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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杞县衙堂细传讯
就在毕安两人去安排的空当,吕鹤年走到张梦鲤跟前,探询道:“大人,尸体已经运走了。不知大人打算在哪里审这些人?”
张梦鲤一边考虑一边说道:“本府也正在考虑此事。若是就在这里审,如果客栈工作人员无罪,会扰了人家生计。若是皆解往开封,近百里地的路程难免会有意外。这些人只有嫌疑,并无实罪,不可以罪犯待之。但如果在途中有凶手潜逃可就追之不及了。”
“那大人的意思是……”
“这样,”张梦鲤最后决定道,“把人带到当地县衙,先借本地衙门初审。本府要亲自传讯,若有能确认清白者则立马放行。”
“此法甚好,”吕鹤年称赞道,“不仅化繁为简节约时间,更是防微杜渐让凶手没有半点逃跑的机会。”
“吕大人,”张梦鲤一脸严肃道,“恭维话就不用说了,你还是说说你对这件案子的看法吧。”
吕鹤年收回称赞时的笑容,也一本正经道:“以下官看来,这件案子蹊跷甚多。而且外来人员作案的可能性也很大。”
“嗯?”张梦鲤饶有兴致地看着对方,追问道,“为何说外来人员作案的可能性大?都有哪些疑点,还请吕大人一一道来。”
“是大人。”吕鹤年开始讲道,“案发当晚,客栈众人皆各自歇息,并无他人,如果说凶手就是做客的霍秋元,那么他没必要费半天劲把冯朔渠送回卧房再动手,这是其一;如果凶手是栈内旅客或亲属,那么应该希望要杀的人死得越远越好,就算不送到客栈外丢尸那么也绝对不会故意把尸体搬到离自己更近一步的楼上房间,这是其二;再假设凶手是客栈老板或伙计,那么他们唯一可信的动机便是见财起意了。但这唯一的动机也说不通,因为死的只有冯朔渠一人,他的亲眷都相安无事。而且特意问过冯谷氏,他们两夫妻伉俪情深,就算有钱都在冯谷氏手上,要么就是存在钱庄。如果客栈老板想劫财,光是杀一个冯朔渠是没用的,所以此为其三;最后一点,往往凶手杀了人都对作案现场都是唯恐避之不及的,而这次冯朔渠被杀后,第二天客栈里的人一个不少,说明栈内人员中很有可能皆为清白之人。凶手总不会愚蠢到杀了人后还留在原地等着官府来抓。所以,此为其四。——以上便是下官的一些拙见,还请大人费心审度。”
张梦鲤以手托腮,在原地来回踱着步,边思忖边道:“你说的倒也有道理。但本府对第二点说法和最后一点倒是还有异议。”
吕鹤年立马恭敬道:“望大人不吝赐教。”
张梦鲤站定脚步,道:“你刚才说凶手若是栈内旅客或亲属,那么他不会故意把尸体搬到离自己更近的楼上去。但有一点,如果凶手是等冯朔渠喝完酒回房休息后再动的手,那就谈不上是‘故意’了吧。况且从死者的被褥浸满鲜血这点来看,很明显死者就是在床上被杀的,所以也不会有‘搬尸体’一说。另外,你最后一点提出凶手往往在杀了人后都会对作案现场唯恐避之不及。但你用了‘往往’一词,也就是说这只是指‘大多数’而已。不能排除一些特殊情况,比如凶手身份较为特殊,而且不易受到怀疑,在这种情况下如果选择潜逃的话反而更容易暴露自己是凶手的事实。再比如,对凶手而言,杀人并不是他的最终目的,兴许杀人只是一个必经的过程而已,在这种情况下凶手也不会像你所说的那样畏罪潜逃。另外,你的推理还有自相矛盾之处,你第一点说凶手不可能是霍秋元,原因是因为他没必要将冯朔渠扶回卧房才动手,认为这不合常理,是多此一举。但你第四点又提出凶手杀了人后一般都会选择逃离现场。而目前我们所知道的事实是:除了霍秋元离开了客栈,其余人都在,这点又证明霍秋元是有杀人嫌疑的。——很明显,从这几点来看你的分析还不够严谨。所以,依本府之见,无论凶手是栈内还是栈外人员,在无法定论之前都要并重考虑,同时调查。”
“大人说的极是,”吕鹤年连连点头道,“还是大人考虑周到。下官冒昧问一句,大人觉得这霍秋元的嫌疑有多大?”
