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三章
饭终于做好了，水静和周伟炒了十几个菜，既有宫保鸡丁、土豆烧牛肉之的肉菜，也有番茄炒蛋、手撕包菜之类的素菜，食物香味远远就飘了过来，拿大号餐盆就端上了桌。其实何止是几个大兵吃得不好，陆林等人从进了沙漠之后就没有停歇，也是好长一段时间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了。阿德斯父女就更不用说了，那是刚从难民营里出来的，一路跟逃荒的差不多，有口饭吃就不错了。
“伙计！这是我来阿富汗之后，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顿饭！谢谢你们！”只吃了一口，比尔就对水静的厨艺给予了最大的肯定，一旁的几个美军也满嘴食物的连连赞同。陆林等人也不客气，毕竟是出了力的。只有阿德斯父女吃得比较拘谨，作为被占领区的难民，骨子里对这些美军有一些畏惧的。
阿德斯和美军拉关系的时间比吃的时间多，虽然多方根本不怎么理他。贾米拉就没抬过头，低着头一口口慢慢吃着饭菜。只有达娜还活泼些，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不住瞄着桌上的菜，还时不时给姐姐加菜小声说话，像是在说哪个好吃，语速很快很开心的样子。
席间几个美军聊着天，大底都在说大洋彼岸的家事，还有就是上学时的女朋友多么多么漂亮，哪个长官多么多么混蛋之类没营养的话。如果不是这身军装，又身处阿富汗，他们给人的感觉只是一群普通美国青年。他们中有刚换防过来的，也有在美国国内训练了一个月，就被调上阿富汗的新兵。正聊着大厅里的卫星电话突然响了，大卫放下餐具去接电话。
众人初时没有在意，但很快就听着大卫的声音有些不对了，似乎懊恼，似乎生气，最后开始拿着电话大声骂脏话。这些美军刚才对他们虽然态度不错，但到底是低层的士兵，没有多高的素质。
大卫狠狠挂了电话，捂着脸走了回来，没再拿餐具坐在那里发呆。大家谁都没问，他静了静自顾自的说了起来：“伙计们，我们的勋章恐怕要没了。上午的无人机炸错人了，FUCK！他妈的炸错人了！这群白痴！孩子和大人的身形都分不出来吗？！竟然说是我们提供的情报有错误！”
“到底什么情况大卫？什么孩子？！”比尔皱眉问道。上午的激战他也参加了，现在美军最怕听到的就是误炸这种事！特别是误炸医院、学校之类公众场所，那马上就是一大波国际舆论轰炸过来。国家层面不把这些当回事，但事件的制造者是不会被轻易放过的。
“死的是生活在附近的一个阿富汗小孩。FUCK！一个孩子！那些畜生让一个孩子进山送炸弹！还有那些操控无人机的白痴？大人和孩子骑自行车能一样吗？！还有那些大人们，他们知道这是让自己的孩子去送死吗？！FUCK！”大卫恨恨骂道。
原来在先前的激战中，哨所发现在山里总有人骑着自行车，给山中的恐怖分子运送弹药。时间很不确定太难发现，于是他们把情况上报。今天有人再次运送弹药的时候，无人机发动了袭击。
很快查明了轰炸结果，被炸死的是个只有11岁的阿富汗小男孩。有人给了他家大人5美元，让孩子把一箱东西送到山里一个地方，那箱子里全是炮弹和子弹。结果孩子就来送了，被无人机炸个正着。听到这里，众人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先前在乡间路上遇到的那些，骑自行车贩卖刀具和烟酒的阿富汗少年们。想象一下一个骑单车努力赚钱的阿富汗少年，为了5美元，被炸死在送货的路上，一条年轻的生命就在众人没有看到的山后面悄然逝去了。
