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环环相扣
“李哥,这几天你究竟去哪儿了?”雷子和我一同坐在地板上,他在看我身上穿着的那套保洁员的制服,目光好奇。
我把这身制服脱下来,狠狠摔在地上。
“李哥,我知道你心里苦,因此,有些事,如果你实在不想说,就干脆别说了啊。”
我愈加气恼了,我恨我自己,恨自己的一无是处,恨自己的无力反抗,恨到极处,我猛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雷子抓住了我的手,把我从地上拉起。他让我躺在沙发上,睡一会儿。然而,我却央求他陪我说会儿话,随便说什么都行。
“啊!那就说佳婷吧,你见过她了,是吗?”
“不仅仅是‘见过’,我和她还聊了一些完全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完全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指什么?”
“关于这,我现在一点儿也不想再提!”
“好吧,李哥,只要你同意让她暂时住在这儿,那我什么都听你的。不过,话说回来,这几天,她在我们这儿住的也是不安心。她说她后妈很会闹,担心我会被她牵连……唉,这个小可怜真是让人心疼……对了, 李哥……你知道吗?就在你消失的头一天,豹子哥找我问你下落的时候,告诉我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说钱主任接到蔡秃头的通知,说在公安的寻人系统里找到一条可靠的信息,说那个极可能事我妈妈的人现在在上海打工。因此,现在只要……只要我答应帮他们一个小忙(说到此处,雷子突然压低了声音,说得极轻),他们就会采集我的血样,然后送到系统里进行比对……所以……所以我高兴坏啦!所以,我昨天就买了两块奶油蛋糕,准备和佳婷一起庆祝。然而,等我三两口吞下蛋糕却还觉得没吃出啥滋味的时候,佳婷却放下叉子,对着一口没碰的蛋糕,长长地叹气。我问她怎么了,她不肯说。我就把我可能即将找到我妈以及之前我和我妈失散的事情都对她说了。还没等到我说完,她就哭了,哭着哭着,又冲我笑,说她替我高兴,并且衷心地祝福我。我趁机抓起小叉子,舀了一勺蛋糕上的奶油喂给她,她吃了,这一下,我别提多开心了。于是,接着,我一勺一勺地喂她。她一口气吃完了蛋糕。然后,我拿纸替她擦嘴边的奶油,并且故意把一点奶油抹到了她的鼻尖上。她笑了,蹭了奶油也往我脸上抹,嬉闹了一会儿,我们俩看着彼此,笑个不停。昨晚一整晚,她就躺在你现在的位置,仿佛一只猫似的蜷缩着身体……”
“是么?”我漫不经心地说完,又问雷子,吕佳婷的后妈那边有没有什么动作。
“哎呀呀,李哥,真被你说中了呢!今天早上……哦,不(雷子抬起头看了看钟,已是凌晨两点),应该是昨天早上,昨天早上,我们花园里街道的一个社工就打电话给我询问佳婷的事!他妈的,一个女的唧唧歪歪了整整四十分钟,烦死人了!”
“都说了什么?”
“就一个意思,就是吕佳婷的后妈闹到我们街道来了,而且非要街道来给她个说法。”
“这事很麻烦……”我揉起太阳穴。
“就是再麻烦,我也不能丢下佳婷不管。”这个大男孩儿捂着嘴打了个呵欠。
“所以说,你所谓的急事,就是为了吕佳婷?”
“这只是其中一件!除此之外,还有两件事呢!我就顺着说吧,昨天中午我突然接到柳依依的电话——”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我猛地一把扯住他的胳膊。
“李哥,你这么用力拽我干嘛?”
“我……我太紧张!太紧张了!雷子,有些事,我现在一时半会儿对你解释不清楚……”
“我知道,李哥,这个柳依依对你来说很重要,是不?(见我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雷子倒更来劲了,他眉飞色舞起来)我记得,上次你昏倒,手机没电,然后你就用过我的手机给这个女的打电话,所以说,这次,她可能也是因为打不通你手机,所以才会最终联系上我……”
“雷子,快说正题。”
“正题就是,她问我你在哪里,我说不知道,她接着就问……”
“她问了什么?”
“就问了我们这儿的地址。”
“然后呢?”
“然后就没了。她挂了电话。”
“她的情绪怎么样?啊,我的意思是,你感觉她给你打电话时,整个人处在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她的声音是不是听起来很忧伤?”
“这个……我说不好,当时她打给我的时候,我正在睡觉。人迷迷糊糊的,因此,对她的‘情绪’、‘状态’还有‘声音’什么的,都没太在意。不过……”
“不过怎么了?”
“也没什么,不过我好像听到她在挂电话之前,很小声地念了一遍你的名字。”
一簇火苗突然跳跃进我的心间,一股仿佛种子要破土而出的力在我体内蔓延。我感到口干舌燥。我又拽住了雷子的胳膊,“你确定你真的听到她念我名字了?你刚刚不是说,你迷迷糊糊的吗?这样迷糊的你,怎么又能听清她那么小声的说话呢?”
