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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竹林密议得线索
申时。周星芷单独把张梦鲤约到了一僻静的竹林。张梦鲤知道她有密事相告,倒也不甚诧异。等到对方在前方站定莲步时,便问道:“周姑娘,你带我到这儿想必不是为了这竹林美景吧?现在四外已无他耳,有什么事尽管说来即可。”
周星芷缓缓回身,一声冷笑,道:“看来海大人没有看错人。你很有头脑。”
“海大人?”张梦鲤暗暗吃惊道,“你到底是谁?”
“别紧张,”周星芷向张梦鲤边靠近边道,“我知道,是海大人举荐你来调查谋反传言的。我观察了你很久了,还算没有让我失望——至少现在没有。”
“你到底想说什么?”张梦鲤有些不耐烦地问道,“你救过我们我们自当感激。但本官公事繁忙,若姑娘没别的事我就不奉陪了。告辞。”说罢张梦鲤就要走。
方走不出十步,便听身后周星芷说道:“张大人难道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偷走赵府书房里的书吗?”
“偷书?”张梦鲤突然停下来,他终于想起来了,这事儿姚秉天曾经跟自己说过,赵久宁员外的书被周星芷偷了,而且知县扈传中对这件窃书案很是殷勤。
张梦鲤终于来了兴趣,转过身问周星芷道:“说起偷书这件事本官还确实很感兴趣。若姑娘愿讲张某倒是愿意洗耳恭听。”
周星芷见张公来了兴致,便伸手从身旁摘下一片竹叶边把玩边道:“如果我告诉你,你能答应我替我办件事吗?”
见周星芷提要求,张梦鲤毫不犹豫地回道:“第一,我得看看你提供的消息有没有价值;第二,我得看看你想让我办的是什么事。如果不过分,我可以答应。如果是违乱纲常法纪之事,恕难从命。”说完便做出一副要走的样子。
周星芷见状,连忙叫住道:“可以。你先听我说。”
“那好,”张梦鲤停步回头道,“本官洗耳恭听。”
周星芷稍一思索,问道:“大人,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可知嘉靖皇帝是因何驾崩的?”
张梦鲤答道:“身为大明臣子,我当然知道。先帝是受那帮不学无术,专营歪门邪道的术士所害。倘若先帝不受王金等人荧惑,岂会身染重疾,早往极乐。”
看着张公愈发激动,周星芷劝道:“大人切勿动怒,如今木已成舟,过多的讨论先帝之死已无益处。我之所以提出这件事就是要说到其中的一个人。”
“谁?”张梦鲤急切问道。
“王金。”周星芷别有深意地看着张梦鲤回道。
“他?他不是被关在天字号大牢了吗。怎么?本官所查之事和他还有干系?”尽管张梦鲤此前已听羊遇荣说过此事,但在尚不知底细的周星芷面前,他依旧装出一无所知的样子。
“不仅是有干系,而且其中牵连极大。”周星芷回道,而且刻意加重了语气。
“难道王金也参与谋反策划?”张梦鲤又明知故问道,“他如今气势已尽,怕是不能再兴风作浪了吧!”
“是的,”周星芷道,“自从嘉靖皇帝深信长生之术,并长期服用王金等人炼制的丹药以来,包括陶世恩、申世文、刘文彬、高守中在内的方士,在朝中无一不是风头占尽。太医院简直成了他们的炼丹圣地。而先帝晏驾以后,虽说他们皆被打入天字号大牢,看似必死无疑,永无翻身之日,但实则不然。王金在得势时与陶世恩等人伪造了《诸品仙方》及《养老新书》等书。此伪造之书所载药方皆是炼丹之邪方。先帝即因长期服用了依照此书炼就的金丹才一病不起的。如今有谋求篡朝之人便抓住这个契机,想要将隆庆皇帝也以同样的方法致死。而且是神不知鬼不觉。”
张梦鲤听了周星芷之言,做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良久后才道:“我明白了,这帮妄图生变者想要按照《诸品仙方》和《养老新书》中所载,再炼毒丹,然后进贡给皇上,让皇上像嘉靖帝那般被毒金丹慢慢侵蚀而亡。”
“正是如此,”周星芷点头道,“不过如今隆庆皇帝不再轻信金丹有长生之功效,所以他们不会愚蠢到再用金丹来进贡给皇上。据我所知,这帮人的计划是瞄准了一年一度进贡御用药材的时机。他们会在这一次进贡的药材中掺杂进一半被他们用毒药浸泡过的药材。以此达到目的——”
“周姑娘稍等,”张梦鲤打断道,“如果说是要在药材中掺杂浸过毒药的药材,而不是重炼金丹,那为什么他们不采用别的毒药,而非要大费周折去找王金的偏方呢?”
