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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家仆离座解疑云
张梦鲤和高翰如、毕安以及几名随行捕快一齐骑马往府衙返去,途中又找了家酒肆吃了午饭,回到府衙时已经是酉时了。
众人停下马,刚一跨进衙门口,就有一衙役过来禀道:“大人您可算回来了,今天您前脚刚走后脚就来了个女人说要见您,还带着几名推着板车的壮汉。由于小人刚来衙里当差,所以并不认识他们。”
“我刚走他们就来了?”张梦鲤有些遗憾道,“还真是不巧。她说了自己是谁吗?”
衙役回道:“倒是提过一句,叫什么……褚……褚……褚什么来着——”
“褚笑荷是吧?”张梦鲤见对方说半天说不上来,遂自行补充道。
“对对对,”衙役连连点头,“没错,就是褚笑荷。她自称是姚知府的妻子,看上去颇为憔悴。当知道您不在后,她二话不说就走了,卑职感到奇怪多看了两眼,见她出门后就领着那几个壮汉径往西向的大道走去了。卑职虽觉蹊跷,只因不知是真是假,所以不敢乱作主张,只盼着大人能早些回来好告知此事。”
“行了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说着张梦鲤挥挥手屏退了衙役。
随后张梦鲤又看向毕安道:“衙门往西是义庄所在,看来姚夫人是来领取丈夫遗体了。走,我们去看看。”
去往途中,毕安不禁又想起审讯之事,便随口问道:“大人今日传讯诸人,可有发现个中端倪啊?”
张梦鲤回头瞥了一眼毕安,随后又继续向前走去,同时回道:“客栈老板和伙计应该没有说谎,确定可以排除;冯朔渠的几个亲属看起来言辞恳切,目前也没有任何证据指向他们,所以也暂无嫌疑;那屈无害和郭谨,想来也无撒谎之嫌,亦可以排除出去;最后一个史孝生,看起来倒是老老实实的,听来倒没什么反常之处,既然他想在公门谋差,且先看他有何动作吧;除此之外只有其中的熊纪龄和庞虎,让我放心不下,故将他二人看得最为紧要。”
“大人所言甚是,但卑职一言,想要斗胆说来,不知大人允否?”
张梦鲤撒然止步——使得毕安也立马停了下来——回头道:“有话直说即可,即使说错也无怪罪。”
毕安这才放心道:“其实也没啥大不了的,只是卑职有些好奇,案发当晚,住店的五个人所说皆大同小异。虽然庞虎和熊纪龄神态有些不自然,但兴许只是紧张导致,并无特别之处,为何大人只深疑此二人而轻信他人?”
“此言差矣!”张梦鲤正色道,“非是本官厚此而薄彼,也并非是因为熊、庞二人神态不自然就置疑。本官之所以分别对待是因熊纪龄有一句话存在明显的纰漏。”
“噢?”毕安诧然道,“什么话有纰漏?还望大人明示。”
张梦鲤转过身,又边赶路边回道:“当我问到‘三更天以后是否有听见人上楼的声音’时,熊纪龄回了这么一句话——‘这个我们就不知道了。’就是这句话让我起了疑心。”
毕安急急跟在后面,追问道:“这话听上去也没什么特别的,不知大人所疑何处?”
张梦鲤解释道:“你想想看,这熊纪龄和庞虎并没有在同一间房,且也未相邻。我问这么一句话时,熊纪龄为何回答‘我们’二字?若说他自己没有听见声响倒也无甚,但为何知道庞虎也没听到,且还帮他一起回了我的话。很明显,在这个问题上他撒了谎。”
“这也不尽然吧,”毕安提出异议道,“如果他们是在事后聊起此事互相言及过这点呢?”