大家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愤怒、悲伤、惶恐……都有一些。出国前阿富汗战场只是新闻中的几句话，眼下它猛然将最残酷的一面展露出来，众人有些接受不了。战争是要死人的，但死的最多的不是交战双方，反而是平民，这大概是战争最残酷也最无奈的一面。
其他美军听了原由也狠狠臭骂了恐怖分子一通，之后餐桌上就陷入了沉默。勋章是肯定没了，但和一条小生命比起来那东西一文不值。
比尔阴着脸站起身道：“我不吃了，我的工作还没完，要去继续洒传单了。为什么我们撒了那么多传单，这群猪就不明白？！为了5美元，就愿意去帮那些祸害他们的畜生？！见鬼！5美元！全是混蛋！”原来直升机还有在附近村庄播撒传单的任务，这也是美军历次战争中惯用的攻心手段。他走过阿德斯的时候狠狠把口袋里的一张传单拍在了桌上，什么都没有说就去发动直升机了。
那张传单上用英文和阿文双语写着：“塔利班会杀死你的孩子！”
阿德斯似乎看惯了这些悲剧，没什么悲伤，只是唯唯诺诺道：“他们不敢不收那钱，不帮他们办事的话，那些人会直接会杀了他们全家，包括他们的孩子。而且，是以背叛真主和背叛国家的名义。”说话的时候第一次抬头正视大卫，面无表情一双眼睛满是浑浊，仿佛在诉说平民的不易。
“背叛国家？！去你的国家！那就是一群畜生，你们是在帮助他们毁灭自己你们知道吗？！”一个叫强尼的士兵一下子就火了，他是这里在阿富汗服役最长的士兵。刚才听说误炸了孩子，情绪还算稳定，但听了阿德斯的话一下就控制不住了！
他大声责难道：“他们总是误导我们，误炸这里，误炸那里，进攻的时候把自己藏在平民的后面，躲藏的时候把危险的工作交给平民，然后自己躲在深山里！那群畜生这样做不是一两次了，派几个被盯上的恐怖份子躲进公共场所。之后我们接到情报，哪哪疑似有恐怖分子，然后导弹、直升机轰炸！炸完之后被告之，那里没有恐怖份子，只有一群平民！你们知不知道，这些年被直升机误杀、误伤的平民有多少？！为了避免伤及平民，我们甚至专门为此配了立及反应的随军医生，开着直升机去救护！”
阿德斯有些胆怯的低下头，萧卓却听不下去了：“你别这么理直气壮，说到底死的是阿富汗的平民！误炸的还是你们。人家命都没了，委屈的反倒像是你们，哪有这样的道理！”
强尼大声争辩道：“可这样的事为什么还在不断发生？不就是因为他们！我问过一些平民，他们害怕恐怖分子手里的枪。我说难道我们就没枪吗？你猜他说什么，他说我们比较讲道理！这是什么见鬼的逻辑！我们已经在努力避免误伤平民的事发生了，可那些号称为了国家而坚决抗争的人呢？他们在利用你们这些平民来制造这种事！什么样的畜生才会让孩子去替自己送死？！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为了国家！别总说我们入侵了你们！这鬼地方我一分钟都不想多呆！我恨死你们所有人！恨死你们这个烂国家！”他太过激动，一大段话说完就大声喘息起来。
“强尼！放松点！”大卫想按住强尼，对方却直接拿了枪出去换岗了。“抱歉，过去他不是这样的，很温和的一个人。我们是高中同学，后来又在一家修车厂工作。911之后我们信了那些该死的政客们的宣传，为了一切正义的理由，一起志愿加入美国陆军，被征调到了阿富汗。从那以后，他的脾气就变得越来越暴虐了。”大卫说道。
