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于病痛失落中成长

紧紧地攥着那张信纸，碧城的心也如同信纸一般，被揉得七零八落。

“对不起，我约了人！”

“我知道！”

回想起那日的情景，碧城这才知道，原来，那一日汤姆的精心装扮是为赴一场与自己的约定，为了那一次相约他也许坏掉了一个月甚至好几个月的积蓄，但自己却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正在后悔时，床头的电话响了起来。

会是汤姆吗？碧城欣喜地接过了电话。

“喂？”声音里流淌着前所未有的温柔，“不了，我身体不舒服，你还是找别人吧！”

没等对方再多说一句，碧城便啪的一声，挂断了。

电话是贝士林打来的，他约碧城今天晚上再去上次的那家舞厅，碧城拒绝了。

碧城交友凭的全是感觉，合则交不合则散，与你一个月赚多少钱，认识多少牛逼的朋友，拥有多大的权力没有关系。

贝士林虽然长得文质彬彬的，口口声声说研究过碧城的诗词，其实那只不过是用来接近碧城的幌子，他开口闭口就是自己有多牛多厉害，让碧城十分反感。

所以，跳过一次舞便将他拉入社交黑名单。

此后，碧城几乎每天都会去之前的那家名叫老时光的舞厅转一圈，不忙的时候会静静地待上一两个小时，希望可以再次找到汤姆，然而，让她失望的是，汤姆从此再也没有来过。

一次也没有。

这段美好的友情无疾而终，这让碧城心里倍觉惋惜。

异国的食物虽然看着赏心悦目，但真正吃起来，根本无法让一个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中国人得到满足。

由于之前在办学时落下了严重的胃病，所以稍有不慎就会胃疼，由于饭菜不对胃口，加上汤姆一事让她耿耿于怀，每日几乎只吃喝点儿鸡汤来对付，最终让胃病再次发作。

那一夜，她躺在床上感受到胃部像是被硫酸泼过一般烧地生疼。她忍着疼痛强迫自己入睡，但眼睛合得上，觉却怎么都睡不着。

无奈之下，只好爬起来拿来几本杂志翻着看。

杂志里有一副插画叫《宋园鬼影》，当时整值七月，是个多余的季节，那一夜，外面狂风暴雨雷声大作，风嗖嗖的声音配上鬼影的插画，吓得碧城毛骨悚然。

丢掉杂志裹住毯子，正准备强迫自己入睡，这时，外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谁？”碧城压低了声音问，她恨明显地可以感觉到声音连同身体一起颤抖着。

外面除了风声便是雨声，根本没有人回应。

碧城死死地盯着那道门，生怕一不小心便被狂风给吹开，顺便刮进来一个鬼。

这时，看到门缝里钻进来一个东西，或许是门太紧，那个东西在一点一点的往里钻。由于门离着床有一段距离，所以她根本看不清钻进来的是何方妖孽。

她跳下床随手操起一只拖鞋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正准备抡起拖鞋狠狠地砸过去，这时，才看清，原来是一个信封从下面的门缝里塞了进来。

碧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浑身瘫坐在地。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惊吓，碧城从那日起又开始莫名地发起烧来。

晚上睡觉时，心也如同见到心上人一般砰砰砰地跳个不停，但她没有心上人，也早已过了被电到的年即将，她怀疑自己的心脏有问题。

会不会得了心脏病？

碧城一个机灵从床上翻身起来，迅速摇响了旅馆医生的电话。

这么晚了有人求诊，一定是急诊，医生不敢怠慢，拎起药箱子一口气冲到碧城的房间。

诊治之前，碧城看着医生的眼睛冷静地说：“我没有家属，所以，如果有什么危险，请你一定要告诉我，无需隐瞒！”

医生见她说得如此玄乎，认为一定非常严重，赶紧拿起听筒来听过以后如释重负地说：“你根本没有什么危险，你的心脏很强壮，跟我的一样强壮！我先给你开点药，你吃了就会好！”

说完，医生便熟练地拿出处方单来准备开药。

“我从来不吃药，所以，您也不必给我开！”还没等医生下笔，就被碧城拦住了。

医生颇为惊讶：“既然如此，那你叫我来干什么呢？”

碧城抱歉地一笑，说：“我请你来只是为我检查一下身体，看看有没有得什么不治之症，如果紧要的话，我要马上请律师立遗嘱！”

这些话，她说得云淡风轻，但那位已经成了家有了孩子的医生却听得异常沉重。

是啊！有家有室的人怎会理解她一个单身者的担忧？所有的身后事没有人替他料理，再丰厚的财产也不知道由谁来继承，她只能亲自安排。

此事过去后不久，碧城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

她依然会经常去那家舞厅，希望可以再一次见到久违的汤姆，她没有别的奢望，只希望跟他解释一下，那封信她当时真的没有看到。

但，汤姆就像是一个梦，醒了，就烟消云散无影无踪了。

自己在汤姆的眼里成了一个爱慕虚荣嫌贫爱富的势力女人，这让碧城心里十分郁闷。

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掠过一丝丝的失落。

一阵风，调皮地掀起了她薄薄的长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一片落叶像蝴蝶一般落在脚下，她蹲下身子捡起来，抬头一看，树上的叶子不知何时已经泛黄了。

算一算日子，今天正好是中国的中秋节，晚上，碧城一个人坐在大大的窗台上，望着圆圆的月亮读着国内诗友们寄来的信，却依然倍觉冷清。

“砰砰砰！”

