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切源于我写的一篇文章。

我是一个写稿人，有一个公众号，平时写点历史文章，也算有点小名气，大家如果知道我，麻烦不要暴出我的名字，毕竟我目前还要靠写文章赚钱。

大概在半年前，我写了一篇有关先秦百家的文章，讲了一下秦始皇坑儒的事情。看过我文章的人知道，我的文章什么都有，正史野史，甚至道听途说，反正是大杂烩。我也不是什么历史学者，也不想评什么历史教授。纯写着玩，所以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发了之后，我也没在意。该干嘛干嘛去。过一段时间看一下，把一些读者的留言选上来。

有一个人的评论夹杂在里面，稍引起了我的注意。他问：你怎么知道坑儒密道的？

我没理他，好多读者在后台问我问题，一篇文章写出来，上百个问问题的，我就算想一一回答，也没精力。再说，很多都是可以百度到的知识。这种问题就没必要问别人了，自己百度一下不是更好？

碰到这样的留言，我一般就是发上去，看有没有好心的又恰好知道的读者替我回答。

他一看我没有回答，又在后面连珠炮的发问，什么急急急。说自己家祖传易传，曾经也看到了坑儒密道一说，跟历史上写的完全不同。他还以为是别人乱编的，没想到我的文章里也出现了这个东西。这引起了他的兴趣，说跟我探讨一下。

我都有拉黑他的冲动了，谁知道他是不是一闲得无聊的，我可没功夫陪他玩。他看我不理他，急了，说可以免费帮我算命，让我报上生辰八字。

我当时就拒绝了，我现在还记得我爷爷一句话，不要把自己的生辰八字随便告诉别人。最好把自己的生辰八字给忘了，我现在就给忘了。家里过生日都是按身份证上的过。但家里都说不是我真正的出生日期，奇怪的是，我爸妈也说不记得了，这也算是比较少见的爹妈了。

他们都说只有我爷爷知道。敢情我是我爷爷从外面捡回来的？

再说，我从来不信算命这些东西，也不想算命。主要没什么意思。什么都算出来了，等于有了剧本，那人生就不是人生，而是照剧本演戏的演员了，那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当然，最后，他还是引起了我的注意，因为他给我打赏了256块钱。

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收到这么大额的打赏。毕竟看个文章，打赏个一块两块不算少。有个十元，那就是土豪，谁没事打赏256块？

打赏完，他就说这是他这个月的零用钱了。多的没有了，求我答一下，为什么知道坑儒密道的存在。

人家付了钱，那就是有偿服务了，我文章里确实写了坑儒密道。就是讲秦始皇坑儒的时候，这些被坑的人其实并没有死。一群人在坑下面另挖了一条暗道，帮助这些人逃了出去。写到这里，我就打住了，一来这是套路，吊读者的胃口，让他们下回还来看。二来，最重要的，我也不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

他刚提起这个坑儒密道，我还没反应过来。实在是因为我写东西，都是东挖一块，西找一块，也不像专业论文，还搞个引文出处之类的。想到哪写哪。我没想起来，也不打算答他。

过了一会，他打个哭脸过来。说我是不是嫌钱少啊，他也是小公务员，没什么钱，这已经是他这个月所有的零用钱了。

后面，我才知道，这小子装穷，他曾经给北京一个人看宅子，去了两天，回来账户上就多了几十万，他那个客户，高深莫测，一身名牌，就是看上去跟在淘宝买的暴款一样。

他后面跟我聊起那个客户，说对方家里邪门事情很多，儿子出事，老婆也摊上事，诸般不顺，去了才知道，有人对他动了手脚，他动了一下，设了一个局，把这些不好的东西全还给了始作俑者。至于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不敢多说，那不是我们可以惹得起的。

一说就说远了。反正他一哭穷吧，我还特不好意思，也确实不想还给他这256块钱，毕竟这也是劳动所得。所以就认真想了一下，终于被我想到了。

我之所以想不起，是因为这不是什么资料，而是我小时候的记忆，小时候，我的爷爷经常给我讲历史故事，什么刘邦项羽，什么秦始皇寻仙丹，寡妇清造仙宫等等，偶尔提了这么一句，我也不知道乍就记住了，平时考试也不见有这么好的记忆力，这肯定是我爷爷会讲故事，什么事情一讲就容易记。

我把这个出处一说。他完全不信的样子，然后找我要电话，加微信，说实话，我内心还是拒绝的。毕竟网上跟现实还得区分开。搞到一起，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尤其是我经常在网上写文章没谱。说不定得罪了什么人，时不时还有人在文章下留言骂我。说不定，他就是一个对我有意见，然后套出我地址，准备给我来一场线下的亲密接触。

