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了却往日恩怨
“谁他妈的抢我……碧，碧城小姐？”那位富商正准备发怒，碧城优雅地转过身。
见站在自己面前的竟然是轰动上海滩的吕碧城，方才的怒气冲冲消失无踪，陪着笑脸递上名片，像赶不走的苍蝇一般追着碧城嗡嗡嗡地叫个不停。
“我有要事要办，别烦我！”碧城毫不留情地将其轰走，踩着高跟鞋迅速走出舞厅。
外面的太阳异常扎眼，她忍不住伸手去遮挡阳光。
一直守候在外面的司机缓缓地将车停在面前，正准备下车为她拉开车门，碧城却迫不及待地亲自动手迅速拉开车门钻进车内。
“碧城小姐，我们去……”
最后一个哪字还没问出来，碧城便打断司机的话：“回家！”
司机见气氛不对，便也不敢再多言，油门一踩，汽车便穿越熙熙攘攘的人群，稳稳地停在了家门口。
碧城闷声下了车，回去取了十万银票重新上车：“走，去红十字会，！”
“是！”
经过一番左弯右拐，最终，骑车在红十字会门前稳稳地停下来。
与人声鼎沸热热闹闹的舞厅相比，此处会显得异常冷清。偌大的一个红十字会竟然只有几位工作人员在尴尬地坐着。
碧城将装有十万银票的信封往桌子上一撂，扭头就走。
“这位小姐，来登个记吧！请问您的名字是？”一位20岁出头的年轻人一本正经地拿着笔追问道。
“我是刚才打电话的那个人！名字就不必记了，记着把钱转交给灾民就行！”吕碧城莞尔一笑，转身欲走。
“哎，这位小姐！”那位年轻人不依不饶地追了上来。
追到门口处，从走廊里走出一个人，见年轻人着急八荒地样子，便问道：“怎么回事儿？”
“这位小姐捐了款，却不肯留下姓名！”年轻人说。
“哦？”此人抬头一看，当即训斥道，“连碧城小姐都不认识，你是干什么吃的？”
“别责怪他了，谁规定他必须认识我的？”碧城毫不在意地转身微笑道。
“碧城小姐，实在不好意思，这位是刚刚留学回来的洋学生，对碧城小姐的大名还未曾熟悉，请不要见怪！”对方陪着笑脸说。
“没关系！留学回来的就是不一样，做事比较较真！”碧城颇为欣赏地看着这位“穷打猛追”的小伙子夸赞道。
“像碧城小姐这样的新潮时尚的女性其实也应该去国外看看，长长见识！”小伙子说。
旁边的那位负责人瞪了她一眼：“混账！胡说什么呢！碧城小姐的学识已经登峰造极，游山玩水见多识广，何须再去什么国外长见识？知道碧城小姐是谁不？”
“不知道！”小伙子一脸懵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回去翻翻报纸就知道了！真是，没见识！”负责人呵斥道。
“哦！”年轻人低着头一笔一划地在手中的捐款人一栏里写下了碧城两个字。
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几人抬头看去，见是几位法国人走过来，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听不同的外国话，碧城与红十字会的负责人目目相觑，不知道对方在表达什么。
尴尬之际，那位留学生镇定地走过来，很自然地跟几位洋人交谈。而后，几位洋人便纷纷交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年轻人一一位他们记下名字，而后微笑着送他们离开。
这一次的遭遇让碧城觉得非常尴尬。虽然她经常跟洋人打交道，英语掌握地十分熟练，但是法语却还是一句不通。
在国内一直被人捧着，就连自己都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才华出众天下无敌，但，她似乎忽略了一个问题，世界一直在进步，如果不提升自己，早晚会被时代淘汰。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每天载歌载舞的日子过得有些乏味，既然意识到自己的不足，何不去国外去留个学充充电？
此时，出国两个字蜻蜓点水般的在她的脑海里闪过。
还没来得及细细琢磨，便被赈灾一事给耽搁下来。
她深知，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有限，于是，在家中办了一场宴会，邀请上海诸多名媛前来参加。
碧城的名声当时在上海滩是响叮当的，被邀请者倍觉荣幸，纷纷前往她的别墅赴宴。
那一次的晚餐十分丰盛，名媛们对各种价格昂贵的美酒佳肴赞不绝口，碧城缓缓说道：“我们在这里锦衣玉食，还有六百万灾民还在外面颠沛流离无家可归，实在是惭愧！”
方才还热热闹闹交头接耳的名媛们顿时哑口无言，她们原本以为碧城是请她们来摆阔炫富的，这是碧城的一贯作风，她们不足为奇，毕竟，她有显摆的能力。