“哎哟!所以我刚刚只是说,我‘好像听到’嘛!”
“那她究竟有没有念我的名字?”
“我好像听——”
“够啦,够啦!这件事就先搁在一边。赶紧说第三件事。”
雷子仿佛有些担忧地瞥了我一眼,然后很快说了下去。“昨天下午,一个叫韩明宇的人跑来找你。他说……一个他曾在‘皇冠’碰到过的、绰号叫‘小龙虾’的人,前天突然带着几个混混,大模大样地跑到他公司,不由分说地把公司专门用来记账的电脑给抢走了!为此,他非常着急,但是出于某种‘特殊的原因’,他不敢报警。他先打电话给陈路易求救,陈路易听后‘奇怪地笑’,然后就敷衍他,并再三保证说‘绝对不会出事’。之后,他又打电话给他妈,据他说,他妈第一个就想到的人就是你。他妈想找你讨个主意,不过你手机一直打不通。韩明宇走进来说完这些话,就神经兮兮地用力握住我的手,握了至少有一分钟。然后,他就脸色煞白的、仿佛生了病似的走了。李哥,你说,这人究竟出了什么事?”
“据我推测,韩明宇是被利用了……陈路易他们利用他来洗钱!”
“什么是洗钱?”
“就是把非法收入搞成貌似的合法收入。”
“说简单点儿。”
“嗯,说白了,洗钱就是把来得不正当的钱给弄干净了。而这,是需要钻某些法律空子与漏洞的!不过,这恰恰是陈路易的强项!而且我怀疑钱为民也参与其中。”
“什么?钱大主任也被卷进来了?”
“没错,钱为民和陈路易……以及肖家父子……乃至赵凯亮,他们结了一张大网,密密麻麻的大网……”
“他们都是坏人?”
“从某个角度来看,他们绝对称不上好人!”
“不!这不可能!别人我不管,也不想管,但关于钱大主任是坏人的说法,我就绝对不信!钱大主任怎么可能会是坏人呢?要知道,我这次之所以能这么快从看守所里出来,完全是他一手包办的。我打从心底感激他崇拜他,他是我的偶像,他是那么威风凛凛、高高在上……话说回来,他一直以来对我也很关照……”
“当然关照啦,人家就快帮你找到妈妈了。对了,你刚才提到,他们会在为你采集血样之前,要你‘帮一个小忙’,这具体指的是什么?”
“嗨,这个……这个……他们也没说清楚!只是说等什么时机到了,就会打电话通知我。”这个大男孩儿说完,拍拍嘴,伸了个懒腰,分明累了。
我默默地看着他,突然问,“雷子,你有没有扪心自问过,人家为什么要这样帮你?”
他不禁愣住,过了片刻,冲我做了个鬼脸,“李哥,别忘了,这个‘人家’也照样帮过你!”说完,他站起身,仿佛很是骄傲地挺了挺胸膛,然后找了床被子,铺在沙发前的地板上裹着睡了。不一会儿,鼾声四起。
而我则为了他最后的那句话,在沙发上辗转反侧了许久,我知道他指的是之前钱为民为我找吕佳婷地址以及通过街道借我五万块钱的事。直到天蒙蒙亮,我才睡着。睡到九点,雷子把我叫醒,说吕佳婷给我做了早饭,还说他要带佳婷去游乐园玩。闻言,我当时心下觉得如此堂而皇之地去游乐园不大妥当,想劝雷子呆在家,然而这些话终究没说出口——我没有一点儿力气,感觉整个人好像飘浮在大海里的一片叶子,浑身轻飘飘的。我重新躺下,合上眼皮。稍顷,是吕佳婷和雷子压低声的说话声,然后是门响。
我又跌进了黑甜乡,并且睡得极沉。等我醒来,吃着虽然冷掉、但十分可口的鸡蛋炒饭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那让我这几天以来一直为之牵肠挂肚、魂牵梦绕的声音。“李富贵,开门,快开门!”
我赤着脚,急吼吼跑打开门。然后,我望着门外的女人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的自然是柳依依。
“李富贵,你……知不知道,人民医院那边……都乱成一锅粥了!”
