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惊魂未定
米兰、罗马、威尼斯。
离开那个小湖之后,碧城一口气将这些美景游了个遍。下一程,便是闻名于世的音乐之都---维也纳。
飞机渐渐驶离地面,地下的树木、田野、河道渐渐变小,最终成为地图上的一个又一个小圆点,
那些树木,那些田野,那些河道原本近在眼前融入生活缺一不可,但,随着飞机渐行渐远,开始模糊,更模糊,直到最后可有可无。
其实,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
当你眼界低时,眼前的功名利禄都是如此重要,但当你走出来放开眼界后才发现,除了生命,其他的一切都微不足道。
晚上,飞机抵达维也纳,看着这神往已久的“音乐之都”,碧城心中无比的兴奋,找了一家地处繁华地段的临街旅馆---格兰德旅馆住下后,洗了个热水澡后给费树蔚写了一封信后便直接上床入睡,准备等次日一早迎着朝阳去遍寻美景。
然而,第二天,迎接她的不是美景和朝阳,而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暴乱。
次日一早,尚在睡梦中的碧城被一阵呐喊声惊醒,她揉着眼睛下了床,走到临街的窗户边撩开窗帘朝下看了看,看到大街上汇集了密密麻麻的一大群人,振臂高呼着统一的口号。
这样的场面碧城并不陌生,她在国内曾经不止一次地见到过。
原来,不公平到处都有,并不是只有在中国才有,碧城无奈地摇了摇头,准备出去给费树蔚寄信。
但当她走下楼时才发现,大厅里挤满了人,他们一个个神色仓皇,把大厅塞得满满的,大门只留了一条很窄很窄的缝。
碧城走过去,请他们开门,自己要出去寄信,但却被看门的几个人以外面不安全给拦住了。
顺着门缝,碧城朝着外面往外看去,只见旅馆门外人头攒动,乌烟瘴气,大理院被烧,有人满头鲜血地从她面前跑过去,红十字的救护车乌拉乌拉地悲鸣着奔向街口。
国内的场景再一次在异国他乡上演,她突然觉得十分惊恐,她开始意识到,只要人们存有杀戮之心,就永远没有安宁。
碧城紧紧地握着手中的信,一步一步从人群中挤出来,退回到楼上。
那一日对于她来说度日如年十分煎熬,恐惧,担心,忧虑,各种情绪汇集在一起,折磨得她异常难受。
到了晚上,大厅里的人总算是逐渐散去了,碧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了下来。
将手中的杂志放到床头,打了个哈欠正准备关灯入睡,手还没有碰到开关,突然一阵枪响声划破了夜的静寂,紧接着,又是三四声枪响,随后,耳边枪声四起,一声接一声地不绝于耳。
碧城迅速跳下床将房间内的灯光拧灭,走到窗边打开窗户朝下张望。
可是,那一晚没有月光,外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
方才的一阵困意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声打得支离破碎,碧城关上窗摸着黑回到床上翻来覆去,竟是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大早,碧城便下楼去向店员打探情况,然而,她们知道的并不比自己多。
想买份报纸了解一下情况,但所有的报摊也只有社会党的机关报可以见到,其余的报纸全部停刊。
不仅如此,火车不能开,飞机不能飞,电报不能拍,电话不能打,邮政不能用,碧城虽然身居在繁华都市,但却有一种与世隔绝的绝望。
她无法与外界沟通,不能到想去的地方游览,不能给朋友打电话,就连给他们寄封信都不能。
她能交流的,就只有眼前的这些人。
就在碧城感慨眼前没有熟人可以将心中的烦闷一吐为快时,一位同住一家宾馆的举止非常优雅的先生邀她共进晚餐。
他跟那些道貌岸然的假绅士大不一样,态度谦笑容灿烂,就连深邃的眸子里都透着光亮,在这个连空气都不流通的闭塞城市里,他的出现让碧城觉得如此鲜活。
“不好意思,今天恐怕不行,我有约了!”碧城说。
“那明天呢?”男子锲而不舍。
“明天,恐怕还是不行。”碧城无奈地耸了耸肩。
“后天呢?”男子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后天,很抱歉,我也不确定!”说完,碧城便逃也似地转身离开。
目送着碧城离开的背影,那位先生轻轻叹了口气。他永远都不会知道,碧城之所以拒绝他,不是因为忙,不是不善社交,也不是因为有约在身,更不是因为对他没有好感。
而是,她的全部行李都阻滞,没有运到城里,而所有的东西都在行李内,连一件换洗的衣物都没有,想要出去买一套可是商店大门紧闭,想买都买不到,根本不够买一件新衣。
她那么骄傲的女子,怎么能容忍自己随便穿一件已经穿过几天的脏衣服与别人共进晚餐呢?