“唉!”张梦鲤叹了口气道,“嫌疑肯定是有,但要具体说多大却没那么容易。刚才我问了一下伙计,然后在霍秋元坐的位置下方发现一摊呕吐物。这让本府很矛盾——如果说凶手就是霍秋元,可他自己都醉得不省人事,又怎么杀人呢?即便有能力杀人可又哪来的力气扶他上楼呢?恐怕连自己上楼都费劲。但如果要说他不是,可我们又找不出在他之后第二个见过活着的冯朔渠的人。”
吕鹤年一听这话,推测道:“大人,说不定这冯朔渠的死真的和霍秋元无关呢。您刚才不是说霍秋元曾呕吐过吗?我们不妨来做个假设——如果霍秋元当晚醉得更厉害,冯朔渠肯定要送他回去,会不会是在外面的时候被凶手盯上,并在冯朔渠返回的时候尾随至客栈动手的……”
“不可能!”还没等吕鹤年说完张梦鲤便立马反驳道。
吕鹤年一愣,随后道:“不知大人何意,还请明示。”
张梦鲤解释道:“霍秋元乃许州同知。他来赴约已是晚上,两人又喝得酩酊大醉。既然身处客栈,为什么不直接叫伙计再安排一间客房,何必舍近求远呢?”
“大人所言极是,”吕鹤年焦躁不安地以拳击掌,“看来此案真是棘手啊。也不知道这次是有人借狱鼎门之手报私仇呢还是仅仅是单独的一件命案,亦或说就是狱鼎门搞得鬼。”
“这件案子确实比较复杂,”张梦鲤道,“如果说是有人借狱鼎门之名杀人或者说就是狱鼎门干的,可现场没有任何有关狱鼎门的东西存在。别忘了,狱鼎门往年杀人都会留下一封八字书信的。但是反过来想,如果说和狱鼎门无关,可冯朔渠又一直在躲避这个组织,而且听常丙琨说过,这冯朔渠确实知道一些情况。难道仅仅只是巧合吗?”
就在这时,毕安来报:“大人,案发当晚住在客栈内的一共有十七人。其中一个老板一个伙计;冯家连主带仆一共十人,男女仆人各住在一间大客房,能互相证明;入住的其他旅客共有五人,四个行商,其中有两个是同乡,还有两个是表兄弟关系。剩下那个是走亲访友路过此地的,看样子似乎是初来此地,什么都不知道,觉得自己冤枉,一个劲儿地喊倒霉。——大人,接下来怎么做?”
“好!”拊掌一笑道,“仆人暂且留在此地,派人看守。其余人先送往杞县衙门,本府要亲自讯问。”
“是!大人。”毕安应罢领命而退。
杞县县衙。
张梦鲤在堂上正襟危坐,眼睛扫视着手上那张人员名单。堂下两侧由吕鹤年、毕安陪听。书吏高翰如在一旁铺宣濡墨准备记录。常丙琨则在衙侧一间廨舍看守准备接受讯问的一众人等。
待一切准备就绪后,张梦鲤一把将名单拍在面前的公案上,同时口中喊道:“传唐多令、赵九儿上堂。”
这边常丙琨听喊,立马挑出两人带上堂去,之后又立马退了下来。再看这两人,一个是客栈老板,一个是伙计,到了堂上正要下跪,张梦鲤一挥庞袖道:“免了,站着说话即可。”两人听了,连连谢恩。
张梦鲤又道:“本府问什么,你们就答什么,若查证你二人无罪。可当堂无罪遣回。”
二人又是一阵抱拳作揖,口中直道“一定,一定”。
张梦鲤点头,然后开始问其中的老板道:“唐多令,你店里一共请了几个伙计帮工?”
