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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榻下尸卧重生案
午后。程有序的尸体已经被拖出来,徐贞兰请来四邻相帮把客堂布置成了灵堂。虽然伤心欲绝,但徐贞兰只能低声饮泣,不敢高声大哭。只因母亲年老,瘫在床上,本身就难以支持,怎还受得起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噩耗摧残。所以徐只能隐忍悲痛,不敢在母亲面前显露。好在其母年老耳背,又身居内室,外面的动静儿倒也没放心上。
张公不便再将尸体送回义庄,便让南运生快马回衙,请了匡宁带着检验工具来。此时的程有序眼睛已被徐贞兰抹闭,只因其后颈上插着把利刃尚未拨出,故只能侧身置于灵堂的一块木板上。
徐贞兰要忙着备办丧事,自然不能再陪张公诸人。只是和帮忙的邻人打了声招呼便出门购置棺材等物了。
匡宁来后,向张公郑流二人见了礼。又朝南运生点点头,随后便由南运生领至灵堂。张公和郑流也随即跟上。院里来帮忙的邻友中,其中也有好凑热闹的跟上前看新鲜。
到了尸体旁,匡宁手脚麻利,先将纸笔付与南运生,使其代劳记录格目。后又托围观百姓打来一盆清水作为备用,自己则顺手搬过一把座椅,放置各类验尸器具。一切准备就绪后,他先检查了衣物情状,南运生照其口述一一记录在案。查毕衣物后又命围观妇女们暂避出去,脱了死者外套及中衣,又小心翼翼地取下颈上匕首,以清水洗净伤口并开始测量……
张公见验尸工作正有条不紊地进行,便转身对郑流道:“郑佥事,你先回衙门调一班衙役过来,务必在天黑之前把附近的邻居走访一遍。案发后的十二个时辰至关重要,若能找到些蛛丝马迹也更利于我们以后的调查。”
“是,大人。”郑流应后便行礼告退。
待郑去后,张公也步出灵堂,转去了发现尸体的卧房。由于卧房开了窗的缘故,不必掌灯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张公蹲下身,先在卧室的青石地板上搜寻起来。从门口细针密缕地找到床榻前,仍无所获。随后张公又绕到床尾,将床抬起,移至一边,床下曾躺过尸体的位置有一滩鲜红的血迹尚未凝结,血流淌到墙脚后又沿着墙角向地势较低的一边延流开去,直到被灰尘裹住以至不足以再流动为止,形成一个灰褐色的泥团。
在血滩附近,还单独洒落有几滴血滴。张公俯身细看,只见其形状近乎浑圆,边缘皆散开有好些根血丝。而在尸体双脚所在位置,张公还发现了一些不太明显的擦痕,其痕形如鞋跟所蹭。张公心中暗揣:擦痕附近的灰尘完好无损,由此可以断定没有激烈打斗或反抗。再结合擦痕位置及血迹情状来推导,此痕应是死者气绝前发生身体痉挛鞋跟摩擦到地板所致……
查至最后,张公又检查了一遍床铺及四面墙壁,无甚别的发现后才将床榻又挪回原地,并关门退去。
是日晚,张公在公堂之上威严端坐,神色冷峻,他面前的公案上,正放着程有序的验尸格目。堂下,六根烛台皆被点亮,独有南运生坐于堂侧,如张公般面沉如水,与张公一起静默等候。
将近初更时,听得衙门外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其声由远而近。及至响声入堂,方见是瞿龙洋和江语衡两人。
一进衙便看到张公在堂上正襟危坐,神色肃然。往常这个时候应是收班歇息的时候了,今天突现这般情形,倒让江语衡有些诧异。瞿龙洋与张公同在按察司事事,既为同僚,自然更识时务,又见堂中只有南运生而不见郑流,便明白又有大事发生,继而上前问道:“大人这么晚了还不休堂歇息,不知有何事亟待向下官吩咐?”
张公朝堂侧努了努嘴,温言道:“你们先坐。”二人应了一声,相继坐下。
张公又问:“先说说你们那边的情况吧?”
“是大人,”瞿龙洋开始禀报道,“今天下官和江知县去找邱焱燊。结果不巧,他正好进城赶集去了。到了巳正,我们实在等不及了,便打算先回衙再说。无如邱焱燊母亲十分好客,只说‘再等等,转眼便到’。一来邱焱燊与案件干系重大,二来抵不过邱母的十分殷勤,便又等了二刻。等到要开中饭时邱焱燊总算回了来。我们问起秦见臣一事时,他也不慌不忙,语气也不急不缓,颇是正常。我怕他是用事先想好的说辞来诓骗我们,便要他拿出证据来。不料他依然泰然自若,也不一语道破,只是留我们吃中饭。我们图省时,也不拒绝。用过中饭,他便带我和江知县又去了红塔。在红塔附近不远,有家茶馆,他带我们去了茶馆,这才道出可证明自己清白的证人。原来他当天去红塔等秦见臣时也并非真的就在塔下等至午时,只是一开始在塔下等候,等待途中渐觉口渴,便到不远处的茶馆点了壶清茶,聊以解渴。只因那茶馆大门正对着塔下相约见面之地,如秦见臣赴约便可看见。所以一直到午时放弃约会回家,邱焱燊都不曾离开茶馆。我问了那老板和几个伙计,都能为他作证。依此来看,恐怕还是郑佥事说得对,下官愚钝,屡屡犯错,实在惭愧得很!”
南运生闻罢,忙慰藉道:“瞿大人无需自责,郑佥事也没说对,那杨恢当日确实在家款待媒婆。我们刚去便得知了事情原委,一样是白跑一趟。”
瞿龙洋听了,虽说多少有些安慰,却也不表现出来,只又对张公语道:“大人,这邱焱燊和杨恢没了嫌疑,我倒还想起一个人来。”
张公淡淡道:“谁?”