“大人有所不知,”周星芷答道,“他们不这么做自然有自己的考虑。嘉靖皇帝是在长期服用金丹后才出事的,而且在最初的一段时间内嘉靖帝确有一段时间感觉精神充沛,心情亢奋。这也是嘉靖帝越来越深信不疑的原因。而这都是用王金的偏方炼出来的药所达到的效果。这也是他们不得不用王金之法来行事的原因。据悉,这帮人为了得到王金的药方,曾筹措万金,上下活动,买通刑部高官及狱卒,向关在天字号大牢的王金送信。信中写明要炼丹术方的同时还向他承诺了好处,言明起事成败与否皆可保他出狱,而且还为他备好了足够多的珍宝钱财供他安享荣华。而这《诸品仙方》等书便是彼时得了王金密授流向民间的。后来这书为什么会成为赵久宁员外家的私人藏书可就不得而知了。”
“那你的意思是你从赵久宁处偷来的书正是《诸品仙方》?”
“没错。”周星芷承认道,“我不能让那帮人拿到此书。”
“那这么看来,赵久宁有极大的嫌疑。”
“这也不一定,赵久宁在十里八乡都是出了名的大善人,如果他真是靠做好事掩人耳目而背后却是叛国之徒的话,他不会把这本书随随便便放在书架上的,他会把它精心保管起来才对。”
“但有一句话叫‘欲藏一叶,投之于林;欲藏一鱼,投之于海’。所以他把书故意放在普通书架上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听了张梦鲤的不同见解,周星芷没再说话,似乎是无从反驳。最后,张梦鲤又道:“周姑娘,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
“大人,”周星芷深表歉意道,“恕我不能奉告。——现在,应该是大人兑现承诺的时候了。你答应了要帮我做件事的。”
张梦鲤庞袖一甩,道:“本官一言九鼎。既然已经受惠于你,答应你的事本官自然不会食言。”
“那好,”周星芷满意道,“其实也没别的什么事,我就是想问问大人。如果一个人,杀了很多人,这个人该不该死?”
“千刀万剐死不足惜!”张梦鲤毫不犹疑地忿忿回道。
周星芷的脸立马阴沉了下来,沉默须臾后又问道:“如果这个杀人的人是被逼无奈,或者说是为民除害呢?”
“这个……”张梦鲤停顿了一会儿,后道,“这个也要看情况,如果所杀之人罪该万死,那么对凶手的制裁自然也另当别论。”
“那好,我要大人在此给我一个承诺。可以答应吗?”
“什么承诺?”
“我要大人发誓,如果今后大人有遇到这样的犯人,希望能念在其本性不坏的份上,免其一死。”
“这个……”张梦鲤沉默了片刻,答应道,“行,我答应你,但此犯人必须符合上述你所说的情况本官才能出面力求免死,但若是滥杀无辜,枉害人命,恕本官不得不依法处置。”
“这个自然,”周星芷心满意足道,“希望大人谨守今天的承诺。”
“本官有一事不明,”张梦鲤又询问道,“你突然让我给你承诺这个,是因为这次的案子里会牵涉到这样的一个人吗?如果是那这个人想必一定是你的至亲了。”
“呵呵,”周星芷如自嘲般笑了笑,“至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没有至亲了。”
“哦,对不起,触及姑娘的伤心往事了。”张梦鲤深感歉意道。
“没事,”周星芷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摇摇头,“如果大人愿意听,我可以告诉你。”
“若姑娘不介意,本官愿闻其详。”
“十六年了,”周星芷开始娓娓道,“现在想想时间也过得真够快的。那时候我才六岁,什么都不懂。我父亲是镇上老实本分的铁匠,母亲则负责在家照顾我和料理家务。记得出事的那天是盛夏的一天下午,一个看上去像是做大官的人来到打铁铺,给了父亲一块质地上乘的原铁,想让父亲打一把长剑。可能是因为打剑途中出了什么差错吧,不小心毁了这块铸剑的原材料。这个残忍的狗官一怒之下竟叫人把我父亲投入了炼铁的火炉。这一幕刚好被去给父亲送饭的母亲看到,霎时我母亲像发了疯一般,拿起一把淬火用的铁钳就冲向这个狗官。然而,结局毫不意外,我母亲成了这个衣冠禽兽的刀下鬼。后来我的养父告诉了我这个悲剧。从那一刻起,我就一直没放下报仇的念头,直到三年前,一个人的出现了结了我的心愿——他让杀害我父母的仇人终于血债血偿。”
听了周星芷之言,张梦鲤情不自禁地感慨道:“本官着实没想到啊,周姑娘竟有如此凄凉的身世。只是不知姑娘是哪里人氏,父母罹难后由谁抚养?”
周星芷略带感伤道:“我和大人本是同乡,后来我养父带我离开了那个伤心地。不怕大人笑话,我养父并不是什么正常人家,他也是一个孤儿,因为从小为了不受欺负学得一身好武艺,所以靠卖艺为生把我抚养大,在他逝世前他还把一身的武艺全部传授给了我。”
张梦鲤一听,眸子一亮,惊讶道:“你的养父是不是叫屠步生?经常在莱阳县城里卖艺?”
