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八章 巾帼红颜

关上两扇破破烂烂，已经掉光了漆的木头庙门，冷风还是从门缝和门下嗖嗖的往里钻。白发女子一直挟持着罗瑞不肯松手，项昊一直找不到机会，便也只能和萧卓一起坐到火堆的对面。透过火光，几个人都开始留意这小庙里的情景，发现这庙还不是完全荒废的。

庙墙上还保留着一些斑驳的壁画，一部分都被人用一层泥巴糊了起来。供桌正中是个破瓷碗，碗里填满了土，土里插着三根已经灭了的香头儿。也许是因为过年的关系，看来还是有人来拜祭的。神坛上已经掉光了颜色的破神像被披上了一件红斗篷，这就算是尊神过新年的衣服了。细看那神像才发现，这庙里供的不是土地公或者龙王爷，而是一个身披铠甲，扶手按剑的女人。

“都是你！我就说住淮安吧，你不听。现在好了吧？听我的哪能有这档子事儿！”项昊拿着根棍儿一边拨拉火堆一边埋怨萧卓道，他又抬头对两个男女说道：“我说，要不你们就在这押着他，我们俩回车里去，这儿忒冷了。放心，保证不夜里袭击你们，就是麻烦手底下注意点，只要别伤着我这兄弟就行。”

“你这货还有没有人性呀！”罗瑞不干了，“你要敢走，我就把你小时候那点糗事全抖搂出来！”

名叫王轩的男子说道：“大哥，其实他是关心你才这么说的。你对我们用处越小，你也就越安全。他不会回车里，太容易一氧化碳中毒了！那位大哥也不用再演戏了，看先前的表现就知道你肯定不是个容易妥协的人。可锦儿才把他脖子上划个小口，你就一脚油门把车开出去，可见你是真的关心他。”

“哼！”萧卓重重的哼了一声，根本没把两个人放在眼里，“车送你们了，放了他，开着赶紧走！不用谢了，碰上你们算我倒霉！”

不料她刚说完话，一直横眉立目的白发女子竟然哭了起来，手只刀还抵着罗瑞的脖子。人却已经低下了头低声抽泣着，泪珠如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不停的掉在地上。

她低着头抽抽噎噎的说道：“王轩，你说我怎么这么命苦，生下来就被爹娘遗弃，长大了走到哪里都不着人待见。这次更连累了你，怕是以后都要亡命天涯了。要不你回去吧，我也回去，任他们怎么处罚我我都认了。呵呵，也许我天生就是该被人遗弃的命！可我只是想过正常人的生活呀！这有错吗？！”白发女子最后说到动情处，哇的一声扑进男子怀里放声大哭起来，连抵在罗瑞脖子上的刀都松开了。

男子抱着女子温柔说道：“锦儿，别这么说。我们不是已经分开一次了吗？没有那次分开，我们又怎能下这么大的决心在一起。这次，便是到天涯海角我也不让你离开了！”他又抬头对罗瑞说道：“刚才对不起了，我朋友她有些激动，伤了大哥不好意思。你们走吧，车我们不要，钥匙还给你们。这个钱您拿着，就当是医药费了。”男子说着从上衣内兜里掏出了个布包，塞进了罗瑞手里。便不再说话，把头埋进了女子的白发里。

罗瑞打开看了一眼，差不多有一千来块的样子。想想自己现在也算有钱人了，看样子这对情侣也不富裕，便没贪这小便宜。轻轻把布包又放回了两个相拥在一起的人身边，自己悄悄的远远退开，转到了项昊一边。

人质危机解除，三个人齐齐松了一口气。看着一对相拥而泣的情侣，三人有些不知所措，就这样出去，然后开车离开？还是抓住他们扭送公安？再或者……帮帮他们？项昊吃软不吃硬，对这种苦情戏完全没有免疫力；罗瑞像个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患者，对于刚才还挟持他的犯罪者产生了同情心；萧卓两眼冒光，心中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了起来，有桶爆米花她就把这小庙当电影院了。