唐多令恭敬道:“回大人,一共四个。除了两个跑堂的伙计外还有一个厨子和一个杂役。不过这俩人都不住店里,忙完就回去了。另外一个伙计因为这两天老家有事也没来,所以昨晚就我和赵九儿在店里。”
“嗯。”张梦鲤点点头,又问道,“那冯朔渠一家几时入住你家客栈。”
“前天到的。”
“几时?”
“酉时。”
张梦鲤掐指算了算时间,道:“时间上还算吻合。那你们事先知道他是陈留旧任知县吗?”
“大人,我们——”
“闭嘴!”伙计刚抢着要回答,被张公厉声阻止道,“本府没问你,让他说。”
这时吕鹤年也趁机呵斥道:“大人没问你你就只管听着就是了,休要多嘴!”
伙计被两人的呵斥吓得一愣,立马埋下头,嘿然不语,安静得跟没长嘴一般。
这时,唐多令才自个儿回道:“小的确实不知道冯老爷做过知县,他带着一家老小来的时候直接要了三间上房,而且一次性付了十天的房钱,说什么找到房子后多退少补。看样子很有些家资,我只道是哪个地方的财主或员外。”
“行了,我知道了。”张梦鲤又拿起那张名单一边扫视着上面的名字一边头也不抬道,“本府可以放你们回去,但必须要随叫随到。不得随便出城。”
两人一听没事了,立马高兴起来。嘴张得跟那怒放的芙蕖般,合都合不拢;眼又眯得跟那黏在一起的饧糖般,掰都掰不开。又是打拱又是鞠躬的,真是千恩万谢后才退出衙堂。
待堂中恢复平静后,张梦鲤又盯着名单喊道:“带谷美、冯月容。”
很快,谷美便和冯月容并肩携手走了进来。只见两人情绪依然十分低落。尤其是那有着羞花之貌的冯月容,亡亲恸渐之际,更显得楚楚可怜,正是:
一双珠泪未曾干,轻拭素绡痕尚残。
莫问育恩何日报,斩衰三载祭冥坛。
两人在堂中站定,也要行礼,依旧被张梦鲤挡下,同时道:“二位就不必浪费时间了,直接回答本府的问题吧。”
冯月容欠了欠身,回了声“是”。谷美则不住地点头,表示会全力配合。
张梦鲤道了句“很好”,遂问道:“案发当晚,冯朔渠和霍秋元喝酒,到底是谁邀请的谁?冯谷氏,这个你来回答。”
“回大人,”谷美答道,“是霍秋元请的我家老爷。不瞒大人,我家老爷躲霍秋元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会主动邀请他。”
“你们刚搬来这里霍秋元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张梦鲤又问。
“是这样的,”谷美又回道,“我们来这里本就没打算声张。只是我那小叔,昨天在城里帮我们找房时,不巧被这姓霍的碰着了。他是做官的,我小叔不过一介草民,哪敢瞒他半句。我们来杞县的消息当时就被这霍秋元三两句话给问出来了,还让他给老爷传话,说晚上就要来客栈喝上两杯叙叙旧。”
“你说当晚霍秋元到的时候因为已经很晚了,所以你们都去睡了,包括那个伙计也一样。这就是说你们都不知道霍秋元什么时候到的,更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是……是这样的。”谷美有些吞吐道,脸上露出担忧之色。
“大人,卑职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说话的是一直默默无语的毕安。
张梦鲤想都没想便道:“毕捕头有什么尽管讲就是,无需拘泥。”
“是大人,”毕安遂发表意见道,“卑职以为,既然没人亲眼看到霍同知赴约,而临走时也无人知晓,说明‘霍同知是杀人凶手’这一说法仅仅是在一个口头‘约定’的基础上凭空揣测出来的。如果说当晚霍同知并没有赴约呢?我想这也不是没可能吧!”