“这个本官早已考虑过了。首先,案发第二天早上,左知县正好在同一条街调查盗窃案,所以在第一时间赶了去,两人根本没有时间闲谈。之后又一直有官差严密看守,更是不可能交头接耳。这说明一直到本官传讯,他们都是不可能知道对方的情况的。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即便他们有时间闲谈,可在接受讯问前他们根本不知道我要问什么问题,又如何这般凑巧,正好聊到这个问题上去。所以本官敢肯定他们两人一定有问题。”
这下毕安终于心服口服,连称“受教”。随后,两人又闲话了一番,大多是散漫回顾之语,不足一提,免叙。不消多时,两人已经到达义庄。
看守此地义庄的是个尨眉皓发的老叟,姓黄名缓,人称黄老汉。见知府来访慌忙出来迎拜。未等张梦鲤二人开口,便自先说道:“大人,今早姚夫人来过了,她带着几个汉子拉走了姚大人的尸首,还说是您已经同意过了。老朽不敢违拗夫人,只好任她拉去了。”
张梦鲤点了点头道:“确实有说过,既然仵作已经验过尸体了,也该让姚知府入土为安了。对了,今天新送过来的尸体在里面吧。”
“在的,现在房仵作正在里面验尸呢。”
“是吗?”张梦鲤回头看了眼旁边的毕安,“走,我们赶紧去看看。”
“大人请。”说着黄老汉将两人领将进去。
此时义庄里已经没有无主之尸,只剩下刚送来的冯朔渠停厝在一张验尸台上。当地仵作房万同四十出头,看上去手脚麻利,经验老练,此时正背对张梦鲤等人站在尸体旁边研究着什么,极是认真,丝毫没有察觉已有人进来。
直到黄老汉一声咳嗽,房万同才猛地转过头来。一看身后的张梦鲤,是头顶双翅乌纱,腰缠素金束带;身着云雁补服,足蹬厚底皂靴。见到这身行头,便知是知府莅临,急忙行着拜见礼道:“卑职不知知府大驾,有失远迎,乞请宥罪。”
“既是为公事痴迷忘礼,何罪之有。”说着张梦鲤也走到尸体旁,见尸体衣服被褪下,露出触目惊心的刀伤,便问道,“见你如此全神贯注,不知是否有所收获?”
房仵作指着尸体上的伤口道:“那班捕快送来尸体时跟小人说过大致的情况。但小人仔细检查后发现,行凶者不仅用力甚猛,且端端命中要害,伤口极深,几乎刺穿整个心脏。听闻嫌疑人行凶前曾饮酒,想必定是酒量过人,且并无醉意,否则在神智迷糊的情况下很难做到如此的快准狠。”
张梦鲤脸露狐疑之色,道:“不对啊,经本官调查嫌疑人应该是饮了不少酒的,甚至都喝吐了。”
“那这就不应该呀!”仵作也纳闷道,“一个烂醉如泥的人连自己都摇摇欲坠又如何行凶?——莫非行凶者另有其人。”
“是啊!”张梦鲤也无奈道,“本官也正为此事发愁呢。若说这嫌疑人不是凶手,可眼下除此之外又全无头绪,说他是凶手吧在这点上又死活解释不通。”
“大人莫愁,”毕安宽慰道,“我们不妨去找姚夫人问问,若冯知县之死和狱鼎门有关我们便能顺藤摸瓜找出凶手了。”
“对了,”张梦鲤一拍脑门,豁然开朗道,“差点忘了,这姚夫人曾说过有话跟我说呢。这冯朔渠临去杞县前就去看望过姚夫人。说不定正如你所说她有线索呢。我们明天便去登门拜访。”
说罢二人便告别仵作自去了。走到门口时见黄老汉相送,张梦鲤又嘱咐一句道:“老伯,这几天兴许会有一个叫冯庆泽的过来领取冯知县的尸体,你问问房仵作,若再无所需便随他领去即可,不必另作通禀了。”
黄老汉答应下来后,张梦鲤和毕安也继续往回赶去。一路无话,免叙。
是日晚,张梦鲤回到宅邸。梁友早已备好热腾腾的饭菜,一见老爷回来,便赶紧叫阿切张罗着端上桌。
张梦鲤累了一天,正觉腹中饥饿,再闻着这喷香的佳肴,不免食欲大增。只因体困身乏,又兼一日的尘污汗垢,难以入座。当下便叫仆人备汤沐浴,易履更衣,方才入座。其时梁友等人皆候多时,见张公终于出来,便揭开桌上防凉的碗盖。此时各类菜肴香味交杂,弥漫开来,更觉诱人。
张梦鲤先尝一道乌菘炖熏鹅,味勾脏腑;再尝一道姜丝蒸鲥鱼,唇齿留香。佳肴鲜味,冷热恰宜。真个教人吃之不足,闻之垂涎。
这时,梁友见张公脸露满足,便乘机问道:“不知还合老爷口味否?若有不足,恳请告知,日后改正。”
张梦鲤落筷于碟,回头赞道:“不愧是大厨,极对本官口味。”转而一想,又指着满桌菜肴道,“平日里都是本官一人用膳,你也可就简行事,无须如此靡费。若无客至,就备些家常便饭即可。”
“知道了大人。”梁友恭敬答道。
