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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半城柳色,斑驳画意
次日清晨,家人还在熟睡中,吕碧城趁着屋外的几个仆人不注意,偷偷跑出了舅舅家,直奔火车站。
那封没有来得及寄给母亲的信还安静地躺在房间的抽屉里。那不是一封信,那是和过去生活告别的诀别书。
年轻时人们喜欢追求刺激,吕碧城此时还没有心上人,没有体会过私奔的喜悦,不过,这种一个人偷偷留出来的感觉很好,外面的空气都是新鲜的,在火车站,吕碧城看来人来人往的乘客,他们来自何方,要到哪里?步履匆匆的人们要到外地办什么事情,公差?探亲?谈生意?大概像她这样没有明确的目的的乘客很少吧。
吕碧城坐在火车站的椅子上,有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小姑娘和她闲谈,她问吕碧城要去哪里,吕碧城笑意盈盈地说:“津门。”两个人攀谈起来,小姑娘和哥哥坐火车去外地探亲,当她问到吕碧城去天津做什么时,吕碧城的笑容僵在脸上,稍显尴尬,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总不能说她去天津寻找新生活吧?这个答案太缥缈了。
远处传来火车的鸣笛声,列车员在跟乘客们说火车的开动时间,吕碧城的心脏跳动更快了,开往天津的火车就要开了,她既兴奋又紧张。
踏上火车的那一刻,吕碧城感觉自己奔赴的不是一段普通的旅途,而是人生的一条新路。这种自己做主的感觉真好。在过去的二十年里,她只是在被动地接受现实,每一种境遇都不曾给她留选择的余地,父亲的离去突如其来,被退婚的时候她无力反驳,家道中落后寄居舅舅篱下她身不由己……只有这一次,她不顾命运的安排,没问过母亲的意见,不听舅舅的劝阻,执意去天津,吕碧城初尝自己做主的快感。
火车开动了,吕碧城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在火车站的这段时间里,吕碧城很怕舅舅发现她偷跑出来,害怕舅舅派人来火车站带她回家。
天亮了,仆人和往常一样轻敲吕碧城的房门叫她起床吃早饭,敲了许久未见回应,仆人和吕碧城的舅母说了情况,舅母笑着说吕碧城一定是昨晚写词太晚了所以现在还没睡醒,舅母站在吕碧城的门口叫了几声,还是没有回声,舅母轻轻推开房门,发现吕碧城不在房里,看床褥,吕碧城应该是睡起来了临时出去了,房间并无异样,舅母没有发现吕碧城已经远行了。舅母以为吕碧城去了茅厕,或者在园中哪处小坐写词。
餐桌的菜已经凉了,舅舅和舅母还是没有等到吕碧城,仆人找遍了整个家,没有发现吕碧城的影子。舅舅这才想到吕碧城可能一个人偷偷去火车站了。舅母不相信舅舅的猜想,因为房间里的钱、衣物、首饰、书都没有少,哪有出门坐火车不带行囊的?
舅舅最了解这个外甥女,血浓于水的亲情中藏着默契,他知道吕碧城一定是匆忙偷跑出去的,不拿东西不容易被人发现,就算舅舅、舅母发现她不在房间里,看到这些东西都在,也一定猜想不到她偷跑出去了,这也为她登上火车拖延了时间。对这个古灵精怪、倔强勇敢的外甥女,他真是又疼爱又头疼。
舅母慌了神,吕碧城到底去了火车站还是遇到了什么危险?必须调查清楚。舅母和蔼善良,她对吕碧城很关心。
舅舅和舅母赶到火车站,向列车员、路人等打听,得知吕碧城的确孤身一人登上了开往天津的火车,的确未带任何衣服、盥洗用具等。舅舅轻叹了一声,这声叹息很复杂,责备吕碧城不听劝阻,害怕妹妹怪他没看护好吕碧城,担心吕碧城身无分文、只身一人在火车上过得不好,同时也忧心吕碧城到天津后的生活,还有一种最难以言说的情感——对吕碧城的一丝肯定。
他虽然不赞同吕碧城去天津的决定,甚至用“妇德”这种标准驳斥她,但他更愿意看到吕碧城长大的那天。这些年,吕碧城失去父亲后一直寄居在这里,舅舅待她与女儿无异,长辈看到晚辈长大成人是最大的喜悦。管不住叛逆倔强的外甥女,那就祝福她的未来一片光明吧!
轰隆隆——
火车开动的声音真好听,就好像在为她的勇气打鼓喝彩,吕碧城眼里的星河瞬间亮起来了。
窗外的一排排树木飞快闪过,吕碧城看着车厢里的乘客,有个中年男子穿着素色长衫、戴着眼镜、手里拿着两本书,看起来应该是个教书先生。
有个皮肤白皙的女子穿着精致的淡紫色旗袍,颈上的珍珠项链圆润饱满,手中的白色小包很好看,看起来应该是位大户人家的太太。
有个头发凌乱、面色暗黄的妇女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小男孩脸红、咳嗽,深蓝色的衣服磨得有些泛白,上面还打着几块补丁,看起来这应该是个贫穷的母亲带着儿子去外地求医看病,吕碧城看他们母子可怜,正想起身拿点钱给他们,手一摸又悄悄坐下了,她从舅舅家出来时太着急了,身上没带钱。
这时,面前一位五十多岁的叔叔拖着一个重重的包袱从她面前经过,里面装的好像是家乡的水果,他转身的刹那,吕碧城有一瞬间的失神,那个背影和父亲很像,她小时候总是趴在父亲的后背上玩,还会调皮地揪父亲的耳朵,眼前的这个人勾起了她的回忆。
她回过头,看到一个男人带着帽子坐在靠窗的位置,报纸挡住了脸,只有灰色的帽子露出来,猜不出是什么人。
忽然,吕碧城闻到一阵酒味,两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摇摇晃晃地从车厢过道里走过,吕碧城下意识地躲了一下,生怕他们会吐在自己身上,她连换洗衣服都没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