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四章 满江红

“住手！这群畜生！他们都是平民百姓，而且他们……”项昊大骂着想说他们已经快死了，可声音却哽住了。

萧卓擦擦眼泪说道：“没有这样的残忍，他们又怎能灭国灭族无数？知足吧，至少你们汉人最终挺了过来，复了国。契丹人、金人、西夏人还有很多西域、中亚的种族，早已经没了自己的国家，甚至彻底被灭族了。”

大海被鲜血染成红色，仿佛一个漂满了无数尸体的巨大血池。人头攒动，无数人在海中挣扎，活人死人混杂在一起，几乎填平了这滔滔血海！他们这些旁观者再也受不了了，洛雨周欣等人都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下去，项昊罗瑞骂不绝口，赵庆中脸色铁青，先生两只眼睛红得快要滴出血来。不知不觉船上的人开始变少，有些船已经彻底的空了，成了飘荡在海中的无人鬼船。

眼看着近处苦苦挣扎的百姓，远处节节崩溃的宋军，而扎在元军船上的石块也开始陆续熄灭了。陆林忍不住大声骂道：“该死！那神秘现象为什么还不出现！难道真的是天要灭宋吗？！苍天啊，十几万人命都要填进去了！难道你眼瞎了吗？！”如果火焰彻底熄灭，就算神秘现象出现了也奈何不了元军分毫，那么宋人所有付出的生命都将变得没有意义！

“它从来都瞎的。”先生沉沉说道，“当年的蒙元很奇怪，冥冥中好像真有一种气运，让这个人口既不多，力量也不强，还生活在原始部落社会的民族总能战无不胜。从东到西纵横欧亚，攻城夺地几无对手。南宋整整抵抗了五十年，也终没能逃过覆灭的命运。仿佛真应了西方人‘上帝之鞭’的说法，它就像是上天降下来的一只鞭子，抽打着所有的文明！”

不料他话音刚落，元船上那些快要熄灭的火苗就像星火燎原似的缓缓复燃了起来！一个个小光点慢慢变大，火光也越来越强烈。它们在雨中越烧越旺，不消片刻，一条被矿石砸中最多的元船陡然燃烧了起来，很快就成了一个火球！

“你们看那边！来了！真的来了！”罗瑞第一个注意到远处的变化，连忙大叫道。但声音马上就走调了，泪水一下子就淹没了视线。

众人跟他的反应差不多，他们也说清现在心里是什么滋味，各种情绪都混杂在了一起。刚才悲恸至极，感动至极，却以为宋人不可能成功。先前众人心中非常不平，为什么付出了这么大的牺牲，最终却依然难逃灭亡的命运？他们一直以为宋人是在做一件完全无意义的事。

可现在，神秘现象真的出现了！他们竟然真的成功了！那些跳海的人没有白死！一切一切的牺牲都得到的回报！谁也没有想到当时的情况会是这样，这时他们本该欣慰，为这些就义的人高兴。可看着那被浮尸和活人填满的血红海面，心情反而越加沉重了。这用十几万人的性命换来的成功，实在太沉重了！

又有数艘元船燃烧了起来，那些矿石的火星化身成一团团熊熊烈焰。不少船被火光包围，滚滚浓烟中，船上不分元军还是宋军全都跳到了水里。不同的是海中的元军有人施救，而跳上元船的落水宋军，等待他们的只有箭雨。一艘艘的战船被点燃，想起洛雨说过元军也打算过用火功，很多船上本就引火之物，众人心中不由又升起希望，也许宋人真的能赢呢？

“既然都成功了……为什么……为什么最后又……”罗瑞喃喃说道。他们早已经知道了结局，可既然已经出现了反败为胜的转机，为什么最后却还是那样的结果？

没人能回答他，大家只能静静的看下去。没过多久，就有近百条战船燃烧了起来，其中十几条已经烧成了一个大火球。元军忙着救火之际，对落海者的屠杀却没有停止。渐渐的，海中活人越来越少，浮尸越来越多，崖山附近的海湾彻底变成了血红色，那是真正让人怒发冲冠的满江红！而众人满心期盼的反败为胜，却迟迟没有出现。他们刚刚才升起希望之火，也跟着一点点沉了下去，难道注定逃不过那历史上的结局？

神秘现象已经出现，可战局竟自始至终都没有一点扭转的迹象。宋军的溃败还在继续，海中的人也在被屠杀。南宋家眷船上剩下的人，看到那有如神迹一般的神秘景像，更加对跳海者的举动深信不疑。他们以为真的是自己一方感动了上苍，但这只自然界的援兵似乎还达不到预期的目的，难道是祭品还不够？于是最后犹豫的人也走上了这条路，站起身奋不顾身跳进海里。众人一个个握紧了拳头心急如焚，不由想起刚才先生的话，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外物上是件多么愚蠢的事！

渐渐的，他们也看出了端倪，宋军早已经疲惫之极，烈火烧起时根本已经无力反扑，最多也只有和元军同归于尽的份。溃散中他们的建制已经彻底打乱了，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根本不能组织起有力的攻击！更要命的是，在数十条大型战船被冲天的火焰吞没后，火势似乎又开始变小了。

