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逃脱
昏睡,醒来,再昏睡……两天来,我一直昏昏沉沉。唯一让我感到庆幸的是,佳佳一直呆在我身边。她是医院根据我的“特殊情况”,专门配给我的护士。佳佳不断给我带来邹倩倩的消息:先是说她刮宫手术进行得“不太顺利”;然后说她可能今后都无法生育,最后她又告诉我,说那位可怜的再也当不了母亲的女人在叫嚷了整整两个小时,说要把医院的妇产科告上法庭,让妇产科关门大吉后,就不吃不喝,不说一句话。经过妇产科和精神科的医生会诊,精神科的几个颇有经验的主任都一致认为她可能患有产后抑郁症,虽然她只是小产。
这两天以来,只要我处在清醒的状态,我就竭力讨好佳佳,为的就是让她借我手机,让给我雷子打电话。不过,这种刻意讨好的效果并不理想,每当我把她夸成一朵花的时候,她都板着脸,用同样一句话回答我——说她不能帮我,因为这是“医院的规矩”。不过,她的眼神却露出越来越多的怜悯。
晚饭后,佳佳抓着针管,脸色苍白的走进来。刚放下装了镇静剂的针管以及托盘,她就转身掩上了门。门并未被关闭(因为这么做是不符合“医院的规矩”的),而是被留了一道缝。一片冰凉覆盖上我的脸颊。我的腮边贴着一部手机。“快,快给你朋友打电话!快呀!”
我怔怔地问她,为什么不顾及“医院的规矩”了。
“李大哥,你知道吗……”她脸色变得更加苍白,牙齿微微打颤,“刚刚你的主治医生突然说……说明天下午要给你做开颅手术!”
手机差点从我手里滑落。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佳佳,而她也立刻说了下去。“李大哥,这件事非常奇怪!因为,你入院前的档案上没有任何记录表明你脑子里长了东西!所以,所以现在的问题就是,既然如此,医生又为什么还要给你做这样大的手术呢?要我说,这简直是……简直是……视生命如儿戏!”
我心乱如麻。而且我突然记起了那天遇见钱为民的一幕。我蓦地心惊肉跳,并且直觉我的手术与钱为民看到我这两者之间存在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隐秘的关系。虽然如此,我还是反过来安慰佳佳,我说按照“医院的规定”,如果我做这种手术,是必须要由我的直系亲属签字同意的,而我的亲属都死光了,因此,这个手术做不成。
佳佳十分可怜地望了我一会儿,冲我摇摇头,“刚刚晚饭前,你的主治医生联系了你暂住地所在的花园里街道,街道说明天一大早就会派社工来代表你的家属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
我惊愕得说不出一句话。脑海内一片混乱,我胡思乱想,浮想联翩。我幻想出自己头上包着白色纱布、嘴角流着口水、完全像个白痴一动不动瘫在病床上,而在床边则不时跑过一群笑嘻嘻的疯子;随即,又有一个画面闪现:不知为什么,我像个猴子似的被关在了一个大铁笼里,铁笼四周都被高耸的灰黑色的砖墙包围,铁笼的上方则蒙着一块脏得让人恶心的黑铁皮,一句话,我整个人好像被罩在一个大罩子里。自由,阳光,新鲜的空气舍我而去。我惶恐,我焦躁,我愤怒,我拼命地拍打铁笼,大声疾呼,然而没有任何人回应。过了好一会儿,一个异常熟悉的男人的笑声从一面墙的背后隐隐传来。他笑得十分快活,十分得意。我一下子听出了这个声音。不过,我仍不愿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屏着呼吸,又侧耳聆听了一会儿,然后我便抓着铁笼的栅栏,万念俱灰地蹲在了地上。“我当初怎么没一刀捅死他?我怎么没一刀捅死他呢?”我喃喃自语,失魂落魄……
“李大哥,你在听我说话么?”佳佳轻拍着我的手,将我从幻想中拉出。
“现在知道我住院并且即将动手术的事情的,是不是只有街道那边?”我郑重地问。
佳佳点点头,然后脸色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毅然决然的表情。她松掉了我身上所有的布条。
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问她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一个字——逃!”她微微愠怒,陡然按住我的肩膀,另一只手朝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走廊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的心悬起,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直到这脚步声匆匆远去,我才深吸了一口气。
佳佳把针管里的镇静剂倒掉。
“李大哥,今晚,我值夜班。整个二楼精神科病区的出入都归我管。虽然还有一个护工,但是因为他喜欢打瞌睡,所以也不必担心。因此,我要说的是,李大哥,请你抓住这个机会。”
五秒钟后,她塞给我五百块钱。我抓着钱,讷讷地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你是好人。”她说这话的时候,转过身,背对着我,她的耳朵根涨得通红。
等待,漫长。尤其在今天。佳佳离开之前,又把我重新“绑”在了床上。不过,她绑的全是活结,也就是说,只是为了应对不时之需,做做样子。只要我挣脱几下,就可以轻易摆脱这些可恶的白布条。
瞄了一眼墙上的钟,我翻了个身,想暂时小憩一会儿,但是,我的心根本静不下来!我紧张得要命,好几个念头如蛇一般缠住了我。首先,我在担忧今晚能否顺利逃出;其次,我又琢磨起医生之所以要给我做开颅手术的用意。“为什么这偏偏发生在钱为民来这儿之后呢?这两者之间到底有没有什么关联?再说,街道那边同意得也太爽快了吧,这中间有没有某种不可告人的意图呢?”我苦思冥想着,接着又想,若我真的逃出医院,又该往哪里逃呢?“唉,我也没别的地方可去啊!”
