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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案发现场初勘查
巳时许。张梦鲤一行众人来到“云来客栈”。
客栈外,已被围得水泄不通,门口立了一排“乂”字形隔离架,并有衙役持械把守。客栈内,死者的家仆和客栈老板、伙计在楼下的一间就餐包房,当晚入住的旅客又在另一包房,皆有捕快单独看守,不得私行半步。
众人见知府大人已到,立马从中让出一条道来。吕同知和高翰如在外安抚民心,张梦鲤则带着冯谷氏等人走进客栈。前者一进客栈便找毕捕头问话,后者则被安排进家仆所在的包房一同接受看守。
张梦鲤找到毕安,神情凝重道:“楼上楼下都没动过吧?还有,案发当晚客栈内所有人都在吧?”
毕安亦不苟言笑道:“回大人,楼上楼下具无变动。所有人员都在店里接受看管。”
“对了,”张梦鲤突然想起一个人,问道,“姓凌的兄弟哪儿去了?”
毕安反问道:“大人是指那个从您府上赶来的凌鹤羽吧?”
“正是。他人在哪儿?”
“回大人,他和左知县去许州拿访霍同知去了。”
“嗯?”张梦鲤纳闷道,“这左应侯去许州拿访霍秋元为何要带上本府的人。”
“是这么回事,”毕安解释道,“左知县慑于霍同知官阶比自己高,不敢独自带人前去。因凌兄是大人私宅上的人,以为是大人心腹,可以代表大人名义,便指定要凌兄一同前往,而凌兄又不好推脱,只好答应。”
“真是荒谬,”张梦鲤听这么个原因,既觉气恼又觉好笑,说道,“世上竟有这等胆小如鼠的县官,真是闻所未闻!本府若回京复命时定上奏圣上革了他的职。”
“大人此言差矣!”突然传来这么一句说话。两人循声望去,见是常丙琨走了过来。
张梦鲤饶有兴致道:“何以这么说?”
常丙琨拱拱手道:“恕小的斗胆,卑职确有不同看法。如今世道混浊,清官难觅;商宦勾结,百姓遭殃。想这皇皇天日下,有多少明官暗盗,怕是数也数不清。卑职曾闻民间有句话叫:不奸则为大善,少贪亦算清廉。说的就是当下这个世道。仔细想来,这左知县虽说胆小怕事,但也不见得全然是件坏事。如今胆大者,若不为国为民,则一心想着中饱私囊,仗势欺人,看钱行事。若是个胆小的,虽说不能事事办得称心妥帖,但至少也不敢公然知法犯法。行贿受贿,滥用职权这等重罪行为恐怕也是不会去染指的,如此一来这‘胆小’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望大人明裁。”
听了常丙琨这番慷慨陈词,张梦鲤大受感染,觉得对方说的不无道理,便不再追究左知县胆小一事,并赞赏道:“看来常兄弟悟世颇深啊。他日张某定将上奏朝廷举荐兄弟,重用国之大才。”
常丙琨听了,连连谢恩。随后,张梦鲤又对毕安道:“闲话休提了,我们先去案发现场,看看能不能找出点线索。”说着三人便往客栈楼上的客房走去。
到了冯朔渠卧房,门被虚掩着。毕安上前一把将门推开,霎时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弥漫开来。常丙琨头一次见这阵仗,顿时走不动道,倚着门框不停地打哕,丝毫不敢深入。而张梦鲤和毕安倒是若无其事一般,各自安慰了常丙琨两句便一齐上前勘察情形。
两人先打量了一番卧房,只见此房装饰典雅,铺陈有序。一面墙放有书架,摆了数十本典籍志要供客人翻阅;一面墙摆有浮雕朱漆古董架,上面摆了几个不知是真是赝的青花瓷瓶,以为美饰;再有一面墙上,除了一扇透气的窗牖外,还在其上挂了一幅同样作为装饰的仕女图。
毕安打量完后率先提出见解道:“从这类陈设装璜上看,想必此间就是客栈最昂贵的上房了。”
张梦鲤赞成地点点头,然后径直走到卧榻前查看尸体,毕安紧随其后。就在此时,起先一直没敢入内的常丙琨也冒着胆子跟了上来。毕安见了,慰问道:“兄弟没事吧?实在受不了就先出去。”
常丙琨谢道:“谢捕头关照。小的是头一次见这血腥场面,让您见笑了。不过既然是职责所在,自然习惯就好。”毕安听了,亦不再多劝。
此时,三人的目光都落在冯朔渠的尸体上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而床上的尸体,正如老仆人阿普所言一般——瞪着铜铃般大的眼睛,眼睛里充满着绝望与愤恨;在他的胸口上,插着一把锃光瓦亮的单刃匕首,鲜血早已浸透了死者身下的枕头和被褥;卧榻旁边,便是放置烛台的几案,此时的蜡烛已被熄灭。残余的半截蜡烛上,蜡油顺着烛身流下,最后凝结成冰凌般的条状物……
打量已毕,张梦鲤盯着死者的眼睛问道:“你俩有看出什么东西来吗?”
