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收租院
朱叶阳和赵晓飞合力将老爷子扶到床上,便主动在紧挨着床边的人造革沙发上坐了下来。钟幺妹拿了茶杯准备去厨房张罗着烧点开水,给赵晓飞叫住了:“幺妹,别忙乎了,我们不渴。”
幺妹紧靠衣柜站着,眼神有点迷茫。
赵晓飞拉了幺妹紧挨着她坐下:“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我家鹏飞很聪明的。”幺妹无神地看着窗外,回的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学金怎么样,你去看他了吗?”
“我家鹏飞真的很聪明,他说了,要给我考个市重点。”幺妹咬紧嘴唇抵着头。这似乎是她活着的唯一盼头了吧。
“叶阳?”赵晓飞有些尴尬,难不成这是故意给她难堪?
“脸皮还是这么薄,以后怎么撑起这个家?”朱叶阳知道赵晓飞误会了,目不转睛盯着幺妹:“你可别多想,幺妹无非想说无论多困难,她也要把这个家撑起来。就她那性格,你还不了解?”在他看来,毫无疑问,他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幺妹的人。
看着近在眼前的幺妹,朱叶阳有些晃神,当年的她多美啊——身材娇小玲珑、肌肤白皙水嫩,既有校花的气质,也有邻家女孩特有的羞涩。更为重要的是,她还有别人不具有的伤感情怀,这一切,在她身上显得是那么和谐而美好……
从高中起,朱叶阳就对她着了迷,丢了魂。生活里,梦中全是她一颦一笑的样子。”
他喜欢这个嗓音动听,眼神温柔并且有些伤感的女孩。他爱这个小腰盈盈,乳房丰满的女子。并且认定她纯洁、善良,内心有深度。尽管这一切都是她的美丽传达给他的,可他并不愿意承认自己是被她漂亮的脸庞和丰满的乳房所吸引,而是她的纯洁和善良,这样想起来会更轻松,更高尚,更优美一些……
朱叶阳的目光最终落在斜靠在床上,毫无生气的曹老爷子身上。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想起有事要说,就站起身来:“幺妹,带我和晓飞看看你家花园呗。”
幺妹的房子后面有一块三十来平米的空地,多年前曹老爷子带领全家找来各种器物装土,如坛子、盆子、还有被人废弃的花盆之类的东西。他在里面种了芹菜、香葱、小白菜。种了花、种了草、还搭了架子种了葡萄。这园子呀,一年四季都绿油油的。尤其到了夏天,葡萄叶子铺满整个架子的时候,老爷子的兴致就会特别高,总会在某个周末的黄昏时刻,站在门口,两手合拢对着家属楼高喊一声,“唱川剧喽。”
曹老爷子不爱打牌,也不爱喝酒,就迷恋川剧。虽只是个业余爱好,但那字正腔圆,如泣如诉的唱腔依旧迷倒了很多人。幺妹记得,她刚进曹家的时候,在老爷子心情不错的周末,园子里葡萄架下就会挤满了前来听川剧的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还有一帮高声叫嚷的小孩们。他们有板凳的坐板凳,没板凳的就席地而坐。每次,总有那么些人是开心着来,哭着而去。
老爷子每场的压轴戏,总是他最喜欢最辣手的现代川剧《收租院》——你才两岁少无知啊,你爹娘双双12年前冤屈死,你爷爷怄气伤肝得眼疾,只望你长大成人把仇报,为你爹娘伸冤屈。怕的是爷爷眼瞎难抚养你呀,小妹呀年幼受人欺呀……
不知有多少次,在老爷子如泣如诉唱词中,幺妹总是看着年幼的儿子泪流满面。她觉得这剧唱的就是她,就是年幼的鹏飞!这个来历不明,这个忽闪着大眼的男孩让她爱恨交织。她甚至不敢奢望他长大为自己报冤报仇,因为报或不报对她来说都是悲剧。
不知道从哪天起,麻将馆、舞厅、溜冰场如雨后春笋般从重庆的各个大街小巷长了出来。渐渐的,大家对川剧那点兴趣全被新鲜事物吸引而去。老爷子的川剧茶园,就正式变成了菜园子。他依旧精心的富有耐心的伺弄着他的园子。菜长到能收的时候,就是他最幸福的时刻。他总是把刚采的青菜装成无数个小袋,见邻居路过,或是专程送到邻居家里:“没打农药的,拿去煮碗小面!”