在这火车不通电话不通信件不通又找不到一个熟悉的人可以沟通的宾馆里憋了那么久,她万分渴望有个看着还算顺眼的人一起吃吃饭聊聊天。
然而,这个美丽的梦想就因为没有换洗的衣服而破灭了。
“哎,听说了吗?昨日的暴乱是由于社会党和保守党冲突引起的,听说死了好几百人呢!”一个粗糙的中年女子的声音。
回房间的走廊的转弯处,碧城听到有两位客人在低声地用英语交谈。
可能是怕脚步声惊扰到二人的谈话,碧城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我也听说了,好像光伤员就有上百人,兵荒马乱的咱们还是在屋里呆着比较安全!”这是一位年轻女子的声音。
“没错,回房间!”
随着哒哒哒的一阵凌乱的高跟鞋与地面的碰撞声,两个女子快速地上了楼。
“听说死了好几百人呢!”那名中年妇女的声音在碧城的耳边不停地重复,盘旋。
这几百条生命说没就没了!
同为人类,怎么可以如此残忍?视别人的生命为草芥,说践踏就践踏,说枪杀就枪杀,让人觉得太可怕。
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突然觉得肚子有点饿,翻翻包包,见里面的钱已经所剩无几,听着方才那两位女子的对话,这次的暴乱好像挺严重的,恐怕一时半会的不会通车。
不通车,就意味着行李运不来,行李运不来就没有换洗的衣服,没有换洗的衣服她就不能出门。
不能出门的话她连吃饭的钱都快没有了。
碧城看着包包里的几张零钱,准备去柯克公司取点钱。
昔日无比繁华的大街,如今像被洗劫过一般空空荡荡的,大部分商店的门紧紧关闭,昔日到处都是的出租车如今一辆都看不到。
碧城只好踩着高跟鞋一步一步地挪到柯克公司,一路上,有稀稀疏疏的行人在路上走,但女子很少见,像碧城这样长得惊艳衣着怪异的女子就更少见。
一路上,引来不少人行注目礼。
以往,没有经历过这次暴乱之前,碧城对于这些欣赏她的人都会报以微笑,但如今,大街上屈指可数,碧城突然觉得有点儿不安。
取了钱后,碧城便直接往回走,一路上不敢有一丝一毫地停留。
走到半路时,突然感觉身后有人一直在跟着自己,碧城加快脚步,后面的人也在紧追不舍。
此人是不是看到自己取了不少的钱?
碧城暗暗将手伸进包包里,将钱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放进包包,一部分则塞进了口袋。
打算一会儿如果真遇到抢劫的话,就直接将包包扔给劫匪,自己带着另一半钱逃生。
在历经了父母去世,姐妹去世,同胞被残害后的碧城看来,没有什么能比生命更珍贵的。
至于这些身外之物,只要活着就有机会赚回来。
眼看着就要走到伯里斯特旅馆时,而身后的人却依然没有动手,碧城暗暗松了一口气。
伯里斯特旅馆与格兰德宾馆相邻,走到这儿就意味着马上就要回家了,虽然那个家只是一个暂时落脚的地方,但只要踏入进去就意味着安全了。
但就在这时,碧城回头时发现身后的人招了招手,突然从路边窜出来上百人,迅速窜到旁边的警署门口,此时碧城才反应过来,后面的人并不是跟踪自己,他们的目标是警署。
刚刚松了一口气,顿时一颗心又再次悬了起来。
枪声如同昨日一般,一声接着一声地响了起来,街道上马上硝烟弥漫。
但不同的是,昨日碧城在楼上,相对安全,但此时,她置身于空空荡荡的大街上,随时都可能受伤。
碧城正不知所措,这时,一只温暖的大手将她用力地一拽,惊慌失措的碧城一下子就被拉近一扇大门中。
抬头一看,一个男子正冲着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邀请她共进晚餐的那位绅士。
“这是哪儿?回宾馆了吗?”毕竟是女子,即便是再聪明再冷静,遇到这种情况也会有点儿懵。
“这儿是宾馆,不过不是我们住的那一家,这儿是伯里斯特旅馆,在我们住的那家附近。”男子淡定地说。
他看起来很冷静,丝毫没有被外面的枪声所影响,甚至可以说,他一点儿都不担心不害怕,就仿佛外面发生的一切只是在演戏,而他,是一个事不关己的看客,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