没想到,这竟是自分别后,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依依,医院那边的情况,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我把她让进门。天知道,其实我真正想问的不是这个问题,不过我最想问的那个问题却像黄连似的卡在我的喉咙里,触碰不得。
她走到沙发旁,在距离我约莫二十公分的地方停住。我趁机打量她。她瘦了,瘦了整整一大圈!她身上穿的那套紫色的运动服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株即将枯萎凋零的紫罗兰。昔日呈现在她脸上的那种晶莹仿若珍珠般的光泽消失了,她变得憔悴。闪烁在眉眼间的不再是云淡风轻的恬静,而是一种饱受苦难并急于摆脱的急迫与焦躁。
“你别忘了,我有一个好闺蜜……”
“邹倩倩?你是从她那里了解到我的情况的?”说话的同时,我暗想:佳佳与邹倩倩暗中往来,因此我从医院逃走的事,必定是佳佳告诉了邹倩倩。
依依点头,又说医院那边事情闹得很大,一方面是我的主治医生今天要给我动开颅手术,然而,手术少了我这么一个大活人,医院担不起这责任;另一方面则是原先要给这手术签字的花园里街道的人也跑到医院,给院方施加了压力,说什么由于医院“不容置疑的疏忽”,导致“精神状况堪忧”的我,有可能会给整个辖区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害”。
“‘不可估量的损害’?街道里普通的社工竟会这样讲话?”我纳闷极了,“街道那边去医院的人,究竟是谁?”
“钱为民。”
“什么?”我大吃一惊,“他……他不属于我们花园里街道啊!”
“唉,乱成这样,谁还会在乎这种事?”依依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不过据倩倩说,钱为民在医院的派头极大,虽然一直表现得举止有度,十分得体。但是,倩倩在给陈路易打了个电话之后,就推测钱为民可能要暗地里要搞事情。”
我深以为然地点头。四目相对之间,依依突然涨红了脸。而我好一会儿都不能把我的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开。
为了缓解尴尬,我转移话题。“佳佳现在怎么样?”
“关于佳佳,邹倩倩也没多说,只说事发后第一时间,这个小护士就被医院保卫处的人带走了,目前其具体情况,谁也搞不清楚。不过,用倩倩的话来说,就是……这个小护士的确令人刮目相看。”
“‘刮目相看’?”我不由地怔住,“这么说,昨天放我逃走,完全是出于佳佳自己的决定,而非邹倩倩的教唆喽?”
“倩倩对此毫不知情。”说着,依依突然跺了一下脚,懊恼道,“哎呀,我怎么还在和你说这些?要知道,现在情况紧急,而且还相当地奇怪,因为……街道和医院,也就是钱为民和人民医院双方居然都没有选择报警!这真叫人摸不着头脑!不过,倩倩却说,这很正常。还说……还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凯迪宾馆就在人民医院对面。’这话,我完全听不懂。李富贵,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我完全赞同邹律师的观点。要知道,凯迪宾馆现在的确就在人民医院对面嘛,嘿嘿嘿。”
“你说得怪怪的……你是在暗示什么吗?”依依扑扇着浓密的睫毛,眼睛亮晶晶的。
一阵突如其来的抽搐沿着我左边的太阳穴滑向我右边的嘴角,瞬间,人民医院对面那家凯迪宾馆的影像很突兀地在我眼前闪现:三层楼的房子,外边贴着白色大理石瓷砖……
“依依,我向你保证,无论是医院还是钱为民,他们都不会报警。”
“为什么?”
“不为什么。”
“这……这好像在逻辑上说不通吧。”
“依依,你还是这么喜欢追根究底!”
女人刚刚恢复的脸色又因为我的这句话而灿若朝霞!不过,与刚刚避开我的视线相比,这一次,她竟偷偷地瞥了我一眼!就是这一眼,忽然让我捕捉到了某种希望!霎时间,我体内的热血开始沸腾!我情不自禁地想去拉她的手,然而,基于上次的教训,我又不敢再次唐突佳人。而且,说实在的,此时此刻,实在不是倾诉衷肠的时机,因此,我的手就僵硬在半空中。苦笑一声,我缩回手,故意用平淡的语气问依依她今天来找我的目的。
“还能是为了什么?我来,当然是为了……为了……告诉你……一些情况的。”
“仅仅是医院那边的情况?”我略微提高了声音,再一次用近乎贪婪的目光打量她。因为瘦,她的颧骨突出了,眼睛也显得特别大。
似乎,我刚刚的问题把她难住了,此刻,她有些发怔。过了会儿,她好像生自己气似的用力甩了甩头。然后用一种任何男人都抵抗不住的温柔的声音央求道,“富贵,现在你的情况……特殊,而我也有许多话要对你说,所以,我们先离开这里,找个可以好好说话的地方,好么?”