平日无事的时候,老爷子总喜欢拎个水壶在园子里转悠,边洒水边吼上两嗓。在儿子和曹阿姨都迷上麻将之后,他不唱《收租院》改唱《劝夫》——闻夫言,怒满腔,有败三纲和五常奴夫不听妻劝讲,你朝朝暮暮进赌场,左邻右舍都在讲,你曹家哪有好收场人穷岂能无志向,粗茶淡饭也觉香,挑葱卖蒜也一样,朝暮珍惜好时光……”
每次他唱得正带劲,曹阿姨挥着锅铲就出来了:“死老头子,你喊冤啊?左邻右舍的人听了去,还以为你故意在骂人家呢!”
“啊,你听出来了?”老爷子怒目圆瞪用川剧回道。
“炒菜,去给我炒菜!”曹阿姨用锅铲拍着老爷子的后背往厨房赶:“鹏飞和幺妹马上到家了,他们回来得吃饭。”
往往这个时候,老爷子又会酸酸的嘀咕两句,说曹阿姨眼里只有媳妇和孙子。
朱叶阳伸手抹了一把石凳子上的尘土,说:“晓飞,幺妹,都坐吧,以前的旧事咱们暂且不论,先商量着把眼前的困难解决了再说,好吗?”
话虽如此,此刻的三个人,谁也没有能放下当年那事。
“谁的生活都不可能一帆风顺,我们会帮你的!”赵晓飞点了点头,一只手自然地搭在幺妹肩上:“曹阿姨的事,我找人问了,这案子属于群体性意外事件,就她那样的年纪,应该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出来的。”从内心来讲,赵晓飞对幺妹是有愧疚的,她希望能尽力帮幺妹度过眼前的难关。
“晓飞,你说实话,这曹阿姨是不是替人背了黑锅呀?一起闹的那么多人,为啥就她一个人还关着?”朱叶阳对此颇为不满。
“怎么说呢,要不是王叔出事,估计闹了就闹了。但有人死了,就没那么简单。不管怎样,这事总得有个人出来负责吧。一是有杀鸡儆猴的作用,再则算是给死者家属一个交代吧。哎,上面具体怎么处理这事,我们也不可能知道的。”
其实这会儿赵晓飞心里还有另一个隐忧,这事让她很是不解——事发的时候有传言说王叔出事前和曹阿姨有过激烈争执,为什么这关键一茬现在又没人提了呢?这事就这样过了,还是别有用意?为免增加幺妹的心理负担,她没提这事。
“谢谢你,晓飞。”幺妹本来还想问问,婆婆到底多久才能出来,可转念一想,或许人家就知道这么多,就别给人添麻烦了吧。从内心来讲,在这一刻,她还是不能把这两个人当成交心的朋友。
“你看你,”赵晓飞亲昵地揉了揉幺妹的脑袋:“对了,学金现在什么情况?”
“我去看的时候,医生说问题不是很大,目前情况还算稳定。”提到丈夫,幺妹的心情就特别低落。只是,这种情绪并不全来之于对丈夫病情的担忧。
多年来,她虽已经适应了和丈夫那种奇怪的相处方式,但还是觉得生活好绝望。好在,上天最后给她留了一线生活希望,赐给她一个还算懂事的儿子,尽管用的是一种最为肮脏的方式。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清楚,以往对儿子那种咬牙切齿的恨,在不在不自不觉中已经被流淌的时光洗涤得近乎干净,现在剩下的都是天下母亲那种共有的伟大的母爱。现在的她更为迫切地希望儿子能过一种有别于她,真正属于他想要的那种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