“见鬼的正义！为了911的死难者？为了这些阿富汗的贫民？我们自以为是复仇者、拯救者，可他们只把我们当成侵略者！见鬼，谁愿意侵略这种鬼地方！这地方的人活得连鬼都不如！”强尼的声音从屋外传来，“我们来了，至少拯救了这里一半的人口！那些没有一点尊严和地位的女性！”
“别这么说伙计！你们不是这场战争的策划者，你们只是当国家安全受到威胁时，毅然挺身而出的普通平民，是爱国者！”陆林叫道。
“从我杀掉第一个塔利班以后，我就不是他妈的平民了！我是战士！”强尼的声音伴随着汽车的发动声传来。
洛雨突然发现一个问题，这些美国大兵没事时像个正常人一样，但一旦发脾气那就是狂怒，勃然大怒，甚至是失控，这是战争创伤后遗症的一种表现。果然上过战场的士兵就没几个好脾气的，可以想见这些大兵对阿富汗平民大概不会客气到哪去。
果然，阿德斯被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像没听见似的低头默默吃饭，手都有点发抖了。贾米拉抖得跟筛糠似的，只有小达娜像完全不懂他们说的什么似的还在继续吃。与难怪他们怕，每天生活在美军的枪口之下，对方一旦认为你可疑就可以优先开枪，接受检查的时候被当牲口似的胡来唤去，当做可疑份子的时候冰冷的枪口直直抵在头上……时间长了早就养成了畏惧之心，战领区最没地位的就是这些本地的阿富汗平民。
看着眼前暴怒的士兵，大家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战争是大人物的事，他不过是个来服兵役的普通青年，说白了就是炮灰。除了疯子和既得利益者，没人喜欢战争。
好好的一顿饭最后到底是没吃好，很快就有两个人换班离开了，被换下来的两个也听说了误炸的事，同样心情糟糕，草草吃了饭就去休息了。
“谢谢你们中餐！”唯一还留下作陪的大卫说道，“但非常抱歉，上面有命令，我们真的不能让你们过去。而且……这里条件你们也看到了，不适合留你们住宿。哈哈，再说带着这么多漂亮女孩，我敢留，你们敢住吗？正好我要为了上午的事去一趟附近的村子，我送你们过吧。那里人很少，有很多空屋子，你们可以在那里先住下。”
阿德斯颤颤巍巍站起来去提自己的两大袋行礼，也不知是被美国人吓到了还是劳累多日身体虚弱，编织袋不小心挂到了板凳的螺丝上，刺啦一下就被划了一个大口子。一只金属盘子咕噜噜从袋子里滚落出来掉在地上。
阿德斯一下子紧张起来，手忙脚乱去捡，结果一不小心把自己拌了个跟头，还是洛雨帮他捡了起来。洛雨刚捡起那盘子时差点没拿稳，入手极为沉重，她心中一惊，难道这盘子是金的？难怪阿德斯这么紧张，可按他的条件手中不该有只金盘子呀？！她不由细看盘子，没想到竟然在盘边发现了很多汉字！
“谢谢！”阿德斯飞快爬了起来，一把就把洛雨手里的盘子抢了过来装进了行礼。以至于洛雨只看清了五个字：俘于恒罗斯！她一惊之下抬头想问阿德斯，却发现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祈求！想想身边的美军，洛雨大概明白他怕什么了。财不外露，露出来就会惹麻烦。这金盘子少说有三四斤重，按现在的金价至少值四十多万！谁敢保证旁边这些美军会不会动心思，真要抢了也就抢了，阿德斯一点办法都没有。想到这里她便没有再说话，打算有机会再问。
吃完饭休息了一会，大卫便开了一辆悍马，带着众人去了山间不远的一个村庄。这片山区不小，山间只有一条通路可以通过，而这却又是通向喀布尔的必经之路，也难怪美军会在山顶建站哨所，确实是战略要地。阿富汗的山区多与国内不同，大多都是光秃秃的土石山，植被非常少，也正因为如此，很容易就能发现埋伏的敌人。