半个小时后,我们来到了那幢我曾住了一段时间的位于东郊的别墅。别墅周边的景致依旧,然而,物是人非。两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但却足以发生很多事。
我们拉了椅子在一楼的一扇窗户旁坐下。外边变了天,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依依站起身,把大厅的空调打开,给我冲了热咖啡,而她自己则倒了一杯红酒,一饮而尽。望着空空如也的红酒杯,我一时愕然,沙哑着声问她什么时候学会了喝酒。她冷漠又苦涩地笑,却不吭声。我有些着急,放下咖啡杯,快步走到她所站的酒柜跟前,正要开口,孰料却被她抢了先。“李富贵,我知道你想要问我什么……不过,现在说这个令人难堪又屈辱的话题又有什么意义呢?”说完,她抓着红酒玻璃酒瓶的手,颤抖了一下,她抬起眼皮,飞快地瞥了我一眼,然后目光迅速从我脸上掠去。她开始打量手中的酒瓶,好像一个昆虫学家发现了虫子的某个新物种似的,眼神中透露着一股异样的好奇。她的嘴角微微上扬,一个浅浅的酒窝浮现在唇畔。乍一看,她似乎在笑,可不知为什么,这笑容却像钝器一样,挫痛了我的心。
我踉跄一步,脚尖撞在了酒柜吧台底部的木头上,一阵剧痛。
“肖家父子他们……究竟……究竟对你做了什么?依依,你首先要把这个关键的问题讲清楚!”
“这又有什么好说的呢?”她讥诮地撇撇嘴,然后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表情异常痛苦。过了片刻,才用发颤的声音说,“要知道,一切成空。父亲他已经……已经死了呀……”她突然顿住。然后,动作异常娴熟地倒了杯红酒,一饮而尽。血一般的酒汁顺着她的嘴角蜿蜒而下,好像一条血红的蚯蚓。周围的空气仿佛被看不见的、却又那样厚厚的雪所填充,令人压抑、沉闷。我几乎喘不过气。
“伯父去世,什么时候?”
“两个月前。准确地说,是早在肖家父子与我做交易之前,我父亲就在监狱的医院病故了……”
“什么?你说什么?”我低吼,“依依,你是说,打从一开始,肖家父子就……骗你?他们故意骗你?”
她没吭声,眼眶发红。又酸又麻的热流窜至我的咽喉,一时间,我说不出一句话。过了好一会儿,我才讷讷地又开口,“那么,伯父的死,与罗三群有关吗?”
她愣了十几秒,神情先是木然又转为悲愤,“算是有一点关系吧。不过,导致父亲去世的最主要原因还是他那每况愈下的身体……他太虚弱啦!最后一点仅有的健康早就消耗殆尽、因此……唉……这就是我丈夫一个月前托了监狱医院里的熟人,才查清的事实的真相。而之前,这真相竟是连倩倩那边也不太了解的。”
“噢,依依,这会儿我们不说邹倩倩,我们说……说……噢,依依,其实此时此刻,从我内心深处来说,我真的一点儿也不愿意勾起你的伤心事,更不愿意让你再提那些人渣,因为要知道,要知道他们这样残忍地伤害了你!我……我真恨我自己,恨我什么也帮不了你!”
“别这么说,李富贵,其实,今天我找你来的最主要的目的,是想请你帮我拿个主意……”
“这个稍后再说,还是让我先把你这边的发生的事情捋顺,至少,必须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可以吗?”
“当然……当然应该这样。请原谅,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我整个人的感觉非常乱……我时常感觉脑子一片混乱……要知道,你要知道,李富贵,我经常陪……陪‘那位客人’喝酒喝到凌晨两三点……就算我前一秒心里牵挂着的是我那可怜的等待我去解救他的父亲,可是下一秒,我就得在‘那位客人’面前露出低三下四又极尽媚态的笑脸!哈,是的,是的,就是‘媚态’,你知道吗,为了摆出这样一个符合‘皇冠’与肖家父子要求的标准的笑脸,我可算是煞费苦心!我先是观察,观察我的同行,也就是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儿们,我在暗地里观察她们,研究她们的举止与神情,尤其是她们面对客人们时那种职业化的笑容!我……我又对着镜子反复练习了成百上千次,笑到最后,镜子里的笑容简直难以言喻地令我感到恶心!但是,但是让人感到奇怪的是,我竟然顺利过关了。肖家父子让我专门服务的‘那位客人’,对我还是满意的,并且……希望能让我和他的‘友谊’更进一步……”
“等等,”我及时打断了她,“依依,你的意思是说,肖家父子之所以安排你去‘皇冠’,就是为了让你去服务‘那位客人’?噢,老天爷,你能不能说清楚‘那位客人’究竟是谁?”
“这人是本市海关的高级官员,至于肖家父子为什么要对他这样重视,请容我稍后再谈。”
“依依,我感觉你还有很多事没跟我说清楚,譬如说,直到现在我还不明白当初你和肖正义之间的具体的约定……”
“约定?嘿嘿,见他鬼的约定!这个老狐狸,不过……不过是在给‘皇冠’那位对女人要求极高的客人,也就是海关的那位高级官员拉皮条!此外,就是利用我,让我在国外的老公联系国外几个颇有盛名的医疗器械的经销商,然后让这些国外的经销商们通过陈路易帮肖家父子搞的一个空壳公司发购货的外贸合同,拿到这些合同,陈路易就在想攀附肖家父子的钱为民的帮助下跑到银行办贷款,然后再假模假样地进行生产——也就是把肖家父子见不得光的那些钱分阶段兑冲到这部分贷款里——接着,就搞一批‘假货’(说到‘假货’的时候,她突然提高声音,特别强调了一下)填充到集装箱里。啊,至于说……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我待会儿就为你揭开谜底。不过,说到这儿,想必你就明白了‘皇冠’我‘那位客人’对于肖正义父子的重要性了吧!”
