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 一夜鱼龙舞

“逛……公园？”陆林狐疑的看着洛雨。

“没错！如果那块石头历经千年仍留在开封的话，很大的可能就在某个仿古公园里。比如龙庭公园，铁塔公园，万岁山森林公园……这些地方就是咱们的第一站。”洛雨答道。

陆林很想问第二站是哪，不过想想还是算了，明天再说吧。他从没来过开封，这座曾经最为繁华的大宋都城，现在并不算大城市，但满街的仿古建筑，似乎都在诉说着这座城市对昔日繁华的追忆。

这时陈静之凑上来问道：“姐，开封不是七朝古都吗？上元节不是有花灯会吗？诗里怎么说得？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你带我们去好不好？”

“我看你是想着‘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吧！”洛瑶撇着嘴说道。

陆林听得直拍脑袋，他们以为现在是宋朝吗？其实也难怪，洛氏族人明末就移居海外了，在他们一代代人口口相传却素未谋面的那个遥远故乡，肯定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他插嘴道：“灯会可能还有，但别抱太大希望，现在的灯会全国各地都一样。民俗之类的东西，在乡间保存的还相对完整一些，越是大城市，西化的越厉害。偶尔过年过节时搞出一些模仿的东西，也是为了模仿而模仿，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味道了。”

洛雨反驳道：“谁说的！虽然大部分地方是这样，但开封绝不是。瑶瑶咱们走，姐带你去看一夜鱼龙舞。”

看看表已经六点多了，夜色中，三个不明所以的人在洛雨的带领下在街头闲逛了起来。华灯初上，明天便是元夕，街头非常热闹，时不时还能听到路边店铺里放着的豫剧和河南坠子。但这样的场面在中国大多城市都能看到，若说这就能被称为‘一夜鱼龙舞’，实在有点太牵强了，三个人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洛雨。

“你们知道吧？在汉唐时期的中国是有宵禁制度的，一入夜所有人家都要封门闭户，百姓全都不许出门，只有在一些特殊的节日才会解除宵尽。直到宋代，官家才取消了宵尽，让百姓有了夜生活。”洛雨双手插在羽绒服的口袋里，一边走一点说道。

陆林听得入神，这时被身边的行人挤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街上的人似乎多了一些。远处传来一阵嗡嗡的吵杂声，望过去却是来自转角后的一条小街。

就听洛雨继续说道：“在一千年前的中世纪，每当夜晚，整个世界都是一片黑暗。在欧洲，欧洲人还住在猪窝似的石头房子里，深陷于瘟疫和盲信之中。伦敦、巴黎、莫斯科还是村庄，罗马帝国遗留在意大利的城邦都被摧毁，仍然还有一点文明余韵的君士坦丁堡也已经奄奄一息。在中亚中东，十字军和穆斯林进行着血腥而野蛮的厮杀，原来富庶的小亚细亚变得残破不堪。每个第一次来到北宋的外国商人，都会被它的繁华和富足所震惊，他们称这里为‘光明之城’。因为在整个地球上，唯有东亚在黑夜里还有光明，只有在我们中国的土地上，才有不夜之城！”

一行人边说边走，眼看离那个街口不远了，可以看到不少人从其它方向的街道涌向那条小街。传来的吵杂声越来越大了，从他们的位置向小街里望过去，可以看到不少推着车卖吃食的摊位，好像是一条小吃街。沉浸在故事里，几个人这才想起洛雨说好带洛瑶吃小吃的。

“宵禁取消之后，为了打发夜晚的时间，汴梁人创造了‘夜市’这种东西。没错，夜市就是宋朝人发明的，真正商业化的夜市。每到夜晚，花街酒肆里喧嚣不断，秦楼楚馆中歌舞升平，街上人流如织叫卖不绝。书中有记载，那时‘夜市直至三更尽，才五更又复开张，耍闹去处，通宵不绝’。”

“夜店玩通宵而已，这个很普通嘛。”洛瑶顺口说道。

“那是一千年前呀妹妹，当时欧洲最大的城市威尼斯不过十万人口，被西方人认为全世界最大城市的大马士革，也不过四五十万。而东京汴梁，却有人口一百五十万，而且全民娱乐！它比今天的后海、三里屯热闹。宋代的汴梁人生活的很慵懒，早早做完事剩下的全是娱乐时间。甚至说他们比现代人还富有娱乐精神也不为过，以至于后世都称汴梁人为……”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街口，那吵杂的喧闹声吆喝声已经让三人听不清洛雨最后的话了。但他们谁都没有在意，第一次来国内的两个人，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一排排挂满了招牌的小摊位，整齐的在道路两边排了几层，放眼望去少说也有数百个。街中人头攒动挤满了游客和食客，仿佛春运时的火车站。一阵阵温暖的食物香气顺着正月的寒风飘来，摊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虽然乱哄哄的街道上根本听不清他们在叫卖什么。在一团团炉火的映衬下，一个个摊位上的吊灯仿佛一片星海，杯盘碰撞声，炒菜起锅声，整个场面热闹非凡！