驱车离开驻地，向来路徘徊了一段，大卫就在一个山包下面停了车，前面没路了。他端着枪徒步上了山坡，观察了一番才挥手让众人跟了上来。山坡后面是一些依山而建的民宅，远远可以看到山下的道路，这村子倒不是特别偏远。
一路上阿德斯都很沉默，没了刚才的活力。看着走在最前面的大卫，萧卓小声道：“阿德斯，你是不是该勇敢一点？替你们阿富汗人说句话？”
阿德斯半天才回了一句：“勇敢的人都死了。我已经经历了三场战争，死掉了很多家人和朋友。你们很幸运，生在一个和平的国度。这里的人生，你们永远不理解。”
洛雨小声阿德斯道：“阿德斯，能把刚才的盘子再给我看看吗？我看到上面好像有中文？可能跟我的国家有关。”
“可我跟你的国家无关。抱歉小姐，我想回到喀布尔把它卖掉，这是我最后的希望了！”阿德斯终于说出了他一定要回喀布尔的底气。
“我只是想看看，或者我们直接买下来也没关系！”洛雨说道。
“可你们有钱吗？连向导费都要到喀布尔再付。你们不是走得急根本没带钱吗？拿得出美元我就让你们看。实在抱歉了小姐，人心里有魔鬼，那魔鬼我见过太多次了。盘子还是安安静静躺在袋子里吧，它的光芒会把魔鬼招唤出来。”涉及自己的利益，阿德斯像只老狐狸。他现在把那盘子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要，怎敢轻易示人。就算洛雨没有觊觎之心，那其他人呢？
“我说你这老头子……”萧卓有些火了。
“算了萧卓！只是件有价值的文物罢了，跟咱们的目标没关系。”洛雨无奈的叹了口气。其实己方多势众，只把要阿德斯袋子抢过来打开，看看再还给他就是了。可就一步，美军做得，恐怖份子做得，他们却做不来！而且她有预感，他们要是敢抢，阿德斯是真会拼命的。
众人跟着大卫走到村口，看到村口墙根下坐着几个晒太阳的阿富汗老人，旁边还横七竖八的摆着几根拐杖。细看之下众人都吓了一跳，八个老汉中有两个是没有双腿的，有四个是只有一条腿的，健全的只有两人。那些没腿的老汉有的从膝盖的处被截脚了，有的直接截到大腿根，看着平滑的创伤处，大概已经是经年老伤了。
“这些人……这些人……”周欣吓得有点说不出话来。
“是地雷！”陆林低沉说道。地雷大概算是最让人深恶痛绝的战争后遗症之一了，因为就算是战争结束军队撤走，地雷依然会埋在那里。它给人们带来的伤害是持续的，这个时间可能是几年甚至几十年。最阴损的是很多地雷设计的初衷不是把人炸死，而是炸掉掉双腿。曾经世界上最大的雷区在中越边境，附近的云南居民家家有假肢，户户有拐杖，闻名世界的“雷患村”全村87个人只剩下78条腿。现在那里的地雷已经基本扫清了，但在三八线、阿富汗和一些非洲国家，依然存在着大量战后余雷。目前国际上已有一百多个国家签署了《渥太华禁雷公约》，但中美俄印都不在此列。
“是地雷造成的！”阿德斯用英语解释道。“苏联人来的时候埋下了很多很多地雷，到现在一直没人清理。喀布尔、坎大哈、赫拉特全都有。这样的地方太多了，看到这样的村子一点都不用奇怪！”
“这附近有残留的雷区？”陆林有些担心。
“应该不会有了，”阿德斯说道，“你们看他们的伤，都是很久以前留下的了，至少二十年了。这真的是很悲惨的事情，我认识的一个朋友，苏联入侵时他18岁，战争期间他不小心进了雷区，就在我眼前踩爆了一颗地雷，之后就被截肢了。直到战争结束，他就这么拄着拐杖用一条腿艰难生活了13年。”
“13年？苏阿战争结束好像不只13年了吧？”洛雨问道。