“大人。”吕鹤年也接着说道,“下官也有不同看法。”
“好,请讲。”张梦鲤说道,随即又看向负责记录的高翰如道,“高书吏,毕捕头和吕大人所说的要点也一并记下吧。兴许能用得着呢。”
高翰如点点头:“放心吧大人,全都记着呢。”说完又饱蘸一笔浓墨,准备再一次奋笔疾书。
随后,便听吕鹤年开始发表意见道:“大人。我们已经知道冯朔渠来杞县的目的是为了避难,而且是为了避狱鼎门。但事实究竟是怎样我们暂不必细论,但有一点可以保证——冯朔渠在逃避什么。所以我就在想,他逃避的会不会就是自己的仇人呢?虽说到底是不是狱鼎门我们不知道,但肯定和冯朔渠有仇,如果是狱鼎门说明冯朔渠和狱鼎门也有仇。这次冯朔渠躲到杞县来,有可能早就泄露自己的行踪了。一大家子人走在路上,无论再怎么隐瞒,也不可能保证万无一失的。这次说不定就是一直尾随而来的仇人在昨晚见冯朔渠喝了酒,睡觉时没了防备之心和还手之力,所以就趁此良机下了手。——不知大人觉得下官这一看法怎么样?有没有可取之处。当然,刚才毕捕头所言也有一定道理。下官赘此一言不过是多提一点权为大人作个参考罢了。”
张梦鲤满意道:“你们两个说的都不错,大有可取之处。本府会一一斟酌考量。”
此时的谷美再也沉不住气了,她急迫地强调道:“知府大人,请听老身再多说几句。虽然案发当晚我们没有看到霍秋元本人,但第二天早上桌子上的两个酒杯,还有那些吃剩的残羹冷炙,都证明姓霍的一定来过。他肯定就是凶手。大人是知道他的动机的,这次他来找我家老爷一定又是商量娶我家小女为妾的事。兴许我家老爷严词拒绝,使霍秋元恼羞成怒,加之酒壮淫威,所以就痛下毒手杀害我夫。一定是这样的大人!”
“你先不要激动,”见谷美有些情绪失控,张梦鲤及时安抚道,“本府也是就事论事,你说的这些本府依然也会考虑在内。只是,如果仅有猜测没有实证,纵使有作案动机和时间,也是无法定罪的。”
“大人,恕小女子多言。我有物证。”这时,冯月容主动接过话头来说道。
“哦?”张梦鲤顿时面露喜色,忙道,“冯姑娘有何物证,快快呈来。”
随即,冯月容从绢袖中袖出一方擦汗用的红绡。
张梦鲤不解道:“这是?”
“大人,”冯月容回道,“这是小女曾用过的汗巾。”
“既是你自己的东西,如何作得物证?”
“大人莫急,”冯月容进一步解释道,“这汗巾确实是小女之物,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这方红绡早就是霍秋元的东西了,而且是今早在他们喝酒的桌子下面拾得的。”
“霍秋元的东西?这又从何说起?况且就算是他的,且不说男用女子之物不合情理,就是如今这初冬之季带一方汗巾也不合时宜啊。”张梦鲤对此越来越纳闷了。
“大人有所不知,”冯月容继续解释道,“有一年夏天,这霍秋元和一个心腹喽啰来我们家里找家父商量事情,小女当时年方十五,正在家中帮着母亲湔洗衣物。因为天气炎热,所以随身带着这方汗巾。那霍秋元和父亲谈话间偶然看到小女,便端着茶杯出来找话茬和小女搭赸。然后还故意将茶水弄在自己的衣裳上,接着就借小女的汗巾擦拭,擦完后又找借口不还,说是要留着做个纪念一直随身带着。父亲虽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但慑于人家是上司,不敢点破。从那时起霍秋元就对小女起了觊觎之心。一直心心念念着想纳娶小女做他嬖妾。小女当然不肯嫁给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父亲也是借口推搪了多次。后来霍秋元举荐父亲当上了知县,父亲以为有恩,曾有意无意地试探过小女,只是小女执意不肯,甚至不惜以死明志。父亲怕我真寻了短见,只好继续搪塞霍秋元。可谁曾想竟会这样……早知是这样,当初就答应姓霍的就好了,父亲也不至于命丧黄泉。”
听了女儿的述说,谷美也悲从中来,突地一下跪倒在张公面前,口中哀情切切道:“都道张大人有再世包公之名,还望大人明察秋毫,还亡夫一个公道啊!”