“他们是害怕他们那些出口的假货会被海关抽查?”
依依默然以对,似乎她嫌我这问题问得有点多余。她耷拉下脑袋,身体前倾,贴着酒柜的吧台,仿佛唯有倚靠着吧台她才能站得住似的。接着,她闭上眼,揉起额头,整个人看起来身心俱疲。目睹这一幕,我心疼不已,很想拍拍她的肩或者说点安慰她的话,然而,正当我想这么做的时候,她突然睁开了眼,用火一般的目光炯炯有神地盯着我。
“现在,你该明白我这两个月以来任由他们……摆布的真正原因了吧?”
“依依!你要知道,你父亲已经不在了,你现在这样为难自己,委屈自己以顺从敌人,对他们极尽逢迎之事,你……你究竟想怎样……”刚说到这儿,我突然恍然大悟,并且倒抽了一口冷气,“依依,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噢,不,你这简直是在玩火!你会让你自己陷入危险之中的!不,依依,你不能这样!你必须爱惜你自己,你必须——”
冰凉的手蓦地覆在我的嘴上。而我何时享受过这样的温柔?我又激动又紧张,乖乖地闭上嘴。
“李富贵,你不必为我……担心。因为,除了拥有你这样……这样的朋友之外,我还有倩倩,尤其是在一个月前,我被我老公告知父亲已死的真相、我几乎丧失活下去的勇气的时候,是倩倩帮我走出了阴霾……”
“你暗中留意肖家父子洗钱的事,也是邹倩倩唆使的?”
“不是唆使,是鼓励。”
“她如何‘鼓励’你的?”
“她那时刚刚得知她怀了个女孩儿,当然,这女孩儿是她和肖楠的孩子……于是,她就总感到惶惶不安,说‘预感着要出事儿’,于是我就安慰她,而她也鼓励我,说她相信,正义虽然有时难免迟到,但终究不会缺席……”
“噢,蛊惑!这纯属是在蛊惑!依依,她是在利用你!她显然——另有所图!”我攥着拳头,对着空气狠狠地挥了一拳。此刻,我不禁对我这位前任律师气恼万分,并且认定她先前在人民医院里对我说的那些话也是出于某种隐藏在她内心深处的目的。
依依握住了我的拳头。霎时间,我那原本气势汹汹的蛮力全都化为绕指柔。望着眼前这张娇媚如花的脸蛋,我心跳加速,受宠若惊。此时,我和她隔着吧台面面相对。
“李富贵,我今天找你来,主要就是为了给你看这个……”她的另一只手抓着她的手机递到我眼前。她指给我看手机里的一张照片,照片拍的是一个打开的集装箱,集装箱塞满了纸箱,而其中一个敞开的纸箱里则装满了废铜烂铁!“你瞧见了吗?这个集装箱上写有箱号!你可别小瞧了这个箱号!倩倩告诉我说,通过这个箱号,就可以在海关的申报单里找到对应的出口公司,换句话说,通过这个箱号,就能查到肖家父子那家所谓的医疗器械出口公司……”
“依依,你把这张照片发给了邹倩倩?”
“目前还没有。不过,很快,我就会发给她的。”
我十分担忧地打量她一眼,想要阻止她这么做,不过不知为什么,这些话到嘴边,却又被我咽回去。过了会儿,我问依依她是如何搞到这张照片。她蓦地涨红脸,好半天躲避我的视线。
之后,在我的一再追问下,她才向我坦承,说这照片的始作俑者是“皇冠”她专门服务的“那位客人”。而他之所以这么做,原本是为了向肖正义敲一笔竹杠,不过后来,他改变了主意——因为他彻底迷上了她,并且从各方面打听到了她最近的遭遇以及不幸,所以,他就想让她“得偿心愿”,不过,这得基于一个前提,前提就是她必须先在今晚九点首先让他“得偿心愿”。说到此处,她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张宾馆的房卡,对着我晃了晃。
我立即明白了一切!也立即气炸了肺!而且最让我感到心痛的一点是,看着这张房卡,我突然想到了曾去宾馆赴赵凯亮之约的李平安,于是,我越想越气。而最可气的一点是,依依居然还跟我说,她已经做出了最终的选择,希望我能做她今晚的保镖,为她“保驾护航”。至此,我立刻甩开了她的手,跳起来,去夺她手里的房卡,然而,她却抓着房卡扭着身体躲开了我。我一边大叫着绝对不允许她用自己去冒险,一边追赶她。她仓皇失措地跑着,一口气跑到了大门口。她背靠着大门,喘着粗气,停了下来。她说那张照片对她而言异乎寻常的重要,“只要有了那照片,再配合海关提供的单据文件,就能揭开肖家父子洗钱的黑幕。”
“揭开黑幕又怎么样?你父亲就能活过来吗?”