阿德斯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道：“美军空袭喀布尔的时候，他被炸死了……”
大家一下子不说话了，默默进了村子。王宣威遇到美军开始就一直没说过话，时常假装不经意的扫过大卫身上的服装和装备。上午遇到的那场战斗真的把他吓到了，到之前为止，他接触过的现代化武器只有枪。那科幻片似的战斗场景连陆林项昊都为之震撼，更别说他一个古人。特别是当项昊给他解释了具备全球打击能力的无人机之后，他更是觉得不可思议。进入阿富汗的时候，他就听周欣说过，大洋彼岸有这么一个武力世界第一的强大国家，眼下真正看到它展现出的力量，才知道对方的可怕。
村中的房子普遍很破旧，依着山势东一座西一座很是混乱。木头搭建的框架几近腐朽，草木灰涂成的墙壁斑斑驳驳，行走其中就像身处国内最贫穷的农村里。大家发现村中没见壮年男子，最多的是孩子，其次是老人和妇女。阿德斯说前些年有点追求的阿富汗人都去难民营了，现在好多人担心局势不稳还没回来。壮年男子是有的，只是他们没看出来。阿富汗男子普遍留着大胡子，加上生活艰辛大多显得老，看上去五十多岁的男子，可能实际只有三十来岁。
“你们最好让他带你们找住处，跟着我你们可能会成为不受欢迎的人。”大卫指着阿德斯向众人说道。众人不明所以，但很快就知道了原因。原来上午被误炸死的那个小男孩就是这个村子里的人，大卫是来商讨赔偿问题的！
阿德斯和村里的老人用阿语聊起了天，众人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很快就得到了“空房子很多，你们可以随便住”的答复。住宿的事谈拢了，大家便又去找大卫，担心他被愤怒的居民围攻。那栋木屋外的木栅栏边站了四五个孩子，大的十来岁，小的还要抱着，全都脏兮兮的。看到有人过来，一双眼睛满是惊惧。大卫在屋里和几个人用阿语说着话，屋内光线很暗，众人进去才发现，一具孩童的尸体平躺在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被子上。
大卫正在和坐在土炕上的一对中年夫妇说着话，两人身后还有四五个孩子，一旁有个村长似的老人。阿德斯说这些都是他们的孩子，这在阿富汗很平常。没想到的是，那对夫妇的脸上竟然看不到悲伤，男子表情木讷，只有一双眼睛充满警惕的盯着大卫。女子呆滞得看着走进来的众人，眼神空洞的看了一眼死去的孩子，便默默低下了头。想象中的激烈场面并没有出现，竟然是传说中的家属情绪稳定。可这情绪也太稳定了吧，就好像死的孩子跟他们无关似的。
“不管你们怎么想，从他接过弹药箱去送给恐怖份子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符合我们所定义的危险人物的特征了。1600美元的赔偿，这是上面决定的，不会再高了，抱歉，我对此没有任何办法。”大卫盯着两夫妻诚恳得说道。
夫妇二人还是没有说话，活动了一下身子，继续沉默，不知是不满意这个加码，但又不敢说什么。
“1600美刀？那是条人命呀！你们是自由的美利坚哎！也太小气了吧？！”萧卓听了拿汉语讽刺道，1600美元差不多相当于10000块人民币。
“美军的赔偿没有超过过2500美元，最低甚至只有200多美元。”阿德斯在一旁说道。
“1600美刀是什么意思？”王宣威小声问道。
“差不多相当于你们那时的5两银子。”洛雨解释道。
“哦，那不少了。”王宣威道，结果众人全都用异样的眼光来看他。
“你们那会打仗也不许屠杀平民吧？”洛雨说道。
