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西风狂诗曲（下）1

“我们……我们……能把他抬回去吗？也许还有救！”陆林深深吸了口气，忍着悲恸断断续续道。

“我们三个人不行，这样的环境里我们没把握，蒋队现在经不起一点碰撞！”洛雨道。

“我去叫人！”陆林头也不回地跑向船里。

半小时后，在一众队员和船员流着眼泪的“护送”下，蒋学军终于来到了医务室里。林羽小心地切开与冰块冻结在一起的衣服，仔细地做了一番检查后，揉着发红的眼睛悲伤地摇了摇头，守在门外的队员顿时隐隐啜泣成了一片。

悲伤之余大家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蒋学军、孙国兴正副两名科考队长，都为了保护雪绒号先后壮烈牺牲了，那接下来这船上的事儿谁来做主？谁来当这个领导？

没想到萧卓开口就要过了领导权：“同志们，两位队长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给我们找到了一片安全的海域，我们不能辜负他们的期望，后面的路还要坚定地继续走下去！出发前上面的指示你们应该知道，我们是特派员，在此次行动中拥有最高权限，可以征调一切人员物资，各方面都要全力配合。现在队长不在了，作为特派员，我们将正式行使我们的最高权限。现在还不是悲伤的时候，请大擦干眼泪，继续穿越暴风圈！你们应该听说了，这条格林航道也是我们找到的，所以请大家相信我们，一定可以将大家安全地带到南极洲！”

萧卓说完，没人应声。见此情形，船长站出来说道：“蒋队临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等到了南极，就全靠你们了’！我相信蒋队的眼光，我同意。还有，我们现在只是暂时安全，大家都不要掉以轻心！我们不但要到达南极，还要胜利完成任务，胜利返航，将两位队长安全地带回去！咱们一定不能将他们留在这里，虽然他们为国家南极事业奋斗了一辈子，但这里不是家，这里太冷了……所以同志们，现在还不是流泪的时候，都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去吧。”

船体还在摇晃，似乎也在提醒所有人刚才的惊心动魄还没有结束。大家很默契地围绕着两位队长的遗体做了简单的告别，之后依着默默走了出去。

蒋学军被冰封的尸体前，陆林低沉地问船长道：“来之前听说咱国家今年在南极有大动作，这次科考队出航，名义上是为下次的大动作打前站，到底是什么大动作？科考队的具体任务又是什么？队长不在了，咱们完成！”

“其实主要就是运一些建站物资到中山站，再就是有机会的话实地科考一次‘DOME-A’。”船长答道，“南极有四个点，分别是南极点、南极磁点、极寒点、至高点，其中有三个点已经被其他国家的考察站占据了。加上咱们国家的两座考察站都在临海区域，对南极内陆的考察能力尚显不足。所以国家计划在今年底明年初，于南极大陆中心区域被称为‘冰穹-A’的至高点附近，建立华夏的第三座南极考察站——华夏昆仑站！”

“昆仑……”陆林不由想起他们之前曾一直寻找的，那个传说中的昆仑山，诸神最早降临世间的地方。

“巍巍昆仑，帝之下都。绝顶之上，诸神现世……这个名字，起得真好。”洛雨喃喃自语道。她突然感觉自己队伍和科考队的这两件事，其实就是一件事。极地之下，远古遗民中的最后一位魔神正在复苏，世界可能陷入一场危机。而自己这一行人要做了，便是在世界尽头顺着诸神的来路，寻找那已经荒废的“神域”，除魔镇世！

她不由又想起蒋学军被冻结在船舷上时，那丰碑一样的身影，看着他的遗体，洛雨心中默念道：蒋队，原来咱们的目标是一样的。我们向您保证，您的牺牲绝对不会白费！哪怕拼尽一切，我们也一定会在这南极绝顶，再立一座昆仑！

船长不知大家心中所想，停了停继续介绍道：“‘冰穹A’又被称为‘百眼巨人’，之所以有这个称呼，是因为那里的冰缝冰洞极多，大得足以并排装下几辆卡车。整个穹顶用千疮百孔形容都不为过，到处都是洞穴和不稳定的冰面，以至附近的环境极为恶劣。”

“那还怎么建站？”萧卓问道。

船长答道：“自然不可能把考察站建在一圈冰窟窿之间，咱们选站的位置距离那片区域大约几公里，但难度还是相当大的。”