“噢,李富贵,你真懂得戳痛别人的心!我……我其实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要知道,我被他们骗得团团转!这两个月,我几乎已经沦为了……沦为了……噢!我心里实在堵得慌!”
“可是,实事求是的说,‘骗人’在现实生活中,则是一种需要,尤其是在充满了利益和诱惑的成人世界里,它甚至成为了一项技术,一项生存的本能。”我在我自己意识到之前,侃侃而谈。而这些被我说出口的话,甚至把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这么说,你的意思是,这两个月来,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从头到尾都不怪肖正义父子,真正应该被责怪的人是我!因为说到底,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我柳依依太好骗了,是么?”大叫着,她懊恼地摔门而出。我追着她跑了很远,她在一个公交站台拦到一辆出租车跳了上去。这时,雨已经下大了,然而我却一动不动地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那出租车的影子缩小得再也看不见。
我不敢回租处(怕被钱为民的人发现),就在东郊找了个小旅馆。走进房间,打开空调,换掉湿衣服,洗了热水澡,躺到柔软的床上,任由空调暖烘烘的风把我的脑袋吹得发晕。我很想睡一会儿,但是刚刚舍我而去的女人的身影却不断在眼前浮现,而我之于她的这份牵肠挂肚,也真可谓是剪不断理还乱。乱到最后,我心浮气躁,一屁股从床上坐起,托着下巴,歪着头看打落在窗上的雨水。看着看着,我竟睡着了。约莫半个小时后,我突然惊醒,仿佛预感到什么似的,竟鬼使神差地打开了手机(之前我手机一直关机,而我这么做就是为了不让别人根据手机信号发现我的踪迹)。不一会儿,我接到了雷子的电话。他气急败坏地告诉我,说街道的人发现了他和吕佳婷,然后蔡秃头突然跑来,带着两个便衣把吕佳婷带走了。“李哥,我现在该怎么办?我该做些什么,才能把佳婷给抢回来呢?”
我沉吟不语,因为我正在琢磨他提到的蔡秃头的出现。显然,这个属于看守所的奸猾的老警察,按理说,是不应该插手吕佳婷的事的。但是,现在摆在眼前的事实却偏偏这样上演了,因此,推论只有一个——蔡秃头是受人指使,而这个指使人是谁,还用说吗?而这,恰恰是现在把佳婷夺回来的困难之所在。当然了,从法理上来说,雷子和吕佳婷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真正要对佳婷进行收养,必是难上加难。
就在我苦思冥想之际,雷子突然在电话那头倒抽了一口冷气,“哎哟,不得了啦!那个……那个……我有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电话进来啦,李哥,我待会儿再打给你。”他不由分说挂了电话。
我抓着手机,不禁对雷子所谓的那个“非常非常重要的”电话而感到狐疑,暗想:这个无亲无故的大男孩儿,又会有什么“非常非常重要的”电话呢?再联想到蔡秃头带走吕佳婷,我忽然打了个寒颤,我正准备关掉手机,然而就在这时,手机再度响起!我盯着来电号码愣了好一会儿——竟是韩明宇的母亲任玲的电话!
我和老韩的这位遗孀前前后后通话不到五分钟。但是,这位遗孀却透露给我、足以让我消化许久的、且带有暗示性的信息。她告诉我说,此刻她已带着儿子来到机场,准备再度出国了。而她之所以在匆忙之间做出这个决定,就是因为韩明宇这次趟的浑水太深,“深到让人害怕的地步”。因此,他们母子唯有三十六计走为上,出去避避风头。而在离开之前,她出于对我在老韩的后事上的尽心料理的感激,思来想去之后,就决定送我一个“临别礼物”。说到这儿,她立刻问我现在人在何处,我思索片刻,就把我的定位发给了她。随即,她说最多一个小时,快递就会把那份礼物送到我手里,还让我呆在原地,哪儿也别去。
挂了电话,我忽然对这所谓的“临别礼物”有些好奇,不过也只琢磨了片刻,因为眼下,纠缠住我的事情太多太多。礼物这等小事,根本不值一提。
雷子的电话很快打来。他刚“喂”了一声,我就察觉到他的异样。我问他怎么了,他竟不吭声,而这,对于向来莽撞又心直口快的他而言,则是极为罕见的。
沉默整整持续了一分钟。就在我几乎失去耐心准确挂电话的时候,他突然声音发颤的问我我现在人在哪儿。不知为什么,我一下子警觉起来。我的心跳奇快。听我迟迟不答,他又把方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我深吸一口气,用平静而缓慢的声音说,我在依依东郊的别墅里。他“嗯”了一下,便掐断了电话。
我赶紧关掉手机,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便爬起来,找出电吹风把湿衣服吹干,然后穿上衣服,下楼吃了个蛋炒饭。平常胃口极好的我,今天只扒了两口饭。摸摸口袋里佳佳给我的五张大钞,我付了蛋炒饭的钱。
