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三章 齐殉国

眼前不争的事实已经回答了她，做出这决定的几个人，正是最先以身殉道的人。有元以前，华夏从来没有彻底沦陷在外族手中的经历，这后果是当时的人所不能想象的。而元人残暴早已天下闻名，在宋人眼里，这一场失败断绝的不仅是大宋的气数，更是一场汉人的灭顶之灾。这一点陆秀夫等人都清楚，也肯定将这意思传达给了所有人。又有人陆续跳了海，跪在地上那些“沉默的大多数”似乎也开始一点点的松动。远处的战况更让他们绝望，左右是死，眼下他们面临的也许是个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的选择。

众人终于明白了洛雨的思路，也明白了她为什么说自己的想法太匪夷所思，这样的计划确实太离谱也太疯狂了。“用十万人的性命，来引动那个神秘现象……”赵庆中喃喃自语，不禁已经呆在了原地。正常人谁会这么做？这些大人物太疯狂了！

但转念一想，如果十万人的性命能换一个民族的未来，他肯定也会这么做！赵庆中在族中打理事物多年，早已经心硬如铁。毕竟十万人和而后千百年里亿万人的命运比起来，还是轻了许多。当然，前提是这十万条性命中不包括他自己的。

先生怒视着画面虚弱的说道：“荒谬！把最后的希望托付给一介外力。宋金开封之战时他们迷恋撒豆成兵的郭京搞得大败，宋元之战他们又来这套，真是不长记性！这次更是变本加厉要逼十万人去死！十万人都救不了还想救亿万人？痴人说梦！”

面对这个十万人和亿万人的大命题，众人若有所思。迟疑的功夫，画面中陆续有人影站起了身，一个、两个、三个，十个、二十个、三十个……黑压压一片跪倒的人群里，越来越多的人似乎都像拿定了主意。他们中有的步履沉稳，有的还和身边跪倒的人拱手作别，但更多的却是在发抖和犹疑不定。也难怪他们，这些人本来就文官、宫人、百姓、家眷奴仆，他们是普通人不是战士。很多人影两腿不停打着哆嗦，也许他们内心充满了恐惧，却还是跟着先行者的脚步来到了船边，很多人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选择了纵身一跃！

火光中没人再说话了，众人在沉默中陷入一种深深的恐惧。那些坠落的人影如秋风里落入河流的树叶，在风雨中的海水里翻腾几下就看不到了。洞穴里静悄悄的，先前只停留在众人想象力中的那一幕真的开始了！每当有人跳下，他们的心就跟着颤一下，每个人影都曾经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现在，这些生命却在飞速的流逝着。而众人都明白，这才只是开始！

呆呆的看着先前跳下去的人，跪倒的人里越来越多的站起了身。突然一个孩子似的身影被人远远的抛出了船外，众人震惊的望过去。发现那是几个相拥在一起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似乎是一家子。父亲似的身影嚎啕大哭着把身旁的老婆孩子一个接一个扔进了海里，最后自己奋然一跃，一家人在汹涌的海水中连个浪花都没掀起来就看不到了。周欣和水静一左一右无助的抱着洛雨的肩膀，而洛雨自己也在不停的颤抖。她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害怕，还是感动抑或者悲伤，似乎所有的情绪都混在了一起，眼泪忍不住的夺眶而出。

随着站起的人越来越多，画面中的场景越来越混乱。这不是电影，也不是史书里那简单的几句二十万人齐殉国就能解释的。画面中的都是曾经活生生的人，决死之际，所有人最真实的一面都暴露了出来。所有船上的人并不是一个个独立的个体，他们是夫妻、父子、朋友、同僚、主仆各种复杂关系叠加到一起的整体。

他们不会像没有感情的提线木偶似的一个个就那么排着队翻身跳进水里，他们有各自的情感，各自的性情以及各自的不舍。也正因为如此，陆林项昊这些旁观者才看得愈发揪心。一幕幕撕心裂肺的人间悲剧在此时同时上演了，一对年青男女手牵着手跳进海里，他们是夫妇或者情人？不得而知。几个服色品级相似的官员聚在一起相互拱手道别，彼此仰天大笑，从容的接着一个接一个跳进海里，也许他们的家人早在先前的逃亡中就全死光了，他们早就在等着这杀身成仁的一天。

几个宫女模样的年青女子抱成一团，头埋在一起失声痛哭着。看她们的样子年龄比水静大不了多少，最多只和周欣相仿。这些女孩子也许从小就做着伺候人的活儿，跟着小朝廷一路飘零到此，她们很怕，看那发抖的样子好像比周欣的胆子还小。她们就那么一边哭着，一边抖着，非常不情愿却还是一小步一小步的往船边挪。几个女孩好像早就全都闭上了眼，走到船边停都没停就一连串全掉了下去。

跳海的人越来越多，不同的船上不断有人影落进海里，人数转眼就从几十人激增到数百人，而这速度还在缓缓加快！一幕幕的悲剧在上演，起身赴死的人们虽然顾虑重重，却最终没有退缩。没有人不怕死，但这些小人物，就这样为了一个看似崇高至则飘渺的目标，心甘情愿的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南宋小朝廷的路已经到了尽头，陆秀夫跳海之前留给了他们一个希望，于是他们尽自己最后的努力抗争着。也许那神秘现像是什么他们根本没有听懂，也许他们想要的只是一个希望，一个汉家天下得以延续下去，子孙后代不被异族统治的希望。