但我还是加了他的微信。没办法，他又打赏了256块，我这个人，就是实在。别的不行，威逼没用，利诱行得通。

加了微信，聊起来就方便多了。他一股脑问了很多事情，什么我爷爷姓什么？我家里以前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情？还知不知道有关坑儒密道的其他事情。

我当时以为碰到疯子了，不就是随便一说嘛，还真拿出研究的架式了。但仔细一想， 我还真不知道这些答案。我爷爷，谁也说不清他是干什么的，就是我爸也很少提起他，我之所以记得他，还是五岁的时候，他还在家里，经常抱着我说话，不过他跟我爸的关系不太好。后面我爷爷就离家出走了，去了哪里，干什么去了，都没说。

奇怪的是，我爸好像一点也不关心。我爷爷一走，他就带着我离开了老家，再也没有回去过。

我问爷爷去哪里，我爸让我别问。我要再多问一句，我爸的脸色就要晴转多云了。

至于家里是干什么的，也说不清楚，像是普通农民家，但我爷爷好多奇怪的东西，他也不种田。后面我看了书，才知道我家是地主黑五类，好在我这个时代，早就没有这个说法了，不然我可能还在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哪还有闲心跟资格同大家聊天。

至于坑儒密道，我更是知之甚少。我都当故事听。

我把这些事情跟他一说，也不全告诉他，挑点能说的说一下，毕竟只是网友，谁没事把自己家里的事情说出去。要不是他打赏了，我压根就不理他。

听了这些，他明显很兴奋但又有些失落。一再追问我有没有以前的老资料啊，老照片之类的，我被缠得没办法，就发了我们老家一张老照片过去。

这张照片是我以前翻我家的老相册发现的。我当时随手拿起手机拍了一下。这些照片都有些不清楚了，毕竟有二十来年了，那时候照相机都是稀罕物件。不过，我爷爷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个。给我拍过数张，有一张就是我站在老房子前的照片。应该是冬天，我穿着五颜六色拼起来的毛线衣。我感觉挺萌的，就发了过去。

他一看，就来了一句：“这不是你吧！”

“如假包换！”我回道。

“不可能，照片这个小孩是短命相，绝活不过六岁。你现在应该成年了吧。”

“放你娘的狗屁！”

我当时就火大，大清早的咒我！“你才活不过留岁，你爷爷就活不过六岁，他六年那年就被日本鬼子打死了。”

“你怎么知道的？我爷爷就是被日本鬼子打死的！不是六岁，是二十六岁。那年我爸刚生……”

他突然意识到我是在骂他，“哎，我跟你说真的，不信你看，你的脸上有一道夭折纹，就在耳朵这里，你仔细看。如果这小孩真的是你，绝对活不过六岁。”

“告诉你，这就是我，我现在快三十，活着好好的，老子还再想活个五百年！你那套到天桥上忽悠广场舞大爷去吧。”

虽然这样说，我还是冲到卫生间照了一下自己的脸，果然是骗子，耳朵边根本就没有什么奇怪的纹路。

“我现在可以确切的告诉你，老子脸上没有任何纹路，只有一个字：帅字。”我说道。

“那就怪了，除非……”他看忽悠不到我，终于不再注意我小时候的样子。转而对我们家的祖屋感起了兴趣。

“这房子我好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他打过来一行字。

“废话，全中国地主家的房子都长这个样！”

这张照片拍的是我家的老房子。当时我们家有个大院子，前前后后数十间房子。后面这些房子就被分了。一些人搬了进来。我爸那时候还小，也没什么意识，我就更不用说了，我以前还不知道这座大院子以前全是我家的。我还以为这个院子的十来户是一个家族的，但想想也不对，有姓张的，有姓李的。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后搬进来的。不过，我爷爷也想得开，跟这些搬来的邻居有说有笑，关系都不错。据我爸说，这些邻居都还仗义，在某个年代还保护过爷爷，不然，我们家当时情况可能会更遭。

而这张照片拍的就是我家的大院门口。一扇灰色的双开大木门，上面有十来个发暗的铜钉，有的地方还保有一点漆，可以看出以前是一扇大红门，门口有个石头狮子，不大，跟五岁的我差不高。据说以前是两个，有一个不知道被谁弄走了，另一个也被削去了小半边脑袋。