等我重新走进房间的时候,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躁与恐惧击中了我。我握着双手停在胸前,在小得像个蜗牛壳的房间里绕着那张单人床走来走去。我静不下来,仿佛有一个类似猫爪的毛茸茸的爪子在不停地抓挠我的心,让我一刻不得安宁。四十分钟后,快递送来了一个极小的包裹。拆掉包装,我看到了一个黑色的U盘。“这是什么意思?”我握着U盘疑惑不解。于是,我打开手机,给任玲打电话,然而,她的手机却拨不通了。我寻思可能他们母子已经登机,手机关机了。就在这时,我收到了来自韩明宇的、一条很长的短信。短信内容如下:
李叔叔,我们已经坐上飞机,就要离开。而你,想必已经收到了U盘。请你务必保管好它,因为它里边装的都是我公司财务的账目!原来,我妈妈在预感到陈路易不轨的意图的时候,就留了个心眼,事先把公司的账目都保存在这U盘上,以备不时之需。现在,这个不时之需发挥作用了。李叔叔,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我和妈妈或多或少地了解了一些,我们很同情你,同时,我们也都感激你曾经为我父亲所做的一切。因此,我们奉上这份礼物,略表心意。不过,除此真心实意之外,我们这么做也出于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那就是我们必须按照陈路易说的那样,帮他们第一时间找到你。所以,妈妈就以送礼物为由,探查你现在躲藏的地点。对此,我感到十分遗憾,并且乞求你的原谅。因此,李叔叔,如果那伙人还没找到你的话,那么,请你在看完我这条信息之前,赶紧——逃吧。祝你平安。韩明宇。
抓着手机,我不停地颤抖,静寂无声的房间里能清晰得听到我牙齿打颤的声音。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覆盖在我的后背,而我的脚则像生了根似的粘在了地毯上。我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吸气。足足半分钟,我才缓了过来,并且仿佛虚脱般的跌坐在床上。随即,原本空白一片的大脑被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所占据,这就是——那些人要对我出手了!是的,是的,这就是此刻摆在我眼前的、这般接近残酷的、难以面对的选择:逃,还是抗争?如果逃,我又能逃到哪里?如果抵抗,凭我一人的区区微薄之力,我又该如何反抗?想到这些,我顿时坐不住了,我心乱如麻,惶惶不安。一句话,我完全理不出头绪,也找不到任何出路。
“不过,逃,总比坐以待毙的强吧。要知道,逃,还有一线希望。而且,别忘了,现在,李富贵,你手里还多了一个‘临别礼物’,而这礼物不是别的,恰恰是你所能掌握的、能把那些人统统扳倒的、最有力的证据啊!”
走到门口的穿衣镜前,我这样对自己打气。蓦地,先前依依跟我说的来自于邹倩倩的那句“正义有时难免迟到,但不会总是缺席”好像一个刚冒出水面的大气泡似的冒出在我的脑海里。
我小心翼翼地把U盘放在我衬衣贴身的胸前的口袋里。隔着一层棉布,我扑腾扑腾狂跳的心脏完全能够感受到这个证据的存在。为此,我稍感安心。
我收拾东西,准备退房,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我踮着脚尖走到门边,身体贴着门,一声不吭。
敲门声继续。随即,熟悉的嗓音传来,“李哥,是我,快开门!”——说话的竟是是雷子!这怎么可能?!我低下头,把眼睛凑到猫眼那儿对外边望,然后就看到雷子那张大汗淋漓的脸!此刻,他贼兮兮的,不停地东张西望,仿佛即将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我迅速开门,把他拉进来。在我甫开口之前,他突然给了我一个极为热情又极为诡异的拥抱。“李哥,李哥,能找到你真好!真好!要知道,我现在完全慌了,乱了,我整个人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所以,我现在只有来找你,请你替我拿主意……啊,当然,当然我会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哎呀呀,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真正的兄弟,真正的亲人,只有……只有你一个呀!”话音未落,他居然哭了,而且哭得稀里哗啦,一发不可收拾,就好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越哭越伤心。
我好不容易把他推开,然后伸手抹了抹被他眼泪弄湿的肩头。在抬胳膊的时候,我无意中发现我外套的领口敞开了,我感到有些奇怪,因为我明明记得方才对着穿衣镜的时候,我穿好了外套,而且把领口的扣子给扣上了。不过,何必对这等小事在意呢?挥去这丝疑虑,我正视雷子。他坐在床边,依旧在抽噎,他的一只手抹着眼泪,另一只手则蜷缩在外衣口袋里。
“你这么急着找我,就是为了佳婷的事?”