洛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便没再说什么。人群散去后，陆林几个人先回船舱查看了周伟和水静的情况。二人一直呆在各自的舱室里，不是偷懒，实在是两只“旱鸭子”从刚入风圈开始就吐得死去活来，一番风浪后，现在几乎奄奄一息了。特别是水静，原本对风浪适应的很好，可自从那天在风圈边缘被天地之威惊到之后，整个人都萎靡了。现在与其说是晕船，不如说是那次之后被吓到了。安顿好二人，几个人又去了驾驶舱。

此时，随行的地质学家黄英正在跟船长聊着，“从扫描结果看，这分列两旁的暗礁区，是两道海脊延伸到洋面上的顶端。两者之间形成了一道海沟或者说海谷，两侧的海脊有效减弱了外部浪涌对海谷内的侵袭。我推测它们是海底火山喷发形成的，而且到现在海谷内依然存在着海底火山口。检测到的上升气流，就是这样形成的。这片海域宽度在80米以内，水深在200米以内，长度未知。”

船长听完点点头道：“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发现！如果我们可以通过它穿越西风带，那么就等于为国家找到了一条可以于冬季自由进出南极的黄金水道！”

“没错！我问过沈建安，现在发动机只能半速运行，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勘察一下。不过遥感系统和通讯系统一起损坏了，咱们现在能做的并不多。”黄英道。

看到几个人进来，船长向他们点了点头，又对黄英道：“用水下机器人吧，叫上王阳平。”所谓的水下机器人，其实是个能够遥控下潜的有线水下摄像机，用来观查冰架附近的海洋生物，所以特意叫上了海洋生物学家王阳平。

当带着电缆的摄像机潜入海下后，坐在监控室中的一行人惊呆了。荒凉严酷的极寒海面之下，竟然是另一个世界。随着下潜深度增加，越来越多的海洋生物出现在了画面里，宛若一下子从无人区来到了市中心。除了一些不认识的鱼类之外，还有一些他们完全没见过的长像古怪的海洋生物。

王阳平搓着手兴奋道：“太少见了！这个真的太少见了！南极本来就是海里比陆地上热闹，但在冬天，你们就是到冰架附近的洋底也见不到这样的情形！那边的海下有随时出现的死亡冰柱，从冰架上急速冰冻到海里，一旦被笼罩生物会瞬间被冻死。因为隔绝两测低温、大风的特殊地质环境，造就了独立的生态圈，简直就是沙漠绿洲一样！等我再往前看看……”操纵着机器人继续下潜向前，还念叨着：“如果能找到火山口就好了，海底火山口就是生命的起源之地。因为温度的关系，那里会聚集着最多的生物种群。”

舱外电动绞盘上的电缆还在不断下放，机器人也渐渐拍摄到了海底的情形。海星、贝类、软件动物开始越来越多，还有南极附近最常见的磷虾。

“我怎么觉得它们个头都好大呢？”看着画面的萧卓问道，“你看那边！那有个小贝壳吧，旁边那个竟然比它大十几倍！假设旁边那个小的是正常的宽个三五厘米，旁边那个大的岂不是有半米宽？！我的天，这还不是最大的，那边还有！这是镜头的原因吗？”

王阳平摇头道：“应该不是，还是跟特殊环境有关。海洋生物很多都极其长寿且一直生长，抑制它们生存的主要因素是人为捕捞、天敌、恶劣环境，但这里没人来，而对于鲸鱼之类大型捕食者来说附近又太浅，恶劣环境被阻挡在了海谷之外。这里像个风暴圈里的世外桃源，所以我推测，很多海洋生物都生存了很久很久。我的天啊！”

不远处有一株海绵进入了大家的视线，那是一株维纳斯花篮，数只螺旋向上生长的镂空圆筒，纠结在一起如一件艺术品的花瓶。摄像机贴近海底，通过广角镜头向上拍，使这株海绵显得极为高大。王阳平喃喃道：“这东西长到2米高，大致需要一万年！”

惊叹之余摄像机继续向前，隐隐约约看到远处有一棵树。不算很高，大约四五米。就在大家惊疑这是一株海底铁树还是海柳的时候，随着摄影机的推进，那树竟然是紫色的。等看清那树的真容，所有人都惊呆了。对面哪里是什么树，而是一株巨大的紫色珊瑚！

“恐怕传说中汉武帝的汉宫烽火树，最多也就是这个高度了。不过那个是红的，这个是紫的。”洛雨道。

“我想把它搬回去……太漂亮了！”萧卓道。

陆林喃喃道：“这简直就是个未开发的宝库呀！终于明白为什么格林萨姆会那么富有了，随便捞出来一件都是稀世珍宝，简直就是条流淌着黄金的水道！”