常丙琨和毕安对视了一眼,然后常丙琨先回道:“回大人,卑职从冯朔渠的眼神中看到了绝望和愤恨。”
“那你呢?”张梦鲤转问毕安道。
毕安稍一思忖,道:“卑职也从死者眼中看到了绝望和怨恨,不过除此之外似乎还有几分恐惧和不甘。”
张梦鲤朝两人摆了摆手,然后又啧了啧嘴道:“我可不是指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我是说从尸体呈现的状态来看,你们能得出什么结论?”
“这……”两人同时语塞,似乎一开始就忘了往这方面去考虑,所以一时说不出个子丑寅卯。
张梦鲤只好收起卖不出去的“关子”,指着死者的眼睛道:“你们看,冯朔渠的眼睛瞪得老大,说明他在遇害前——不对,准确地说应该是临死前——他在临死前是清醒的。也就是说,他在被杀时并没有被灌药导致毫无知觉和意识。所以可以初步肯定的是,他是在烂醉如泥后被人送回卧房,然后凶手借机行凶。虽然冯朔渠已经不省人事,但巨大的疼痛感还是使他从沉醉中清醒过来,但由于失血过多,已经无力求救。我想这也是为什么他死的时候是清醒的却没人听见呼救声的原因。”
“哦,我明白了,”毕安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这么说来想必大人也怀疑霍秋元有重大嫌疑?”
“噢——”张梦鲤不解道,“为何这么说?我可没说一定是和他饮酒的人把他杀了的。”
毕安道:“如果凶手不是陪死者饮酒之人,那他又如何得知对方已经喝醉可以动手呢?”
这次张梦鲤还没来得及解释,常丙琨倒也听出了一些端倪,接过毕安的话头回道:“其实也很好理解啊。大人的意思的确不是指一定是陪酒的人作的案。毕捕头别忘了,外面的人的确不可能知道死者喝酒了,但客栈里的人除了陪酒的人外可个个都是知情的呀!所以——”
“所以大人认为客栈里的亲眷仆人包括在住旅客都有嫌疑。”毕安顿时明白过来,打断了常丙琨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是啊!”张梦鲤忽而一声叹息道,“这样一来我们又棘手多了。不仅霍秋元有嫌疑,整个客栈的人也都得过问查证,万不可疏忽大意,否则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让凶手逍遥法外。”
“大人,”常丙琨突然神神秘秘道,“您说这冯老知县被杀,会不会也跟那闹得沸沸扬扬的狱鼎门有关?”
“这个暂时无从知晓,”张梦鲤回道,“还得一步一步深查下去才能知道。”
“我觉得不太可能,”毕安提出肯定意见道,“众所周知,这姚知府被迫自杀便是因为狱鼎门,而历来狱鼎门往往是先制造一件命案,然后指定一位官员,若不能破案便将该官员杀之。衙中上下谁不知道,这次姚知府自杀前,一直在为一件怎么也破不了的案子发愁。所以我更加相信,冯老知县的死是有人在利用狱鼎门作案,公报私仇。”
“也不对,”常丙琨又反驳道,“如果照你所说凶手要利用借刀杀人的方法将罪行转嫁给狱鼎门,那为何不留下狱鼎门的显著标记呢?比如说那八字挑衅信。”
“兴许是忘了呢?再说了——”
“好了,你们别吵了!”张梦鲤从中打断两人的争辩,没好气道,“现在争论这些问题毫无意义,先去楼下看看再说。”
两人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争辩有些过火,一时理亏,不敢再多话,只是唯唯诺诺,跟着张公下了楼。
楼下的吕鹤年一见张公下来,连忙迎上去问道:“大人,有线索了吗?”