瞿龙洋回道:“就是那程有序,下官突然想起那姓程的和发现碎尸的地方乃同一方向,所以——”
“不必说了,”张公拿起案上的格目朝他挥了挥手,打断道,“这就是本官为何延时休堂的原因——程有序死了。”
“死了?!”瞿龙洋大惊,他身后的江语衡也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是的,”张公道,“后颈上挨了一刀。郑佥事下午带着人去附近人家走访还没回来。”
“在家还是在外?”瞿龙洋又问。
“在自家的床底下。”
“那凶手有没有把尸体——”
“没有,是全尸。但一样很惨。”张公似乎知道瞿龙洋想问什么,没等他说出口便回道。
“他妻子徐贞兰呢?没在家吗?”
“徐贞兰去河边给老母洗马桶去了。据她说,出门前丈夫还好好的,来回耽搁了大概半个时辰的时间,程有序就遇害了。”
“还好,还好。”听了这话,江语衡口中竟情不自禁地蹦出这句话来。
瞿龙洋回头看着他,狐疑道:“江知县这‘还好’是什么意思?”
江语衡见瞿龙洋有误会之意,忙解释道:“下官的意思是,这徐贞兰乃一介女辈,手无缚鸡之力,若凶手登门时她也在家弄不好就和丈夫一起命丧黄泉了。因她造化正巧出门耽搁了半个时辰,尚可躲过此劫,故有此‘还好’之感慨。”
“你这么一说还确实是这么回事。”瞿龙洋笑着释然,随即又看向张公道,“大人,匡仵作验过尸了吗?他怎么说?”
张公再次举起格目摇了摇:“这就是匡仵作的验尸格目。南县丞,来,你给瞿大人他们念念。”
南运生应声上前,接过格目朗声念道——因是自己亲笔所书,故念得十分顺畅:“死者程有序,三十二岁,浮梁人氏。死亡时辰:巳初至巳正之间。死亡原因:后颈刺进匕首一把,失血气绝。凶手所使凶器:总长为八寸的单刃匕首,刃五寸,柄三寸。伤口形态:伤口长一寸,深三寸,刃尖顶破喉咙,血从喉咙和后颈流出。尸体状貌:衣着有血污,下摆有新褶,死前腿脚曾出现痉挛现象,手臂微屈。瞳孔因剧痛而呈现出爆鼓状态。除刀伤外,无其他内外创伤。综上所验,死者为匕首自颈穿喉,血管爆裂而气绝身死——丙子年八月廿日验讫。”
南运生念罢,又将格目呈上,并复回座中坐下。张公向诸人道:“对程有序之死,你们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堂下三人沉默了片刻,最后,瞿龙洋正准备发表点什么,突闻衙外传来说话声。
南运生耳尖,很快就听出是谁的声,脱口而出道:“是郑佥事回来了。”
果不其然,很快,便见郑流带着衙役们回来。他把衙役屏去休息后,独自一人进了衙门。见了瞿龙洋等人,点头致意,随后坐到了南运生旁侧。
张公望向他道:“程有序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你把今晚走访的情况跟大伙都说说吧。”
郑流回“是”,说道:“我带人走访了程有序家附近共十户人家。每个人都对此事感到惶恐不安,但对官府的来访表现得都很正常,并无慌乱异常现象。问及有无看到疑似凶手之人时都说没有。而且其中有四户人家和程家关系不错,还去帮徐贞兰处理丧事,基本可以排除是邻里作案的可能。若结合秦见臣死于胭脂店一事来推论,杀害程有序和秦见臣的凶手应该是同一人所为。”
张公道:“若程有序和秦见臣同属一案,本官倒有三大疑问,也是三处最不合理的地方:一、凶手既然要把秦见臣故意杀死在胭脂店里,为何又要将尸体转移到偏僻的西郊?如果说转移尸体是不想让我们知道死者的身份,又为何偏偏要遗留一根能证明死者身份的断指在现场?由此可知。凶手并非是要隐瞒死者身份,而是出于别的目的。第二点、一个是开胭脂铺的普通商贾,一个是玩世不恭的富家子弟。二人的生活截然不同,凶手为什么要杀他们?并且手法上大不相同。第三点、本官在客栈被人掳走是黄昏时分,而秦见臣是上午。先不论凶手为什么连我也要加害,但有一点,凶手既然一心要我死,为何不像程有序那样直接利用凶器毙命,却要费尽周折活埋我,还刻意从南昌城绑到浮梁县来做这事?”
听了张公所言,众人又是一阵沉默,最后瞿龙洋发表意见道:“大人,下官以为。凶手之所以要转移程之尸体,恐有一个目的——故弄玄虚,利用奸狡诡计增其作案难度,以此表面之离奇来迷惑我们。只是如何破解其转移尸体的方法倒得看我们的能耐了。”
“瞿大人说的这点下官也赞成,”郑流接着道,“只是我们还没找到本案的关键点。若不找到这个关键之处我们所说的一切都是无据可凭的空谈。”
“没错,”张公点头道,“这个关键点就是动机,没有凶手杀人的动机,我们现在所见的一切都只能算是疑点而非线索。各位切记,无论什么命案,要想使疑点变成合理而可供利用的线索,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就是找出凶手的作案动机!”
众人皆点首称是,郑流则回应张公道:“大人放心,下官已经嘱咐过徐贞兰让她明日抽空来衙门一趟,关于程有序的事大人届时便可详询。”
“嗯。”张公点头道,“既如此今日就到此为止吧。诸位回去早早休息,明日还有重任呢。”
“是,大人。”众人齐声应承,随后便起身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