张梦鲤又打趣道:“本官只是让你减少菜式,这美味的味道也不能马虎哦。”
梁友见张公跟自己开起了玩笑,也笑着回道:“那是自然,把贵菜做好不算啥,把寻常食材做成珍馐那才称得上大厨呢。”说罢二人相视大笑。
笑罢,张梦鲤往梁友身旁的阿切看去,只见他不住地摸着肚皮。不禁感到有趣又好笑,便对二人道:“你俩也还没吃饭吧,正好一起坐着吃。”
梁友受宠若惊,连连摆手:“老爷美意小的心领了,尊卑有别,实在不敢僭越。老爷先吃,小的待会吃也不迟。”
“这是哪里的话!”张梦鲤道,“本官叫你坐你就坐,我既把阿切当义子一般对待,以后都是一家人,一起吃顿饭话话家常有何不可。”
听张公如此说了,梁友才诚惶诚恐地牵着阿切走上前,在最右角的座位坐下。
张梦鲤问一旁羞涩的阿切道:“阿切,想不想读书啊,鲤叔给你请个先生。”
“想——”
“休得无礼!”阿切刚蹦出一个字,梁友便打断了他,然后朝张公笑嘻嘻道,“老爷莫见怪,孩子小不懂事,什么都想要。您要什么都惯着他他指不准能上天。娃娃读书这事还是以后做舅舅的操心就行了,老爷公务繁忙,不敢劳老爷费心。”
“这……”张梦鲤正想反驳两句,转念一想,对方说得也在理,如今公务冗杂,确实难以分心,便顺着台阶一下,点头同意道,“也罢,既然你做舅舅的都这么说了,那本官就不参与了。以后要在这事上有什么困难尽管提,无需客气。——对了,你们吃菜吃菜,别愣着。”
梁友再三谢过,阿切则敞开肚皮大吃起来。梁友推搡了他几下,只是装作不知,弄得梁友好不尴尬。见此情形,一向严肃的张梦鲤也被舅甥俩逗的笑容满面。
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梁友主动说话道:“听闻老爷是山东人氏,而如今在外做官的哪个不是携妻挈子一同赴任,怎么老爷就独自一人来了开封呢?”
张梦鲤呷了口淡酒,脸颊绯红,感慨道:“纵观前朝后代,哪个朝代的官场不是曲直难辨,是非不明?贪佞者数不胜数,古有‘跋扈将军’,今有‘青词宰相’。试问哪个是为国为民的?当然,这清廉者亦有之,确是屈指可数,寥寥无几呀!想我张某人自二十三岁中进士后便涉足官场,十余年的时间里是看惯了这荒唐的钱权世道啊!家有贤妻持家有道,更有爱子膝下承欢,无论为官为民,还是为富为贫,人生得此,更有何求?只愿妻孥安稳,不染官场尘埃。饥有食,寒有衣,就足矣。不争不夺,安然度日,不也是人生至幸吗?”说罢感觉心中畅快,又是一杯下肚,此时脸上已有微醺之意。
梁友怕张公喝醉,正欲劝其少饮。怎料张公率先问道:“对了,梁友,你我二人年纪相当,虽说是一庖厨,但对人情世故想必也有自己的一番看法吧,不妨说来听听?”
梁友有些为难道:“老爷真是难为小人了,小人不过一介厨夫,岂敢妄论官场之事。”
“没事,”张梦鲤说着又是仰脖一杯酒,继而又豪爽道,“今日你我主仆二人在此闲谈而已,不足为惧。”
梁友见推脱不下,只好说道:“小人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觉得这官场就像老天爷,说不准啥时候刮风啥时候下雨。个个口是心非,心口不一,小人不过一普通老百姓,还是少说话多干事,饿不着冻不着就行了,别无大志可求。”
张梦鲤笑了笑道:“你也说的对,这年头,能活着就不错了,还奢求那么多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干嘛呢。”
这时,一直埋头苦“干”的阿切抬起头,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对梁友道:“舅舅,我吃饱了。”
梁友便对张公道:“老爷,没别的事我们就先退下了,您慢慢吃。”
张梦鲤已有醉意,也不多留,只是挥挥手任由他去。就在二人从座位上起身准备离开时,张梦鲤突然脑中灵光一闪,顿时豁然大悟,一拍掌道:“我终于明白了!”
梁友和阿切都感到莫名奇妙时,张梦鲤走上前拍着两人的肩膀道:“本官终于明白了,是座位的问题,这回可以解释得通了。”
梁友正想问上两句,以为因酒醉所致,谁知还没开口张公便仰天大笑回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