“不对，刚才不是这样的，这火不该这么小才对！”联想刚才的经历，项昊说道。

“该死！是那现象开始变弱了！怎么会这样，这才多大一会！”陆林咬牙道。这现象好不容易才来了，难道这么快就要走？！

洛雨拍了拍在她肩头疼哭的周欣，自己擦了擦眼泪悲哀的说道：“你看海里，活人已经不多了，元人杀的太快了。”

众人望去，果如她所说，无数轮的箭雨过后，海中还在挣扎的人影已经不多了，各种各样的尸体填满了海湾。元人善骑射，其“曼古歹战法”就是先用弓箭远射把敌人杀伤大半后才与敌人短兵相接。蒙古骑兵曾靠这种战法在多瑙河畔大破欧洲最精锐的十万匈牙利大军，用弓和箭将蓝色多瑙河变成了“红色多瑙河”，一战几乎彻底消灭了欧洲的抵抗力量。

这原本在马上使用的大规模杀伤性箭阵，放到船上威力不遑多让，而且海中挤满了跳海者，一轮箭雨下来落空者不过十之二三，这样的屠杀效率实在令人心惊胆寒。再加上那些不会水、各种原因溺死在水中的人，现在海中活人的数量正在急剧减少。大家不禁想起刚才水母群死去大半后，那神秘现象渐渐消失的情景，一颗心坠到了冰点。

“原来是这样，宋人最后用生命成功引动了神秘现象，但为时以晚，战局已经锁定了。军队已经没了战斗力，而元人又知机的快，用最快的速度屠尽了水中的宋人，导致那现象提前消失。大片过火的元船根本没来得急烧毁，火焰就开始熄灭了。没想到这么多波折后，还是更改不了故事的结局。唉……人算不如天算呀，元人到底还是得救了。”陈静之说到最后重重的叹了口气。

先生虚弱的惨笑着说道：“呵呵，元人得救，不是天算，也不是气运，而是因为他们够残忍！这神秘现象应该是南宋一方的高度军事机密，元人不会知道。也许，他们射杀海中人，只是出于一种习惯吧。再者就如洛丫头说的，一场战争胜负，往往在开战前就已经决定了。”

洛雨叹气道：“古时的战争就是这么残忍，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军，项羽坑杀二十万秦军，国与国之间的战争很多时候就是你死我活。”

先生呵呵冷笑，喃喃说道：“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军？呵呵，别把事情想得那么简单……”洛雨闻言看过来，他反倒闭上了嘴不再多说。

别人倒是没在意他说的，只是相顾无言。神秘现象出现让众人心中燃起的一丝希望，没想到这么快希望就变成了绝望，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一切都太晚了，宋人的牺牲什么都没有改变，反倒加快了群体的灭亡。最终，崖山之战到底是没有逃过南宋精英阶层整体覆灭，汉文化从此出现断层的悲剧结果。大家心中的沮丧无可言喻，无论再怎么努力，一切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接下来的故事，还是按着早已经定型剧本一步步发展下来。一艘艘空荡荡的南宋战船飘荡在血海里，庞大的船队早已经空无一人，海面被尸体填得满满的。远处的战势也渐渐平息，反抗的宋军越来越少，他们几乎没有投降者，绝大部分都战死了。眼看着一切尘埃落定，大家心里空荡荡的，历史上这场最无奈的华夏之殇到底还是这样无奈的呈现在了他们眼前。

海湾里慢慢的恢复了平静，宋人所剩无几，元人开始收缴战利品准备庆祝胜利，对海中的尸体却视而不见。燃烧的船上飘荡出流萤般的火星，无人的船队里一面面南宋战旗还随着海风猎猎作响，翻滚的尸山血海上，胜利者在狂欢，一切交织成了一幅诡异而让人厌恶的画面。

众人就那么默默的看着，一切都结束了。史书里的事，过程也许模糊也许错误，但结果却从来都是赤裸裸的真实。任史官在它们前面罩上多少有道战胜无道、仁爱消灭残暴的温柔面纱，背后都只有冷冰冰的四个字：成王败寇！眼睁睁看着那个曾经风情万种温柔如斯的瑰丽大宋，终于走到了它的尽头。大家不由回想起一路的经历，从美如梦华的东京汴梁开封、到冰天雪地五国城依兰。从暖风熏得游人醉的临安杭州，到这南海之畔的荒凉崖山。

陆林摇头叹气道：“先是那个颁布《天圣令》废除了奴婢制，把权贵社会转形成市井社会，充满了人情味的北宋；后是这个虽然委曲求全，却把触角伸向外洋开启大航海时代的南宋。为什么两次机会全都就这样殒灭了，当这个民族要步上一个新台阶的时候，总会有人来打断！我怎么也想不明白。还有后来的明朝，为什么每到关键时刻，我们总会遇到外敌入侵！”

洛雨摇头道：“不是每到关键时刻才有外敌入侵。外敌从来都有，从匈奴到突厥。宋时就算没有金人也会有银人，没有元人也会有方人，有种族就有争斗。中国只要实现大一统必将强大，足以抵抗世界上任何的外族入侵！像南宋这样只靠半壁江山，也抵挡了金元一百年。外敌并不可怕，问题永远是先出现在内部的。”

“但愿不会再有下一次了，这场面，太可怕了。”周欣说道。听说战争结束了，她只是偷偷从指缝里看了一眼现在的画面，便收回眼光再也不想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