两个年青人本就饿了，洛雨看着他们口水都快要流出来的样子，对达到的效果非常满意，笑笑说道：“我也只是过去跟考古队来过。别小看这些摊位，很多做出名气的在全国游客中都很有名。来吧，这便是从北宋至今传承了一千年，于太平年月里从未中断过的，曾经一夜鱼龙舞的开封夜市！瑶瑶走，姐带你从街头吃到街尾！”

于是一场饕餮盛宴开始了。诸如烤串拉面那些已经驰名全国的小吃引不起他们的注意，反倒是一些出自中原大地，外地非常少见的食物很是吸引他们。几个人各选所爱，一样尝上一点，风云过境般周旋于一个个的摊位之间。陆林心中暗想：还好没把包子带出来，不然就冲这香味也非跑丢了不可，直接被下锅也不是没可能。

四个人边走边吃。

“咦？灌汤包！江南的小吃！”洛瑶在一个摊位前惊喜的说道。

“怕是不知道吧？那个是这里先有的，江南才有的。”洛雨纠正道，“北宋南迁，把当时汴梁的很多生活文化都带到了南方，以杭州为中心在江南传播起来。灌汤包就是那时传入南方的，还有那个……”她指着远处的一块招牌，“糖醋熘鱼看到了吗？这个传到南方以后，就变成了大名鼎鼎的西湖醋鱼。”

“那岂不是人们只记住了后来者，却把这个真正的原产地给忘记了？！”陈静之叹道。

洛雨说道：“忘在国内算是好的。汉代时生肉为脍，有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之说。到了晋，生吃河豚被认为是天下至鲜的食物，后来此法传到了日本，现在它叫做‘日式刺身’。高丽曾经从中国引进了一种烹饪技巧叫做‘汉炙’或者‘唐炙’，现在它叫‘韩式烧烤’。”

“怎么就都日本韩国偷去了呢。”洛瑶叹息道。

“谁让它们跟咱走得近呢？可人家不算偷，人家算学。就像日本，它可以发达，却永远成不了大国。因为它只是个学生，永远只会跟在强者的后面学习。当时中国做为东亚最强者时，文明之光普照整个亚洲，所以它学习中国。中国落寞的几百年里它失去了老师，几百年不得寸进。直到西方文明伸展到了东方，它终于找到了另一位老师，一场明治维新，才让它在迷茫中重新站了起来。最可笑的是，很多我们的创造的东西，被周边的国家保存发展了起来，我们自己却把它丢了。”说着洛雨也叹了口气，“最可悲的是，有些东西我们可能已经丢了一千年，可我们自己却不知道，甚至不能去找。”

四个人在一个摊位找了张桌子坐了下来，等待摊主把吃食做好，同时也等着刚才在其它几个摊位点的东西送过来。据说这也是从北宋一直保存到今天的习俗，不论你点了几家的吃食，坐在一家等着就好，摊主会把饭送过来，等吃客离开后再过来收碗。

这时另一个摊主端着一碗炒凉粉过来了，那是洛瑶单点的。快到他们桌前的时候，隔壁桌的一个半大小孩就站起来跑过去接。摊主连忙阻拦道：“亦！这份是旁边那个姑娘的，还没到你嘞！下一份！下一份是你嘞！”

“没事，让小朋友先吃吧，我这桌上菜还多，我等下一份！”洛瑶对摊主说道。小孩说了声谢谢阿姨，欢欢喜喜的接过炒凉粉，坐到旁边吃了起来。

很快，他们点的几样小吃就都到了，四个人风卷残云似的消灭干净，继续向前面的摊位走了过去。几分钟后，夜市入口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吵杂，其中还夹杂着救护车的鸣笛声。此时他们已经离入口很远了，听到声音只是回头看了看，谁都没有在意。否则他们就会发现，被抬上救护车的正是刚才吃炒凉粉的那个孩子，而他吃掉的那碗凉粉，原本是为洛瑶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