“事急从权。当年卫国公雪夜破定襄之时，为了秘密行军，还不是把沿途可能报信的牧人全都杀了。”王宣威理所当然道，他古代的军人思维，明显不适用于现代社会。“慈不掌兵，对方既是异族，又是敌国，还在做危害本军的事。为何不杀？杀完又何曾有赔钱一说？”
“跟你这么个古董真是没办法沟通……”项昊撇撇嘴道。
“你成不了一个合格的将军。”王宣威反唇相击道。
“别跟他争了，人家这叫大国心态，强国心态，老子世界第一的心态！咱理解不了。”陆林嘲讽道。不管是千多年前的大唐，还是现在的美国，都是当时的世界第一强国。也许在他们眼里，小国那就是用来欺负的。
“你不是挺能说的吗？也见过世面，帮他们争取一下吧！”洛雨对阿德斯说道。期间屋内那个疑似村长的阿富汗老者也不断地看阿德斯，向他使眼色希望他能帮忙说几句话，毕竟他是和美军一块进入村子的。
阿德斯进屋后始终面无表情，早没了先前的活力，此时闭上眼拒绝了老者的求助：“没有用的，一切都是神的安排。向神祈祷吧，神会指引孩子进入天国的。”
商谈自始至终，那对失去孩子的夫妻表情都没太大变化，似乎默默接受了一切。屋里屋外所有的阿富汗人，从大人到孩子，此时在美军面前都只有一幅表情，呆滞、恐惧。那呆滞的表情甚至比这间破旧满是飘零灰尘的漆黑屋子更让人窒息，连陆林这些外人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想质问他们为什么对孩子的死无动于衷。
出了屋子，周欣不解的问阿德斯，为什么不帮他们说话？那对夫妻为什么会那种表情？阿德斯摇头说，原谅我的自私吧，他们和我其实也一样。我们经历了太多的战争，如果你在三十年的时光里，有大一半时间是在恐惧中度过，你也会和我们一样的。
周欣没有吭声，她不责怪阿德斯的自私，却也不太明白战争的残酷。回头看了眼屋中孩子的尸体，一股莫名的压抑和恐惧涌上心头。找了两间已经无人的房子，阿德斯从村中借来了几床海绵垫，很多人家就是把那个铺到土坑上或地面上当床垫的。都脏的不像话，大家却也只能凑合了。
这是他们进入阿富汗后最不愉快的一天，当战争的阴霾飘到头顶，哪怕做为一群旁观者同样也会被遮住光明。受害者家属麻木的表情时不是会浮现在他们眼前，就像一种病，它会传染。唯一没有得病的大概就是王宣威了，依然沉默依然冰冷。在他曾经的世界里，他就生活在战争里。
众人刚把房间简单收拾了一下，在受害者家遇到过的村长就带了几个老头来了，其中还有拄着拐的。面对远来的客人，他们少不了上门了解一下。好在有阿德斯在，沟通起来没有压力。美军走了，阿德斯又活跃了起来，村民的态度也比刚才好了很多。特别是听说阿德斯跟美军没关系之后，宾主交谈间也有了笑容。
“村子里的人大多都跑了，剩下的就这么几户。那些美国佬很坏，他们不只炸死了小费达，他们还打死了我们的羊！”村长跟絮叨着。“我们村子只有十几只羊，大家轮流去放。这些天他们打得很厉害，那天拉哈曼去放羊，他们的飞机扫射，人躲了起来，但羊不会躲，全被打死了，只剩下两只活着的。”
“后来呢？他们没有赔偿给你们？你们要找他们要的！”阿德斯说道。
“赔了，但他们不肯给钱，只肯给我们糖和粮食！”村长郁闷的说道。
“阿德斯，你帮我问问，附近真有恐怖份子吗？”洛雨说道。
阿德斯提出了问题，村长警惕的看了众人两眼，听不懂阿德斯又跟他说了什么，他才开口说道：“过去是没有的，一直最近……他们总是晚上来，悄悄摸进村里，每次只找一户人家。今天小费达送弹药的事，除了他们自己家，之前我们谁都不知道。”
“那你们为什么不反抗呢？可以下山告诉美军呀！”萧卓问道。