张梦鲤没有回答此问,只说道:“吕大人,楼上的各类陈设不要动,但可以叫人把尸体先送回义庄。”
吕鹤年答应着,正要叫人时张梦鲤又补充道:“顺便叫仵作去看看,如果没有别的特殊情况就通知家属安排后事吧。”吕鹤年又答应了一番,然后便找人安排去了。
随后张梦鲤转到楼下依旧摆放着残羹冷炙的饭桌前,一边看一边绕着饭桌缓慢走着。一起跟来的毕安和常丙琨这次看了半晌,依然一点眉目也没看出来。
张梦鲤的目光在来回扫视了几遍后最后落在了两个座位前的酒杯和碗筷上。突地,脑中灵光一闪,当即吩咐道:“快去把案发当晚值班的客栈伙计给我叫来!”
尽管常、毕都不知道上司葫芦里装的什么药,但看到对方如此急切的样子,便知是有眉目了。常丙琨更是反应迅速,立马去通知了伙计来见。
那伙计战战兢兢地立在张公面前,连头也不敢抬,只是问道:“大人呼小的有何吩咐?”
张梦鲤转头瞥了他一眼,道:“你别害怕,本府只是有些话要问你。”
“大人请问,小的一定如实回答。”
“好,”张梦鲤遂问道,“案发当晚是个什么情形,把你知道的通统说出来,不得有任何隐瞒。”
“是大人,”伙计稍作回想后说道,“昨天晚上,那位姓冯的客官说要在店里摆席请贵客,让我多等一会儿。后来小的实在熬不过,就搁柜台上打起盹来。当时那客官见耽误我们太久,也有些过意不去,便让我把酒菜都上桌,然后就让我去睡了。之后就他自己在店里等客人,至于他的客人什么时候到的,请的谁,又是什么时候走的,都没人知道。”
张梦鲤听他所言和阿普此前所说别无二致,不免有些失望。失望之余免不了苦思冥想一番,最后又问道:“你还记得当时死者坐在哪个位置上吗?”
伙计看了眼位置,随后指着右侧的位置道:“临去歇息前小的见客官就坐在这把椅子上等候。”
“嗯,”张梦鲤点点头,又问,“你知道死者曾是陈留知县大人吗?”
“实不相瞒大人,”伙计深感愧疚道,“如果小的早知道这客官曾是知县大人,说什么也不敢怠慢,更别说什么提前休息了。”
张梦鲤听了,什么也没说,只是挥挥手,让伙计退了下去。之后他走到桌前,俯下身一看,顿时一股酸臭味扑鼻而来。熏的张梦鲤眼泪都出来了,赶紧直起身来,不住地用手在鼻下扇着。
常丙琨和毕安见了,忙问怎么回事。张梦鲤也不回答,捂着鼻子走到左侧的位置前,扯开桌布探头看了看,只见椅子下有一摊比血腥味更令人恶心的呕吐物,不住地冒着酸臭味。只因之前没有注意,而且又有桌布掩住气味,故并未发现。
这时凑过来的常丙琨和毕安也都见了,当即连连喊臭。等张公放下桌布重新遮住大部分味道后常丙琨才问道:“大人,这摊污秽物会是谁吐的呢?”
张梦鲤正在思考,似乎并没注意到常在和自己说话,只管喃喃自语道:“不应该呀!怎么会这样?”
毕安见状,也问道:“大人是想到什么了吗?”
这时张梦鲤才回转神来,指着席间的座位向两人分析道:“你们看,刚才伙计说冯朔渠是坐在右侧座位上的,那么换言之,左侧这个应该就是客人霍秋元的位置了。而这摊呕吐物在这个位置上,自然而然就应该是霍秋元喝多后吐的了。如果说霍秋元也喝的烂醉如泥,试问他又如何把一个同样醉得不省人事的冯朔渠扶上楼,又如何能保证一刀下去就要了冯朔渠的命。而且就算他有那个能力杀人,又何必费劲将他扶回房,何不就地解决,这样岂不更省事?”
“大人分析得有道理,”毕安赞同并感慨道,“如此看来,这件案子并非表面所见这么简单啊!”
“大人,”常丙琨问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张梦鲤想了想道:“既然凌鹤羽和左知县已经去找霍秋元去了,这个问题我们暂且放在一边,究竟凶手是不是霍同知等他们回来便见分晓。现在你们要做的,是把客栈中所有人统计在册,包括每人的姓名、籍贯、常住地以及所事行当。另外客栈里大多是外地人,都问问他们来此的目的。”
两人掷地有声地道了声“明白”,然后便一同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