冯月容见了,也忍不住哭将起来,并跪倒在地,伤心道:“大人,求还小女子亡父一个公道,让父亲在九泉下得以瞑目。虽说救人一命方胜造七级浮屠,但是,如果连死去的亡魂都得不到应有的公道,又谈何拯救世人呢?”
张梦鲤看向毕安,递了个点子,毕安立马示意,上前扶起二人。张梦鲤对母女俩道:“你们放心吧,本府一定会让冯老知县得到他应有的公道的。”
随后毕安带着两人朝衙门外走去,刚到门口时张梦鲤又在后面吩咐道:“毕捕头,顺便把冯庆泽带上堂来。”毕安回头答应了声便领着二人踏出门槛。
很快,毕安带着冯庆泽走上堂来,自己则又坐回原位。
张梦鲤依然免了对方的相见礼,开门见山道:“冯庆泽我且问你几个问题,你必须老实回答,也不得隐瞒。”
“大人尽管问就是了,”冯庆泽一脸温驯道,“草民不敢有违。”
“你大哥有没有仇人,就那种恨不能将他置之死地而后快的仇人。”
“这个……”冯庆泽突然面露难色,恭谨道,“要说家兄的仇人,有肯定是有,不然当初也不会避到乡下隐居去了。当了好几年的一县之主,难免有犯糊涂断错案的时候,如此一来怎么会不结仇呢?百姓盼而无望,有冤难申,难免做出玉石俱焚的事情来。但要问是哪个仇人,恐怕连家兄自己也说不清楚。”
“嗯。”张梦鲤觉得说得也有道理,便又问,“冯朔渠和霍秋元相约喝酒的事你知道吗?”
“这个草民是知道的,”冯庆泽回道,“而且是草民代霍大人传的话。那天我正在城里打听哪里有房子赁售,正好被来杞县公办的霍大人看到了。以前家兄在许州当佐杂的时候,我们有见过几次。由于之前家兄搬到乡下隐居时和他断了联络,这次他看到我之后就开始打听起家兄的事情来,还说这次一定要说服家兄把女儿嫁给他。人家是官,小的是民,实在唬弄不得,草民便只好一五一十说了。却不曾想惹出这么一件祸事出来,家兄之死我也有罪啊!”说罢又是捶胸又是顿足,好不悲伤。
“好了,你也不必过于自责。”张梦鲤安慰道,“正如你所说,霍秋元是官,你是民。是诓骗不得的。本官再问你一件事,冯朔渠之前有没有跟你提过躲避狱鼎门的事?”