我记得小时候很喜欢骑在上面玩的。门前还有一块长条石，据说叫上马石。我那会家里别说马了，连猪都没有，自然也无法上马了。

这种房子说白了就是地主大户的房子，全国各地都有，他看到眼熟也不奇怪。

“你家这是个阴宅，住进去肯定全家要死光光的！”手机上又冒出一串字。

“滚你妈蛋！”我都怀疑是不是我的某篇文章得罪他了，他故意来咒我的，正想拉黑他，微信又冒出一行字。

“你们家里是不是有个大石盘，像水井口一样大，上面刻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我的手停住了，因为，我家确实有一个大石盘，在我家的一个米库里，小时候我还爬到上面玩过。

这个石盘，他绝对不可能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我下意识敲回去。我突然意识到可能是上当了，老房子有石盘有什么奇怪的，以前大家拿来磨面的就是石盘啊。

他不会是上帝派来玩我的逗逼吧。

可接下，我否决了这个想法。

“那个石盘上面是不是刻了一只蛤蟆！”

他一句话唤起了我的回忆。我现在还依稀记得上面的图案，但那时候小，看什么东西都特别大，而且那图案线条粗犷，也搞不清是什么东西，现在一想，确实是只蛤蟆。而且他这一说，我还想起一件奇怪的事情，当年爷爷把我抱上这个石盘玩，嘴里说：金蛤蟆，银蛤蟆，驮着我家宝宝上天宫。

我还记得我爸当时正好路过听到，一下把我从石盘上抱了下来，说，“爸，你别这样了，再这样，我们家的日子会更难过的。”

这样事情没过多久，爷爷就失踪了，爸爸也带我离开了老家，再也没有回去过。

“哈哈，没想到金蛤蟆局竟然让我碰到了，左有青龙缠脖，右有白虎衔尸的煞局被这一块金蛤蟆转换阴阳，成了风水宝地，太神了！我一定要去看看！”

转眼间，他变成了神棍，说着乱力怪神的事情，建国后动物都不能成精，这条金科律令，他难道不知道？

“怎么样，去你家拜访一下你吧。”他打来一行字。

“行啊，深圳，你来吧。不过，交通费你自负啊，我也不安排食宿。”

“深圳，不可能！这明显是八面山嘛，怎么跑到深圳那个地方了？”

我冒冷汗了，这个人到底是谁？他怎么知道我家就在八面山附近，我传过去的照片，山影很模糊。压根就看不出来。除非，他以前就去过！

我感觉不能跟他多聊了，我这个人喜欢确定性，什么神神怪怪的东西我都不想碰，因为想不明白干脆不想，比如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读者。以前跟读者聊，都是我掌握主动，牵着读者的思维走，这一次却被反客为主，被他牵着走。

必须拉黑！

正想这么干的时候，他又发过一句：“我必须过来一次，到你的老家去！”

行，你去吧，我不奉陪，反正铁将军把门！

可接下来，我动摇了。因为他突然发过来一张照片。

这张照片上的东西我无比熟悉，因为背景就是我家的大院，院子中间，有颗大桔树，树旁边站着我的爷爷。三十多岁的样子，那时候还没有我，有没有我爸呢？我不敢肯定。

旁边站着一个年纪相仿穿军装的女人。样式是65式，也是解放军数代军装中最漂亮的，很多人以搞一套当时的65式军装为时尚。我开始以为那个女人是我的奶奶，仔细一看不是。说实话，她比我的奶奶要漂亮，而且站的姿式让人很不舒服，可能别人看无所谓，但我看了总感觉怪怪的。细看一下，可能是她太靠近我爷爷的原因，就差靠在他身上了。

“这是我奶奶。她二十多年前离家出走，现在都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刚从家里翻出的照片。我就说你们家我有种很熟的感觉，原来我以前在照片上看过。所以，我必须要去一次！”

我头晕了，我估计对方也是，我的爷爷跟他奶奶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的奶奶会出现在我的老家，而且看上去绝不是一般的关系，而且我的爷爷也是二十多年前离家出走的。一对时间，真的同年同月，不会是私奔了吧，我脑海里冒出这个想法，但想想也太荒唐了，私奔也是小青年私奔啊，老大爷老太婆私奔个什么劲。

这里面的事情太复杂了，使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但同时，我依然记得那一刻，大概是初中的时候，我无意中提起想回老家去看看，我还说爷爷说不定已经回老家了。结果我爸突然情绪失控般勃然大怒，说回那鬼地方干嘛，那里什么都没有了，爷爷也不会回去了之类的，最后还让我保证，以后一定不要回去。

“老家不能回了，那个地方很危险。”我爸当时对我说道。我怀疑是他吓唬我的。但现在看来，事情似乎不那么简单。我突然意识到我的过去，曾经有一段重要的时光是一片空白。

“好吧，我陪你去！”我莫名打下这行字回应他。就像我在回应久违的一场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