“那……那当然。”
“不过,雷子,现在我有些急事要办,而且不能在这儿多耽搁,所以,佳婷的事,还是等我安顿好再说吧。”
“李哥,既然你有事,那……我就不打搅了。”他突然站起身,大踏步地往门口走。我一下子愣住!为他如此的言谈举止而感到莫名其妙!
就在他握住门把手准备拉门的一刹那,我突然叫停了他。我祝他早日找到妈妈。闻言,他的后背仿佛被电击似的,猛地哆嗦了一下,接着,他一动不动地站了三秒。三秒钟过后,他
松开了门把手,朝我转过身,泪流满面。
我问他怎么了。他却忽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李哥,我对不起你!”说着,他伸手摸进口袋,然后把一个黑黑的小东西扔给我!我伸手接住,摊开掌心,不禁怔住——掌心里的竟是刚刚我收到的那个黑色U盘!盯着眼前雷子那双充满了懊悔、愧疚、不安与胆怯的眼睛,我恍然大悟。
“雷子,是他们叫你来偷U盘的,是吗?”
他含糊地“嗯”了一声。
“而这……便是他们之前提到过的、要你‘帮的一个小忙’,是不是?”
他又点头,依然跪着。
“那……那是不是陈路易告诉你……我现在的具体地址的?”
“不,打电话让我来这儿的人,是蔡秃头,他还说……”
“说什么?”
“他说……如果我顺利偷到U盘,那么钱大主任就不仅答应会安排我妈和我见面,而且还会考虑让佳婷和我在一起生活。”
“所以,你就答应了?”
“李哥……李哥……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是被逼得没有办法!”
“就是在刚才,你拥抱我的时候,你下的手,是吗?”他继续点头。
我冷笑起来,“你的手脚够利索的嘛。难怪两次偷盗而被关进看守所。嘿嘿,钱大主任果真没有找错人!”说完最后一句,我就感到后悔,然而,似乎不这么说就不能解恨似的。
他拱手向我讨饶。而我则抬起腿,怒其不争地踢了他一脚。
十分钟后,我和雷子从小旅馆的后门溜出,开始狂奔。
雨如牛毛,道路泥泞。
而早在我们开溜之前,我就在房间的窗边发现了正走向小旅馆大门的蔡秃头和两个便衣的身影。
约莫半个小时后,我与雷子在东郊的一处森林分手。我们决定分开跑,为的是分散追兵的注意。然而,我跑了一会儿后突然发现,雷子居然呆在原地一动不动。我不禁愕然。我停了下来。雷子突然朝我低叫:“李哥,佳婷要我转告你,说她对不起你。”闻言,我以为吕佳婷是在为她自己做伪证,也就是制造李平安那本假日记之事而内疚,因此感到既着恼又窝火。我狠狠地瞪了雷子一眼,就是在这时,蔡秃头他们跑来。
环顾四周,我急中生智地钻进一片茂密的灌木丛。深绿色的叶片和粗糙的枝桠将我紧紧包裹。我屏着呼吸,看到了蔡秃头他们对雷子拳打脚踢,且把他打得奄奄一息又最终像扛沙包似的把他扛走。值得一提的是,第一,在挨打的过程中,雷子没哼一声,他脸朝下趴着,双手不停地抓着地上乌黑稀烂的泥浆拼命往嘴里塞,这让我看得满心悲愤却又深感无奈;此外,蔡秃头临走时一句漫不经心的话令我醍醐灌顶,茅塞顿开。蔡秃头让抗雷子的那个便衣动作麻利点,又说“别忘了,省里的督导组还没走。”
下午三点,雨过天晴。
我站在人民医院对面的那幢三层楼的宾馆——凯迪宾馆旁的一条小巷子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因为就在刚才,我亲眼看到我叫的快递小哥把装有那黑色U盘的信封送到了驻扎在该宾馆的省督导组的房间。于是,一切的一切,尘埃落定,我心满意足,窃喜不已。因为在我看来,钱为民、肖家父子、陈路易以及那个最让我记恨的混蛋赵凯亮都会因为这张U盘而落入法网。不过,我也知道,这张网的最终落下需要时间,而偏偏是这时间,最叫人抓狂,也最叫人无可奈何,因为极有可能的一种情况就是,早在这些人被抓之前,我就被他们当中的一个逮住了。所以说,现在,我最需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最好能躲到一个安全的避风港,然后呆在那里静候“好消息”。
“然而,至少在今晚夜幕降临之前,我都不能只顾自己躲起来。因为,李富贵,你可别忘了,今晚依依要面对什么?”小声地自言自语之后,我拽了拽头顶的棒球帽的帽沿,摸了摸蒙在脸上的大口罩,竖高了外套的领口,斜眼打量了一下路边的一个又破又小俨然就要关门大吉的电影院,然后走了进去。不用说,我进电影院不是为了看电影,而只是为了躲进安静的黑暗中,好好睡上一觉以便为了晚上依依的事养精蓄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