水吧。”我爸说道，声音低沉，我点点头。
“那你知道是谁救了你？”我爸问，我摇摇头，我那时候人事不醒，哪里还记得谁救的我。醒过来之后，大人没说，我也没问，我还以为就是我爷爷或者就是我爸把我从水里捞上来的。
“张雨救的你。”我爸说道，“那个安徽来的逃难的娃，他第一个发现你掉到水里了，跳下去救你，这个娃娃水性好着呢，我曾经看他在水库里抓鱼，那时候，我在水库打渔，他脱个精光，一下就潜到水底，我以为他不见了急着要下去救他时，他猛地就从水里钻出来，手里经常抓着四五斤的大鱼。可是，那一回，不晓得出了什么事，他下去救你半天都没浮出来，等大人过来时，把你们两人捞出来，你们都没气了嘛。”
我突然想起我在那个洞河里看到的一切，难道那一切都是真的，那是我脑海里记忆？我没有打断我爸。
“后面，你爷爷来了，看到你们这个样子，就一个手夹一个，带着你们来到这里，你爷爷把你跟张雨放到那上面的石床上，然后敲那些铜钟……”
“爷爷真的拿张雨的命换了我的？”我全身发软，虽然心里或多或少猜到了一些，但听我爸说出来，我还是不敢相信，“爷爷不该这样的……”
“不是换了你的命。”我爸打断我，“我不知道接下来的事情你能不能接受，说实话，我现在也有一些想不明白，毕竟你爷爷做的事情，我也看不懂。但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你爷爷没有换你的命，他没有拿走张雨的命。”
“你怎么知道？”棍子突然问道。他似乎有点不太相信我爸。
“你别打岔行不行，让谢哥缓缓。”未来瞪了棍子一眼。
我爸深吸一口气，“儿子，其实你不是谢灵运，你是张雨。”
我脑子嗡的一声炸，身子都差点瘫软在地。
“伯伯，不可能吧，他明明就是谢灵运，我看过他小时候的照片，虽然长大了，但明显还是一个人，难道张雨跟谢灵运还是双胞胎不成？”棍子嚷道。
“棍子！你先别插嘴。”我喊住棍子，“听我爸说！”
“当年你爷爷发现你们两个小孩子都没了气，什么法子都想过了，急得没办法，才想到农家有一个招魂术，上面记载着可以招魂。他带着你们跑到这里，搞了招魂的仪式。有一个孩子活了过来，但不是谢灵运，而是张雨。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你爷爷也解释不清。但既然已成定局，我们只好接受现实。把死去的谢灵运安葬了。”
老爸的声音突然变得很低沉了。我看到他的眼角似乎有液体在闪烁。
“但接下来，活过来的张雨好像变了一个人，他说的话完全是谢灵运的。好像谢灵运的记忆全部到了张雨的身上。张雨也把自己当成谢灵运，他记得谢灵运的一切事情，却对自己的事情一概不知。你爷爷也搞不明白，但他知道，这个小孩肯定不是谢灵运，他就是张雨，最终，你爷爷跟我说，他要去找一个人，去问问是什么事情，然后他把这里的一切交给我，然后离家出走了。”
我看了棍子一眼，不知道我爷爷要去找谁，但肯定去找过棍子的奶奶，棍子的奶奶，也就是那个解放军女战士，她在这里出现过，生命跟我的爷爷有过交集，至于他们什么关系，不但我说不清楚，估计棍子也不知道。
“你说他是张雨，不是谢灵运？”棍子问道，惊得目瞪口呆。
我感觉天都在转，自己活了二十多年，突然有个人告诉你，你不是你自己，你是另一个人，这大概没有任何人相信吧。
而且这个人还是你的爸爸！要是别人，我还会以为他在开玩笑，但自己的爸爸绝不会跟儿子开这样的玩笑。
我不由想起了那个光屁股的小孩，也许，那才是我，或者说是另一个我。我突然感到自己的身体住了两个人。一个原本清晰，现在却开始有点模糊的我，他的名字叫谢灵运。他的肉体已经躺在了那个小小的棺材里，而他的灵魂却活在这个躯体里。一个原本模糊，现在却要浮出水面的另一个我。他的名字叫张雨。他的肉体就在此处，他的灵魂还在漆黑的夜里摸索。
“好神奇！”未来兴奋得叫道，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这么说，灵运他爷爷没有搞换命术？”
“当然没有，他老人家怎么会干这种事情，我跟你说了嘛，当时把两个娃儿捞上来时，都没得气了，换命也要找个活的换死的嘛，两个没气的换来换去，不都是没气的？”我爸瞪了未来一眼。
“爸，你不是骗我吧。”我心存侥幸。
“我怎么会骗你，你就算是张雨，也是我的儿子！”我爸说道，“但有的事情，你爷爷说不让告诉你，但我不这么想，人都有权利知道自己的过去，也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灵运，接下来的事情，你要有心理准备。”
“什么？”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我爸的手就伸了过来，他伸出双手按在我的脸上，在我的鼻子耳朵眼睛一阵乱摸，手一提。
我看到我，准确的说，我的脸被我爸抓在了手里。那是一只人面螨。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灵运，你……你好帅喽。”未来看着我，大叫。
“我本来就帅。”我下意识说道，看到自己的脸被人抓住，感觉好奇怪。我马上也意识到未来说的不是那张脸，我往脸上一摸，好像没什么不同。
“灵运。”棍子四下看了一下，从石堆里翻出一个东西，不知道是雕像上的青铜武器，还是什么，棍子把它擦了一下，递给我。
在那面铜片上，我看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那天爷爷救你回来之后，你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吓得大哭，爷爷没得办法，只好给你做一个面具，也真奇怪，你戴上谢灵运的面具之后，还真的不哭不闹了，也认定了自己就是谢灵运。”我爸说道。
我其实也听不进去多少了。整个人愣在了那里。我的脑子里，爷爷是我的爷爷，父亲是我的父亲，家是我的家，现在我的父亲却告诉我，我是另一个人。我看到的自己，是一张我完全不认识的脸。
“鼻子变高了，眼睛还是有神的单眼皮，你这张脸太帅了。”未来在旁边说道。
棍子过来拍拍我的肩膀。知道我一时还接受不了。
“我觉得你还是戴这个面具比较好。你的身份证什么的全是这张脸，而且你的记忆也全是谢灵运的吧。”我爸说道，他又把面具放到我身上，“放心，这个脸虫已经死了，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
我突然想到，这一切对我爸来说，又何尝轻松？他或许想起了他的另一个儿子，那个真正叫谢灵运的人。
我把面具戴上，靠过去抱住我爸。
“爸，我就是谢灵运，你就是我爸，我除了谢灵运，谁也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