旁观的诸女早已经泪流满面，项昊的拳头已经攥出了血。虽然早已经知道了结果，但众人都打心眼里希望他们能成功，希望那神秘现象快点出现！虽然那飘渺的希望几乎等于零，史笔如刀，一切早已经注定！

“小雨姐，为什么？为什么都这样了他们还会输！”周欣抽泣着问洛雨道。

洛雨流着泪咬着牙道：“有什么办法！前面欠的债太多了，不是最后拼一下命就能挽回的！就像你玩了一个学期，临到考试前夜才想起努力有用吗？这努力晚了一百年！从岳飞被害、抑武崇文开始，一切就都注定了！最可恶的是，历代昏君奸臣造的孽，最后都要让平民百姓承担！眼前这样的人间悲剧，在南宋破灭时不知已经发生过了多少！”

“可他们是不同的！”罗瑞看着那些义无反顾跳进海中的身影，声音哽咽的说道。

不断有人跳海，但无数的船上还是有大片黑压压跪倒的人群，便是十万只蚂蚁也足以填满整个房间了，更何况是人。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为了哪门子的崇高目标去死，大多人还跪在地上，他们失神的望着海中挣扎的人，犹豫着，矛盾着。也有些人压根就不想死，一个文官打扮的胖大人影，带着几个仆人从跪倒的人身后偷偷摸到了船尾。

他没有跳海，反而着急着让几个仆人悄悄的放下船边的舢板。几个仆人似乎不太听话，全都跪在了官员脚边，他瞬间变得气急败坏，对他们拳打脚踢让他们赶快动手！几个仆人对望了一眼，上下齐手把那官员抬了起来丢进了海里，然后他们自己也跳了下去。

时间在此时仿佛过得飞过，众人虽然没有数，但这会功夫至少已经有上千人跳进了海里！还有人在跳之前不断在喊着什么，似乎是在催促跪着的那些人快一点。似乎受了先行者的感染，越来越多的人站起了身。他们像从船上流进海中的水，开始只是涓涓细流，没用多久就变成了汹涌的洪水！

当跳海者达到数千人的时候，旁观者们的忍耐力也到了一个极限。几个女子早已经失声痛哭，男子也一个个虎目垂泪，就连先生和赵庆中之流也不例外。在原来的印像里，这只是一场历史上著名的悲剧，但当他们切实的看到了那些甘心赴死的身影，明白了这其中的因果之后，他们内心的震撼和悲恸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了。

“别跳了！你们输定了！投降吧！别跳了！呜呜呜……”周欣终于忍不住了，用哭得嘶哑的嗓音大声叫道。

画面中的人自然听不到她的喊声，更不会知道一切努力都是枉然，他们只是不断的跳下船。溪流变成洪流，洪流变成翻滚的海潮！船上的人群如下饺子似噼里啪啦的往水里跳，几乎没了间隔。帝舟上也有人在跳海，那些传令兵却没有，他们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一边痛哭着一边疯了似的敲打着战鼓。虽然画面完全没有声音，但鼓面上如箭雨般激射向四周的雨雾，已经说明了它的力道。

这边如此大的动静，远处的战士们早已经发现了。也许他们以为是自己的无能才让大人们、家眷们绝望了，那些跳海者本就有很多就是他们的亲属！愤怒的战士们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想要挽救崩溃的战况。可对面的元军仿佛一架钢铁的绞肉机，击碎了这些筋疲力尽的人的所有希望。

远处的战士在被屠杀，进处的平民在自尽。很多人跳下之前都会向还跪着的人喊一句话，他们似乎是在喊：“快跳呀！将士们快撑不住了！别让我们白死！别让汉家天下就此覆灭！”也正是被这样的话所带动，跳海的人已经止不住了，他们如同从一条条船上倾泻进海中的潮水，早已经分辨不出跳下去了多少人。

这是历史上绝无仅有的一次，它不是悲剧，而是一个民族为了明天，而进行的最后的惨烈挣扎！惨绝人寰却又壮怀激烈的场景，让人痛彻心扉却又热血沸腾。来自灵魂最深处的震撼，彻底击溃了众人的理性，无论男女都已经泪流满面。哪怕是铁血的赵庆中、淡漠的先生，也都被这冲击灵魂的场面深深触动了。在这幕抗击外辱的悲壮史诗面前，这些抱着不同态度和目的来到这里的人，现在似乎都已经忘记了他们的初衷，心中只有疼和对这些平凡古人的崇敬。

洛雨哽咽着对洛瑶说道：“瑶瑶你看到了吗？这些华夏的先人跳海殉国不是因为绝望，更不是什么羊群效应！他们是为了希望！希望能用自己的性命拯救这个即将沦陷的民族。”

“姐你别说了，我错了，我错了！”洛瑶痛哭着答道。这个自小在美国长大的女孩子，虽然一直在家族文化中熏陶，但耳闻目染的却是建国不过两百多年的自由环境。她从来没想过平民会做出这样的事，这已经超出她的认知了。她更不会明白这背后的，某种千年沉淀早已经浸透到骨髓里的情感。

众人就那么呆呆的看着，那洪流似的人海不断从船上涌入水中。海中战斗遗留的浮尸早就被冲散了，海中全是挣扎着的人，一颗颗人头起起落落，有的挣扎几下沉下去就再也没上来过。元军早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见此异动，他们竟然分出数只小型船队向水中的人放箭投钩！箭如雨下，原本已经人满为患的海面顷刻间被箭雨所覆盖，中箭者无数，大片海水瞬间就被染得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