但显然，这不是碧城的本意。
“是啊！灾民那么多，根本救助不过来嘛！”一位珠光宝气的贵妇优雅而娴熟地旋转着杯中的红葡萄酒说。
“所以，更需要我们大家齐心合力帮助灾民共渡难关！人多力量大，我们一人捐一点，就能让灾民少受一顿饿！”
“碧城说得对，我捐！”
“我也捐！”
“我们都捐！”
名媛贵妇们纷纷表态，碧城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干脆我们直接成立一个京直精致水灾义赈会，号召更多人加入进来，为受灾的同胞们出一份力！”
该建议一票通过，当下，受邀的十几位名媛便成立水灾义赈会，积极为灾民募捐，碧城四处奔走劝募。
后来，她觉得这样跑来跑去效率太低，根本解决不了问题，最后决定大面积撒网。
她拟定了一份《赈灾通告》，认识不认识的富甲商贾，熟络不熟络的诗朋酒友，碧城一一给他们寄了一份。
昔日巴结都巴结不来的碧城亲自来募捐，收到信函者无不慷慨解囊，以示支持。
自从那日意识到自己需要提升自己之后，留学两个字便一直在碧城的脑海里徘徊。
此时，赈灾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她开始筹划着出国一事。
就在这时，她收到了一位友人的回信：“碧城不愧是巾帼女英雄，为你的行为点赞。另外容我多一句嘴，你跟应先生志同道合，怎么就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他此时担任慈幼局局长，负责收留逃难至京城的男女儿童呢！”
捧着这封短短的信件，碧城心中隐隐作疼。她想起当年与英敛之初见时的情景，想起他满是欣赏地为他登报发文，想起为她牵线搭桥拓展人脉……
虽然自己有才有貌有运气，但她深知，如果没有当初的英敛之，就没有今天的吕碧城。
是什么让二人从最初的志同道合惺惺相惜走到今天反目成仇互不搭理?
或许，是命运吧！
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颇有点儿忘恩负义的意思，此时的她虽然依然倔强，但已少了当年的锋芒。
她决定在出国之前去探望一下英敛之，他对自己又知遇之恩，如果说当年年轻气盛的话，那相比之下，如今的她早已成熟稳重了。
那一日，当碧城走进香山慈幼院时，一眼便看到在众多孩子当中的一位头发泛白的花甲老人。
虽然是背影，虽然已经多年未曾相见，虽然岁月一刀又一刀地将他伤得体无完肤，但碧城依然可以认出来，那熟悉的背影，就是英敛之。
曾经走进生命视为知己的人，她怎会轻易忘记呢？
“敛之！”她如往日一般，呼唤着他的名字。
她的声音一如当年，清脆，悦耳。
“碧城！”他缓缓地回头，四目对视之间，已然化解了昔日的所有恩怨。
他的脸上已经被岁月划出了深深浅浅的伤痕，但眉宇间的那份英气却丝毫未减。
此时正值暮春，遍地都是开得鲜艳生得茂盛的花花草草。两人席地而坐，阳光暖暖地洒在他们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什么时候改做慈善了？”碧城用手抚弄着地上的一株小草，仰着头看着悠闲的浮云，一脸的云淡风轻。
英敛之扭过头，看着她的侧脸，语气平缓地如同在述说别人的故事：“1916年将《大公报》转手给朋友后，便着手办了慈幼院和辅仁社，让附近贫苦的孩子能够接受平等的教育。”
再次相见，两人闲言碎语，小心翼翼，对昔日横在他们中间的吕美荪只字不提，岁月改变了很多东西，有些人有些事，一旦错过，就再也回不去。
“是碧城吗？好久没有见到你了，快，进屋坐！”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掠过。
碧城心下微微一颤，是英夫人，那个善良温柔的女人，那个从来不与自己计较的美丽女人。闻声看去，只见英夫人左手挎着一篮子鸡蛋，右手提着一篮子野菜，正笑吟吟地朝这儿走来。
十几年未见，英夫人也略显老太，只是，从她脸上的微笑可以看出，她很满足。
鸡蛋花，野菜，窝头，虽是粗茶淡饭，却吃得津津有味。席间，英敛之不止一次地为英夫人夹菜，而英夫人则每每深情回应，他们的目光交织在一起，虽不炽热，却满是默契。
“来，碧城，多吃点儿！”英夫人小心翼翼地照顾着碧城的情绪。
“我自己来！”碧城摆出一副我很强不需要任何人照顾的女侠样。
曾经不顾妻子感受的那个英敛之，如今旁若无人地与夫人秀恩爱，完全不顾碧城的感受，一直以为，爱情真的可以让人忘记时间，原来，时间，也可以让人忘记爱情。
这一顿饭，将往日的恩怨一笔勾销，也为曾经所有的纠缠，猜忌与不满划上一个还算圆满的句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