“这个是有的,”冯庆泽收回自责的情绪答道,“家兄临来杞县前就说过这事,让我帮忙想想办法。草民乃一介白衣,又有什么良方佳策。只是跟他提议,让他实在不行就来这里,毕竟我在此地也住了这么些年,不管城里乡间,也算熟悉,能够帮衬帮衬。家兄起初还诸多考虑,决议不下。直到听说姚知府自尽了,而且还是跟狱鼎门有关,当时就打定主意上杞县避难来了,还让我帮忙在城里找住处。可谁曾想,来此地还未安置下来,就惨遭不测了,也不知是哪家仇人听到风声跟着找上了门儿。”
“好了,我明白了。”张梦鲤若有所思道,“你且先回去,若本官还有相问之处再登门叨扰。”
“家兄之事,做弟弟的当然义不容辞。只是有一事草民还求大人成全。”
“有何事?尽管说来。”
“是这样的大人,自家兄遭此横祸,一大家人也没了顶事的主。草民本是兄之胞弟,理应担起家兄殓葬之事,只有一点,不知何时能领取亡兄尸首,好让他早日入土为安。”
“真是昆玉情深。”张梦鲤慨然道,“既是如此,本府就答应你,若令兄尸首无有异常便遣人送回。”冯庆泽听了,连忙跪恩,口呼青天。
冯庆泽之后,剩下的四个行商和那个走亲访友的过客一齐被带了上来。
五人在堂下呈“一”字形排开,都把头垂得低低的,一声不吭。
张梦鲤拿起名单看了看,然后又朝堂下逐个扫了一眼,最后又看向名单道:“庞虎、屈无害、熊纪龄、郭谨。上前一步。”听到大人点名,其中被点中的四人一齐往前迈了一步。
张梦鲤看着他们道:“接下来本府问什么,你们答什么就是,若当真清白,本府也绝不会为难几位。”四人听了这话,立马点头似那鸡啄米,毕恭毕敬地满口应承。
张梦鲤遂开始问道:“你们都说是外地来此的行商,都做什么的?相互之间都认识吗?一个一个来,不许吵嚷。”
这时最左侧的熊纪龄指了指自己身旁的庞虎率先回道:“回大人的话,小的和阿虎是同乡,一起从泉州来此做风干水产的营生。”
庞虎立马附和道:“熊哥说得没错,我俩是一起来杞县做买卖的,都是正经生意,绝不敢干杀人的勾当,还望大人明察。”
张梦鲤道:“你们干没干我说了也不算,还是看证据。你们案发当晚有没有见过冯朔渠和霍秋元?”
“这个……”熊纪龄看了看庞虎,口中不甚干脆道,“朦胧中好像是听见有人在楼下说话。阿虎,你……你有没有听见?”
“我……”庞虎盯了熊纪龄好一会儿,似乎领会了什么,忙不迭地道,“我也好像有听见。不过因为我的房间比较靠里,所以不是特别清楚。而且昨天趁墟回来后已身困体乏,故睡得比较沉。”
张梦鲤看两人暗中偷换眼色,知道是隐瞒了某些事,但为了不打草惊蛇,故意不动声色道:“你们说有听到说话声,是晚上几时?”
熊纪龄这回毫不迟疑道:“若是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三更天的时候。”
“那后来有听见人上楼的声音吗?”张梦鲤又进一步问道。
“这个我们就不知道了。”熊纪龄歉意道,“当时我是有些口渴,起来喝了口水就又躺下了,之后就睡着了,等到四更天时死者的仆人大喊大叫我们才知道死人了。”
“你和庞虎的房间是挨着的吗?”
“没有大人。”这回是庞虎回道,“当天住店时老板说没有相邻的客房了,所以我们的房间中间还隔了一间。”
“行了我知道了。”张梦鲤说着朝毕安挥挥手,“你先带他俩下去吧,给我好生看着。”两人正要喊冤时,毕安已经瞪着一双怒眼走来,顿时便不敢多话了。
随后张梦鲤看着前排剩下的屈无害和郭谨,瞅了一眼手上的单子道:“你俩是表兄弟?”
“是的大人。”两人异口同声回道。
张梦鲤又问:“在这里做食材生意的?”
两人又异口同声道:“是的大人。”
“那你们昨天晚上有没有听见谈话声或上楼的声响?”
这次是屈无害先回道:“没有,昨晚我一回来就躺下睡着了。”
郭谨也立马接道:“我也是,什么都没听见。”
“那半夜到凌晨这段时间呢?”
屈无害摇摇头:“也没有大人,最近生意很忙,一天到晚都在干活,有时还得到外县送货。每天忙完都累得快散架了,回来一倒在床上就能睡到天亮,中途根本就醒不了。”郭谨也点头表示附和。
张梦鲤略显失望地“哦”了一声,后又问:“你们之前听说过冯知县吗?如果听说过对他又了解多少?”