阿德斯摇手道：“别问这个萧。他们不敢，谁说谁就要死，如果可能的话他们连本村人都不愿告诉。刚才我问过，因为地处战略要地，几乎每次战争都不会落下这里。苏联人、塔利班、美国人，村里人都是从小被一次次骚扰、侮辱、欺负过来的，他们已经习惯逆来顺受了。”阿德斯说道。
村长对中国人的印像还不错，听说他的一个侄子就在一家驻阿富汗的中国建筑公司里上班，这是他们家里人最好的一份工作。后来他还送来了干净的水，并盛情邀请众人来他家吃晚饭。陆林等人来得匆忙，根本没有足够的食材，便欣然同意了。
直到夜幕降临，山区里都没再发生战事。村长家的饭食很简单，基本就是馕，男女不能同桌吃饭，分在两个屋子各自围成了一圈。到这时，他们才算发现了村民的好客另一面，食物是几家人凑的，几家的男主人都来了做为陪客。特别是对阿德斯非常热情，言称穆斯林都是兄弟，一路从难民营回来你受苦了。没有美军之后村民们像是刚活过来似的热络了很多，大有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感觉。
气氛很活跃，虽然大多时候是那群村民相互或者跟阿德斯聊天，但给陆林等人的感觉还是很好。至少发现原来他们有自己的快乐，不是麻木的行尸走肉。
洛雨把阿德斯叫到外面，又问起了那只金盘。“阿德斯，你就算不给我们看那只盘子，至少告诉我这盘子的来历好吗？”
“好吧。”阿德斯犹豫了一会才小声说道，“那是我在难民营的时候得到的。我们在难民营时隔壁帐篷住着一个伊拉克人，我们很快成了朋友。美军占领伊拉克之后，很多伊拉克人四处逃难，开始时我并不知道他为什么来这里。熟悉之后他才告诉我，他偷了巴格达博物馆里的一只盘子。他知道上面的是中文，这几年中国文物很值钱！便借着美军安置难民的机会来到阿富汗，想偷渡来中国把盘子卖个好价钱。没想到他的计划还没实施，就被人群殴死在了难民营里。”
“那后来呢？”洛雨追问道。
阿德斯道：“他是孤单一个人死了没人管，我就把他埋了，把他的东西也都收拾了。到这时我才亲眼见到那只盘子，才知道它是金的！那时这盘子已经是无主之物了，我就当他是我的。我没他那么大的野心，想把它卖到中国去，我只求能到喀布尔，按普通的金价把他卖给一个有钱人！”
“来自伊拉克博物馆吗？”洛雨喃喃自语，没有在追问。
晚餐的食物虽然不怎么样，但席间给众人的感觉却比中午轻松很多。吃过饭人们各自散去，大家也回了临时居住的两间小屋。刚走到门口，大家便听到远山中似乎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轰鸣声，很像上午听到的直升机的声音。
众人望向夜空，却看到漆黑一片的山中突然射出一道如有实质的光柱！那光柱几乎没有散射，成一定角度直直打到天空里！之后就好像在虚空中撞到了什么东西似的，转了一个大拐角，折射向了另一个方向！天空中光线拐弯的地方有几个一闪一闪光点，隐约能看到一个直升机的轮廓。
“我的天！这是什么东西？美国人从未暴露过的新武器吗？！”罗瑞惊呼道。
“会不会是激光武器？你看一些楼宇、庆典装饰用的激光束不就是这个样子嘛！”周伟说道。
“那是装饰，你们知道拿它当武器需要多大的功率吗？有点太科幻了，但对美国来说也不是没有可能。别想了，反正跟咱没关系，都早点休息吧。”陆林摇摇头，他也拿不准。
那道光束调整了几个角度，在空中射向几个方向后就突然熄灭了，仿佛从来没出现过。看到光柱散去，大家才各自回了屋。众人都睡了，只有洛雨辗转反侧还在想着阿德斯那只金盘。唐时丝路贸易发达，无数货物辗转流传于丝路两端。也许那只是一只纪念恒罗斯战役的盘子，从大唐辗转流传到了巴格达。但记忆中那盘子的花式满是伊斯兰风格，不像中土之物，这让她觉得此物来历也许不那么简单。