“大人认识我养父?”周星芷也瞪着眼睛,诧异不已。
“何止是认识,”张梦鲤释然道,“家父生前经常去看你养父表演节目,我也陪着家父去过几次。我们去的次数多了也都熟络了,也听他说过好几次你的名字。难怪我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时总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没想到这里面竟然还有这么一层渊源。我还记得屠伯讲过自己的身世,他的父亲原本是在朝廷里当差。武宗皇帝即位后由于刘瑾等八虎为祸朝廷,使得朝政极度紊乱,国力日趋凋敝。而屠伯的父亲就死于八虎之乱,其他亲人也不幸惨遭灭口,唯独当年才几岁的他藏在马厩中得以逃过一劫。”
“唉——大人说得没错。”周星芷叹息道,“现在大人知道我为什么会在您调查的案子上助您一臂之力了吧。我不仅是为了一个承诺,同时也是为了让世间不再有生灵涂炭。若是有人篡变谋反,势必会掀起一场你争我夺的战乱。若是那样,世上又会有无数个妻离子散的家庭,也会有无数个失去双亲的孤儿,这是一个个我不愿意看到的悲剧。”
听了周星芷的话,张梦鲤大为感动,信誓旦旦地承诺道:“你放心周姑娘,本官必不负所望,将此案彻查清楚,势必灭星火于欲烈,挽乱世于将倾。”
看到张公慷慨陈词,周星芷也毫不吝惜赞美之词道:“大明朝若能多几个如张大人这般的清官廉吏,何愁国基不固。”
“周姑娘,”张梦鲤又想到什么,问道,“说道篡变,本官差点忘了问了,你在赵员外家偷了多少本书,这些书现在何处?”
“没有,我就只偷了一本,”周星芷回道,“我原本想找找看还有没有另外一本《养老新书》,但没找着,所以就只好先把《诸品仙方》带出来了。”
“看来能有这本书,这个赵员外也是大有来头啊!”张梦鲤不无感慨道,感慨完后又接着问道,“这本书现在在你身上吗?”
“没有,”周星芷摇摇头,“这么重要的书怎么会随时带在身上呢,我原本打算烧掉这本邪书,不过我的班主不介意我这么做。他认为我可以靠这本书引出另外一本,从而让幕后策划者现身,将其一网打尽。现在书我暂时放在高班主那儿,除了他,其他人我都信不过。”
“你是说那个你在迎贵楼生事以后好心把你纳入兴技班的高冷吗?”
“正是,”周星芷点头道,“他也是个有着侠义心肠的人。——不知大人接下来又有什么安排,如有用得着我和高班主的尽管开口,我们都很乐意相助。”
“好!”张梦鲤猛一拍手,随即抱拳相谢道,“有你这句话,本官实感甚幸,还愁何事不成。我目前基本安排完毕,至于还有一个叫杨复维的朋友,原本是想让他留下来找你的,既然现在我们已经相见,他也没别的事了,我打算让他去暗中调查一下那个赵久宁。另外,我也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也许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不该一概而论,而是应该各个击破,次第解疑。所以,明天我还会去一趟新县,然后其他地方也都分别安排了人手调查,最后我再整合各方线索,从中寻找突破。——周姑娘,本官如此安排你以为如何?”
“这个我可不敢妄论,”周星芷突然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连连摆手道,“大人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开口就行,至于拿捏什么主意之类的我可不会。我打小连针线活都没干过,更别提这种伤脑筋的事儿了。所以大人啊,在这方面你还是高抬贵手饶了我吧!”
“哈哈哈……”张梦鲤没多说什么,只是见打扮得如仙女般的周星芷却有着江湖男子般的爽快和气慨,忍不住朗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啊?”周星芷没好气地看着张梦鲤,嗔怪道。
“我看你一点都不像小家碧玉的姑娘家。”张梦鲤回说。
“什么意思嘛!”周星芷假意怒斥道,“难道女辈天生就只能做女红?”
“不不不,”张梦鲤依旧面带微笑,但却摆手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你比较特立独行,跟别的女孩子不一样。你比较……比较有趣一点。”
“切!”周星芷回过头,之后又突然转过身来,道,“欸,对了,你明天不是要去新县吗?我和你一起去。”
“你和我一起去?”张梦鲤没想到周星芷会提出这个要求,有些惊讶。
周星芷重重点了点头,目光显得格外坚定。
张梦鲤思索片刻后同意道:“可以是可以,不过你得想清楚了,这件案子关系庞杂,危机四伏。染指容易脱身难啊!”
“那正好,”周星芷不仅不为张公的危言所动,反而更加兴奋道,“我偷了那本书,算是已经染指了这件案子,所以我反正也脱不了身,不如和你一起把它查个水落石出。”
“那我还能说什么呢?”张梦鲤摊摊手,故作一副无奈的表情说道……
就在两人谈完事情准备告别时,张梦鲤又突然想起一事,询问道:“周姑娘,差点忘了件事。今天大概在午末未初时,你有没有在房顶上偷听过我和羊知府的谈话。”
“没有,”周星芷摇头道,“为何这么问?”
“哦,没什么。”张梦鲤摆摆手,随后自顾自地低喃道,“那会是谁呢?”
周星芷似乎听到了张公的自言自语,说道:“你想想,既然我都决定来找你了何必又要偷听呢?我没理由在想要得到你信任的时候又做出让你怀疑的事。”
“说的也是……”周星芷此言让张梦鲤再次沉默下来。而这件事,无疑又成了张公心里一个难解的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