终于，她忍不住问道：“我说，你俩是在私奔吗？然后刚才追你们的就是这位锦儿小姐家里的人？”

男子温和的笑了笑，说道：“差不多吧，不过大姐你还是不要问了。今天这事如果你们不追究，我们就已经很感谢了。至于追我们的人……你们惹不起的。呵呵，我们的事……麻烦比较大。”

“哈！还有我惹不起的？”

“嘿？还有比我们麻烦大的？”

萧卓和项昊两个人同时说道，两人相互看了一眼，狠狠给了对方一个白眼。

“你们惹到官面儿上了？”项昊问道。男子摇头。

“那你们惹到黑社会了？”

“也不算是吧。”男子又摇头，叹息道：“兄台还是别问了，知道太多没好处，反正你们是管不了的。”

“那你们打算逃到哪儿去？”萧卓问道。

“我们也不知道。两个无亲无故的人，天涯海角，哪都去得，却又没什么分别。”男子惨笑，他低头对怀中的白发女子说道：“锦儿，他们都叫你‘白娘子’，那我便当一次许仙。你还没见过西湖边的断桥吧，不如，我们去杭州？”

称为锦儿的女子止住哭声，在怀中抽泣着坚定说道：“好，去哪我都跟着你！”

萧卓心中暗叹，这两个傻孩子自比白蛇许仙，难道他们都忘了吗？杭州还有一座雷峰塔的呀！虽然碍于陌生不便提醒，但她却越来越觉得这是对苦命人。突然一阵冷风从头上灌了下来，众人抬头，才发现屋顶缺了一大块。雪后初晴，散去的乌云中露出了一轮明月，分外的圆满。

“对了，今天是正月十五呢！”看到月亮罗瑞惊呼道。

几个人都已经把这茬忘了，此时相互看了看，相视苦笑，没想到上元佳节竟然是在风雪里的一个破庙中度过的。“别一幅愁眉苦脸的，今天可是过节呢，你们俩还年轻，路还长着呢。”罗瑞开解两个年轻人道，说着他站起了身，刚才被挟持着坐的太久了，他想站里来活动活动。

“真奇怪，这供的怎么是个女人？王母娘娘？妈祖？”来到供桌前，罗瑞端详起神座上那尊泥胎来。神像已经掉光了颜色，很多地方也有了缺口。只有身后披得那件红斗篷鲜红鲜红的，很多地方逢年过节都有这样的习俗，给神明加件新衣服。小庙里的神像不会多么精致，以至于连五官看上去都不太协调，只能从身形上看出这是一个高挽发髻，身披战甲，一手叉腰，一手扶着腰间宝剑的女子。

“离此不远的淮安城有座七奶奶庙，想来是附近的乡民敬重她的人品，便在乡间也为她修了座庙吧，看样子这庙已经很有年头了。”王轩想了想说道。

“七奶奶？没听过。哎？这有字！”罗瑞绕到供桌一边，发现墙上刻有几行豆腐块大小的斑驳小字，断断续续的很多已经磨掉了，便一个个的念了起来：“梁氏，娼优……也。中间是什么看不清了。这女人是个妓女？！你说乡民敬重她的人品？”罗瑞没回头问了王轩一句，便又接着念道：“‘以卑贱待罪之躯，而…………。更纵横天下，……，……。……，……，……，外御强仇，挽狂澜……，……于将倾，古今女子，唯此一人也。惜乎……，死于非命。然青史斑斑，名节永垂。’这人是谁呀？”

王轩接话道：“那就没错了，她的名字你肯定听过，梁红玉！不过据说红玉只是小名，史书上没记载她的大名是什么，这才用只了梁氏两个字。”