这条隐藏在洋面以下的海谷一路向东南方斜向延伸着，如同一道劈开大海的神迹。透过两边惊天的巨浪向外看，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到了第二天进入南纬60度后，当看到一条被卷上空中的鲸鱼后，他们已经不敢想象外面的风暴到底有多大了。唯一确信的是这种天气，没有任何船只能够安全通过风暴圈。这条海道的形状并不规则，两侧接近边缘的地方暗礁密布。宽处百多米，窄处几十米，雪绒号于航道中前行，反倒是借着水流的方向最为安全，发动机也不敢开得太足，一路缓缓前进，隔一段距离做一些考察。行进速度很慢，却相对安全。

“慢点……再慢点……靠近……”水下摄像机围绕着一座喷吐着热流的海底火山口缓缓观察着，一只只奇怪的生物令大家应接不暇。正如之前王阳平所说，海底火山是生命之原。亿万年的与世隔绝，让这座冰封大陆附近的很多生物走上了另一条进化道路。

背鳍长得像朋克发型的怪鱼；长了上百条触手，外形像章鱼，皮肤像海星，每只触手由一个个环节组成的节肢动物；身体两侧是金色刚毛，在海床上靠刚毛蠕动，长相如同把体腔内外正好翻了个儿、超级恶心的毛毛虫。

萧卓吐槽道：“你能别看了吗王教授？我都快吐了。从人类的视角看这些生物，有些已经不能用怪兽来形容了，简直就是噩梦生物！”

“它们没那么可怕，大多是无害的，而且有非常大的价值。比如那种冰鱼，它们体内有一种天然的防冻物质，在低至零下的海水依然可以生存。”王阳平解释道。

这时远处出现一个巨大的黑影，随着摄像机的推进，众人渐渐屏住了呼吸，那竟然是一艘巨大的潜艇残骸，早已被无海海底生物安了家的艇身上，依然可以看到一个模糊的反万字标志“卐”。

“是德国人的潜艇！他们也找到过这条水道！”项昊惊呼道。

望着画面上那模糊的反万字，陆林呆呆道：“我记着上船时他们讨论说……二战末期有数十艘载满了物资和人才的德国潜艇失踪了……纳粹可能在南极找到了地心的入口，建了一个巨大的基地……他们说的这些……不会是真的吧？”

“德国人真在南极建了基地？”最先提出这个问题的于亮，看着屏幕上的潜艇残骸反倒觉得这些太不真实，“那……那……这基地现在还在吗？怎么从来没人发现过？”

陆林摇头道：“大概不在了吧？不说那些科学家，哪怕传说里那些被一同带走的日耳曼少年，现在至少也得六十多岁了吧？”

洛雨摇头道：“一艘潜艇的残骸证明不了什么，我们在摩尔曼斯克，不也遇见过纳粹参加‘北极弧光’行动的潜艇？寻找纯种雅利安人、建立第四帝国，到现在都只是传说而已，至今也没有证据，只能说纳粹对探索未知世界真是充满了热情！我们离近看看。”

正当摄像机继续向前时，屏幕突然受到了干扰，闪动两下之后就是全屏的雪花什么都看不到了。“坏了！肯定是电线没能绕过热泉的范围，被烧断了！”王阳平懊恼道。

“那怎么办？”

“没办法，电线可以收回来，可水下机器人就那么一个……”王阳立心疼得摇了摇头。心疼船上设备之余，再没人关注那条沉了不知多少年的德国潜艇。

此时是南半球的冬季，越往南走，白天越短，黑夜几乎会持续接近20小时，使得大家的生物钟都有些乱了。好在风平浪静，所有人经过这两天的修整，精神好了很多。只有受伤较重的被压断了一条胳膊的厨师王良才，和被打破头的于亮还在恢复。

王良才还想架着条胳膊给大家做饭，活儿却被赵彩霞抢去了，只让他力所能及地打点下手，连宵夜队员们都提出会自己解决。不过王良才精神还是很好的，中午吃饭时他还大声质问众人：“昨天晚上是谁？谁这么没公德心？！就剩那点新鲜蔬菜，全都给一锅端了？！给大家留点不好吗？！”

所有人都笑，但没一个承认的。王良才更恼了：“也不知道谁嘴这么叼，专挑好吃的，一点不给大家留。都不承认是吧？别让我逮着了，罚他两天不许吃饭！”

“同意！”大家异口同声笑着答道。经历这么多事，谁也不在意少不少那么一口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