外面传来一阵轻微却有节奏的敲门声。这么晚了，会是谁？

碧城慵懒地走下窗台，裹着亲肤的睡衣，穿着柔软的棉质拖鞋前去开门。

一张俊俏的脸映入眼帘，是Floor Clerk，这家宾馆的楼层总管，那个喜欢用搂搂抱抱打招呼的热情女孩。

“中秋节快乐！”

Floor Clerk像一只欢快的小鸟，没等碧城请她进来便自作主张地顺着碧城的胳膊下钻了进来，将一个精致的礼盒放在房间的桌子上。

“你们美国人也过中秋节吗？”碧城颇感诧异，这不应该是中国的传统节日吗？

“不，我们国家不过中秋节，这是我专门为你---吕碧城小姐庆祝的中秋节！月饼是我请专人特质的，尝尝味道怎么样？有没有你们中国的月饼好吃？”

说话间，Floor Clerk已经将月饼的包装盒打开了。

这个喜欢自作主张的女孩，真的太让人喜欢。

碧城小小地尝了一口，口感柔滑入口即化，有一丝丝的甜缠绕在唇齿之间，让人回味无穷。

“很好吃啊！你是怎么做到的？”

“当然是特地为你请了中国的大厨精心制作的咯！来，尝尝，这个是不同的味道！”Floor Clerk笑着将另外一只月饼切开一小块，送到碧城的嘴边。

碧城吃着这独一份的月饼，顿时对眼前的这位洋妞刮目相看。怪不得小小年纪就能在如此高端奢华的宾馆里做楼层总管，凭的全是可以打动客户的手段。

“是不是跟朋友吵架了？”

虽然碧城开怀地笑，但Floor Clerk仍然一眼就看出她不高兴。

“不，没有！”碧城极力掩饰。

“跟谁？”Floor Clerk直直的盯着她的眼睛。

“是一个叫汤姆的男孩，我们在舞厅认识的！”向来倔强不肯服输的碧城却也心甘情愿地在Floor Clerk面前甘拜下风。

Floor Clerk虽然只有二十二岁，但她的心智却十分成熟。并且已经经历过好几段感情，她告诉碧城，汤姆的离开时好事。

碧城大为不解，自己明明失去了一份美好的友情，怎么会说是好事呢？

“你难道没感觉到他对你产生的是爱情而不是友情吗？难道你打算嫁给他吗？”一句话，让碧城哑口无言。

她开始仔细回想，自己与汤姆之间的点点滴滴。

不可否认，汤姆看她的眼神里满是爱慕，那种可以甜死人的温柔让她误以为是友谊，但Floor Clerk说得对，那不是。

既然自己已经下定决心一人笑看花开花落，何必给他一些根本无法实现的幻想呢？

或许，他的离开时好事，这样一想，碧城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心中的郁闷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个中秋，有了Floor Clerk的陪伴，碧城感觉不再孤单。

玩也玩够了，是时候去进修了。

碧城在哥伦比亚大学是旁听生，主修英语和美术，其实，她这一次是带着任务来的，把眼中的美国写下来，发回上海《时报》，让国内的人民和她一起放眼看世界。

虽然她的年纪比那些年轻的学子都要大，但她分外自信，将主修的两门课程学得特别扎实，同时，也以独特的视角将自己眼中的美国写出来，寄给上海《时报》。

既没有耽误玩，又没有耽误学习，同时又没有耽误工作，这便是众人永远捉摸不透的吕碧城。

两年的时间转眼即逝，1922年4月，碧城结束了为期两年的留学生活，绕道加拿大，准备坐船回国。

当时，中国越洋大轮赴美国航线一般都在横滨中转，轮船经过日本横滨时，碧城随着一群美国妇女上岸游览。

当时，英国王子华尔士行将访日，横滨满大街灯彩缤纷，甚是吸引人。为了迎接华尔士的到来，日本政府特地建立了富丽堂皇的行宫。

碧城随着人群走进行宫，看到一些身着锦制围裙，头上插着步摇的女子成队出入长长的台阶和门槛时，竟忘记了这是日本，以为自己穿越到了中国的古代。

就在恍惚之间，一位身着欧式礼服的年轻人走过来操着一口熟练的英文很热情地跟她打招呼：“嗨女士你好！”

“你好先生！”碧城早已习惯了陌生男子的搭讪，她很礼貌地回应。

“请问你也是日本人吗？老家哪里的？”年轻人饶有兴致地问。

“你是日本人？”碧城在听到日本人这三个字时，脸上的微笑瞬间凝固。

“是的！你是哪里人？我们可以交个朋友吗？”年轻人说着便双手递上自己的 名片，还迅速掏出笔来认认真真地标注上自己的地址。

“我是中国人！”碧城说完，便以去寻找朋友为借口离开了。

临走时，那名日本人绕过走廊门槛上的众多盆花，径直走到碧城面前礼貌地伸出手来：“后会有期！回去后给我写信！”

碧城犹豫了一下，伸出右手象征性地握了一下：“后会有期！”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登船之前，她随手将名片丢尽了大海里。一边丢，一边口中念念有词：“沉者自沉，浮者自浮，余某某，不友其仇！”

“碧城，你在念叨什么呢？”旁边有人问。

“哦，我在下咒语呢！”碧城幽默的回应，惹得一船人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