“王轩，梁红玉是谁？”怀中的锦儿问道。项昊几个人大跌眼镜，不会吧？！至少也该听过这个名字吧？难道这白发女子从来没读过书？从来没看过戏？

王轩却不以为意，轻抚着锦儿的头发说道：“梁红玉是位女英雄。她出身将门，其父因剿灭方腊不利而获罪，自此流落娼门。然红玉身在青楼却不落俗媚，整日郁郁寡欢。童贯平定方腊后，召营妓庆功，梁红玉与诸妓入侍，在欢喜的庆功宴上她认识了另一个同样郁郁寡欢的小将，那便是韩世忠。此后两人情投意合，青楼出身的梁红玉便被韩世忠收做了妾侍。之后金兵南下，夫妻二人以8000水军，大破十万金兵于黄天荡，梁红玉以女儿之身上阵擂鼓挥军，围困金兵达四十余日。奈何后来兵力悬殊，援军不至，终还是让金兵渡江北逃了。”

“之后她随夫转战各地，梁红玉自领一军，号称‘娘子军’。与金军数次会战于山阳，宿迁，每战皆胜，自此威名动于天下。后来金人忌之，便设伏于淮水，红玉轻骑而出，中计。金军百倍于己，突围不得，最终玉殒沙场。”

“说起来梁红玉死的非常惨烈。最后一战里她身受重伤兀自杀敌，肠子流出来了也只拿汗巾一裹，血透重甲。金兵劝降不成，红玉自知必死，便顾左右曰‘今日便是报国之时！’，最终力尽落马而死。金军视之为眼中钉，见其身亡，众金将蜂拥而至。当先者一刀斩下红玉的首级，侧马而去，后来者见不得首级，便分抢其尸。最终，便如五马分尸似的，把红玉……”

说到最后，王轩不忍再往下说了，叹气道：“虽娼优之贱，女儿之躯，然寒素何嫌，须眉有愧！红妆着翠袖，碧血照丹心，青史斑斑，名节永垂。说起来，咱们该拜她一拜的。”

项昊在一旁听得气闷，一拳砸到地板上，恨恨说道：“让女人上阵杀敌，可恨南宋朝堂上都是赵构秦桧之流，没有一个像男人！”

王轩淡淡说道：“大哥那你就错了，他们真的坚持到最后了……”

气氛一时有些压抑，罗瑞想找点话题调解一下，便又绕过留字去看墙上的壁画，边看边品评道：“这画倒是画得挺不错，跟这字简直不是一个水平，就是太残破了。”

王轩抬头看了看点头道：“画比字好多了。应该是从古时的刻板画上描出来的，乡间可没有工笔这么好的画匠。这些多半应该就是梁红玉的生平故事了。”

“嗯，这是卖入青楼……这是黄天荡擂鼓……哎？这一幅里怎么只有两个男人？”罗瑞指着先前两幅壁画中间的一幅问道。模糊的可以辨认出那是一个男人绑着另一个男人，从一个洞里走了出来。为首男子身后跟着一群小兵，正在从洞中往外抬一批批的兵器、财物。

“那个应该是韩世忠吧？梁红玉的相公，南宋中兴四将之一，与岳飞齐名。”王轩答道。

“那这个被抓的人呢？金国大将？”

“这图在黄天荡之前，被抓的人装扮也不像金人。想来是韩世忠进藏兵洞生擒方腊的故事吧，水浒传里说武松独臂擒方腊，其实这事儿是韩世忠干的。当时他是童贯手下的一个小校，正是他生擒的方腊。说来也巧，梁红玉之父便是武将，围剿方腊不利才被获罪，她本人也因此被卖入青楼。韩世忠生擒方腊，算是为她家报了仇，也是一段姻缘。”

“我说兄弟，你不会也是位历史学家吧？”罗瑞听这王轩的说话不由想起了洛雨，这人知道的还真多。

“哪里哪里，家学而已。”王轩谦虚的答道，却只字不提是什么家学。这情景落在萧卓眼里，愈发觉得奇怪。这男子弱不禁风却家学渊博，而那白发女子连梁红玉这种历史名人都没听过，却身手不凡。她不由的暗自揣测，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罗瑞看着壁画才待再说几句，不经意间看了一眼画中的藏兵洞。顿时就好像全身过电似的愣在了那里，大概是太激动了，他哆哆嗦嗦的指着壁画对项昊和萧卓两个说道：“你你你们快来看！这！……这！这里真的有……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