“不仅听过而且还见过呢。”屈无害十分坦率道,“我们做买卖的往往到处跑,像祥符、陈留这些县都去过,自然也就听说过当地的地方官。不瞒大人说,初来开封府时,我们在几个知县大人那里没少破费呢,就头一次去陈留县拉主顾时也一样是孝敬了冯知县的。不过话说回来,这都是经商的规矩,到了一个地方肯定得先去人家的庙里烧香,不然谁保佑你呀!这次冯知县死在我们住的客栈,确实令我两兄弟没想到,也非常震惊。虽说以前有过交结,但因为他老人家早已致仕,咱俩也再没去拜望过,再加上我俩经常都是早出晚归,所以即便住一家客栈也没打过照面。不过大人放心,我和表弟都是老实本分的生意人,日子过的也还不错,不可能会去杀人的,更何况冯知县还给我们那么多帮助,还望大人明察,切莫冤枉了清白之人。”
“好了好了,”张梦鲤见无甚线索,只好挥挥手道,“你们两个先退下吧,本府以后自有定夺。”
此时堂下只剩下最后一个人,张梦鲤并没抱多大希望,只是一边看着名单上记录的消息一边轻描淡写问道:“史孝生,听说你是刚来此地走亲访友的过客是吧?这回碰到这事感觉自己冤枉,一个劲儿地叫‘倒霉’,既然你觉得自己冤枉,可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是清白的?”
史孝生一脸委屈,用浓重的地方口音回道,“小民乃四川人氏,这次千里迢迢来河南是因为家里遭遇变故,父母双双离世,便来此地投亲靠友。怎奈曾经住在此地的亲友都搬了家,一时没有着落,只好暂寄旅舍。眼见盘缠就要用尽,不曾想‘屋漏偏逢连夜雨’,又遇着这档子倒霉透顶的事。怎叫小民不叫苦叫屈呢?”
“你说你从四川跋涉而来,可有什么公凭为证?”
“有的有的,”史孝生仿佛在绝望中发现了一丝生机,连忙从身上摸出一张皱巴巴的文书,说道,“这是小民的过所,请大人鉴察。”
吕鹤年看了眼旁边空空的座位,才发现毕安已经离开,便亲自起身接过史孝生手上的过所,递给张公。
张梦鲤展开看了眼上面的官印,然后又递给吕鹤年还与史孝生。随后说道:“既然如此,本府也不难为你,你可以走了。”
“大人,小民还有一事相求,望大人成全。”
“还有何事,说来。”
“小民如今回乡也没路费了,就是回去也是生计堪忧,衣食难继。小民想求大人,让小民就留在衙门里效劳大人,莫说是苦差累差,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小民也绝无二话。”
张梦鲤“呵呵”笑了两声,本以为对方巴不得离开衙门,没想到竟要主动留下来做事,便半开玩笑道:“你先说说你都会干什么?本府虽然有去留之权,但你得知道,这官府重地可不是谁都能够进得来的。”
“大人放心,”史孝生极为自信道,“小民早就想好了——我要邀功求职。”
“是吗?”张梦鲤越发觉得有趣了,便继续问道,“你想邀何功呢?”
“大人您瞧好了,不出三天,小的一定为大人找到新的线索。”
“好吧,”张梦鲤给对方机会道,“那本府就拭目以待,若真有本事定当重用。”
史孝生喜出望外,连连谢恩后退出衙门。这时高翰如拿起做好记录的簿子,向张公呈上,并看了眼门外道:“大人真打算给这姓史的机会?”
张梦鲤接过簿子,同时回道:“且先看看吧,说不定这小子真能搞出些名堂呢。”
这时吕鹤年也起身上前道:“素闻大人爱才惜才,今日看来,果然不虚啊!”
“行了行了,”张梦鲤揣好簿子,摆手道,“不说这些没用的了。这样,吕大人,你和常丙琨留在杞县等左知县的消息。我和毕捕头还有高书吏先回去。这边左知县若有了消息后立马回府来报即可。另外,如果那史孝生真有什么线索了也直接让他去开封相报。”
“是大人,我这就去告知常丙琨。”说罢吕鹤年便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