半夜，陆林被外面的一阵嘈杂声吵醒了，有男人的喝骂声还有女人的哭泣声，似乎是谁家在吵架。想静静听听，很快就又没了动静。这边的女人真没地位呀，陆林迷迷糊糊的想着，没一会就又睡着了。
第二天，萧卓下山问了美军，还是不让走，百无聊赖的众人就呆在了村子里。今天村子里的气氛有些不对，那些村民聚集在一起，面色紧张的商量着什么。看着众人出来就连忙闭了嘴，似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众人也没打听，坐在门口晒太阳，贾米拉不喜欢抛头露面留在了屋里，达娜一个人跑到山后去玩，倒是阿德斯无所事事跑去跟村民聊天。村民对他还比较认可，在他们眼里阿德斯算是个见过世面的人。没一会，阿德斯来了，神神秘秘的对众人道：“昨晚上他们来了，塔利班游击队！”
一石击起千层浪，大家一下子紧张了起来。萧卓问道：“真有恐怖份子？！他们还敢来？！”
“昨晚出事了吗？没人受伤吧？”洛雨问道。
阿德斯道：“他们昨晚摸进了村里，找到了村长家，让他们今天赶三只羊进山，给他们送到指定的地方去！”
“可他们的羊不是都炸死了吗？不是说只剩下两只了吗！”周欣说道。
“当时枪就顶在脑门上，他们根本就没敢说这个。而且说了那些人也不会听，他们只当是借口。问题就在这里，就算他们想给也凑不出三只羊了。那些混蛋说了，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今天一定要见到羊，少一只都不行！”阿德斯说道。
“村里的孩子都因为他们炸死了，他们怎么还好意思来？”水静说道。
“人家才不会不好意思呢，他们反而会觉得你不支持他们的圣战，就是背叛国家背叛信仰的汉奸，不对，阿奸！”罗瑞说道。
萧卓抬头向村民喊道：“你们可以把两只活的藏起来呀。就说被美军炸死了，没有羊了。把那些羊的尸体给他们看。”
阿德斯把她的话翻译了一下，没等回答就扭头对萧卓道：“他们不敢的。村长已经出去找羊了，实在没办法，就把那两只送过去。”阿德斯说道。还有层意思他没说，女人在阿富汗是很没地位的，那些人根本不会把她的话当回事。
“要不咱们替他们把事情告诉美军吧？”周欣问道。
阿德斯连连摇手道：“千万不要！你会害了他们的小姐。而且这么做也很可能伤到你自己。”
王宣威听了周欣的翻译，面色阴沉道：“告诉那些人，最好还是再找一只羊，莫要拿威胁当儿戏。”
“你怎么替恐怖份子说话呀？”罗瑞不解问道。
“阿德斯！”这是一个村民跌跌撞撞跑了过来，大叫着阿德斯的名字，说了一大串众人听不懂的话。就看阿德斯的脸色当时就变了，疯一样向山后跑去。
“怎么了阿德斯？！”
“是达娜！他告诉我达娜往雷区的方向去了！”阿德斯头了没回的说道。
“雷区？！还真有雷区呀！”大家闻言全跟了上来，生怕那个可爱的小女孩出事。
路上众人得知，山村后临近公路的地方，有片区域被当年的苏联人埋了很多地雷！当初因为不知道这片雷区的具体面积，很多村民都成了受害者。直到后来通过一次次人畜伤亡的教训，终于让村里人大概确定了这块雷区的面积。从此那里被视为禁区，平时根本没人去。刚才那人就是看到达娜往那边去了，在后面喊了半天都没叫住她！达娜就跟没听见似的，自顾自的往前走，等他想上去拉住她的时候，她已经走进雷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