辗转反侧了一会儿,我着打在窗户上淅淅沥沥的雨声,思绪起伏。我突然想起之前与蔡小花相见的情景。那天,也下着雨,凉飕飕的。蔡小花拎着美食来找我。我和她待在“皇冠”停车场的狭小的值班岗亭里闲聊。
当我津津有味地吃着宫保鸡丁的时候,她自然而然地跟我聊起了好人伯伯(赵凯亮)。她说,好人伯伯早上喝蜂蜜水,晚上喝热牛奶。每天吃三颗鱼肝油、四粒螺旋藻、五颗维C。还说,好人伯伯最大的爱好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然后从书房的保险柜里取出一个本子反反复复地看。一看能看整个下午。
“一个本子”?我放下筷子,含着嘴里的鸡肉问。
“没错,一个黑色塑胶封皮的本子。我暗中偷窥过几次,好人伯伯每次都把黑色塑胶封套拿掉,对着本子的封底,也就是一张硬纸板,摸来摸去!而且还喃喃自语,似乎在念叨着什么……”
“那张硬纸板上写了什么?”
“我没看清。不过,好像都是些符号……有点像用来计票用的‘正’字……”
“那这本本子上的内容呢?你看清了吗?”
“你问这么仔细干嘛?”她有些警觉有些不悦地问。
我故作轻松地说,只是出于好奇,随便问问,“若是你不知道,就别说了。”
“我怎么不知道?那本子上写得都是日记,字写得龙飞凤舞……”
“龙飞凤舞?这么说,是大人写的日记喽?”我疑问的同时,心里暗想:“法庭上那本所谓得到李平安的日记早被作为证物交给法院,这是毋庸置疑的。不过,现在赵凯亮的这种举动相当可疑,那本黑色塑胶本子上写的又会是谁的日记呢?他为什么要对封底那样留恋呢?这些,真让人揣摩不透。”
蔡小花冲我翻了个白眼。
我突然问她,书房保险柜的密码,是不是只有赵凯亮一个人知道。
她异样地打量着我,问我干嘛这样问。我立即意识到自己说了蠢话,于是立即转移话题,夸她菜做得好吃。她立即变得高兴,并笑眯眯地嗔怪我刚才吐掉了一块鸡肉。
我深吸一口气,重新抓起筷子,只得用埋头苦吃的实际行动来向她证明她的厨艺卓越。
打从这天起,我就加大了对蔡小花的“关心”,隔三差五发信息给她,让她天冷了添衣,干活干累了好好休息,而她倍觉欣喜,每次来看我,都提着美食,而且变幻着花样给我做。
门外传来了吵杂声。我知道,此刻是精神科住院病人的洗漱时间,之前听佳佳说,病人约有三十几个,洗漱时间为一刻钟,而院方提供的热水龙头只有两个,因此,每天晚上争抢着用水头就成了病人的家常便饭。
房间里的灯光熄灭了。仿佛打了瞌睡的廊灯的光隐隐约约。摆在我床头柜上的不锈钢茶缸在墙上映现出一个硕大的黑影。吵杂声几不可闻。
我觉得自己宛若跌进一个四面漆黑的大棺材里,我害怕起来。一张绷紧的弓在我心底拉开,蓄势待发。我紧张极了,突然想喝水。但是,我又担心我的轻举妄动会招来晚间巡房的医生。于是,我强自忍耐,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我开始数数,数到快两百的时候,眼皮沉重……
凌晨一点(当时佳佳抓着的手机屏的光照亮了墙上的钟),佳佳跑来把我叫醒。她还带来了我入院时上交的手机、家门钥匙以及一套医院保洁人员穿的工作服。
逃离,异常顺利。
我走的是楼梯,楼梯直通医院负一层的地下停车场。值得一提的是,当我怀着欢呼雀跃的心情走到距离停车场出口约十米的地方的时候,一个警觉的声音把我叫住。“什么人?大半夜的在这儿乱跑?”
我看到了自己投在地上的拉得长长的影子。强光照得我睁不开眼。一个年轻的保安正拿着手电筒对着我。
“说话呀,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我……我肚子饿,到大门口等外卖。”我说得很大声,而且理直气壮。我的这种镇定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你怎么不坐电梯,却非要走这停车场?”
“走错了!我走错了,难道不行吗?”我提高了嗓门,恶声恶气地说。而这保安竟被我唬住,放我走了。
走出医院大门,我就开始狂奔。而医院对面矗立着的凯迪宾馆,则第一时间印入我的眼帘。让我感到莫名其妙的是,这幢三层楼高的、外壁贴着白色大理石的建筑竟带给我一种异样的宁静,似乎它是一剂可以浇灭我心头焦躁之火的清凉药。我一边跑一边时不时地扭头往后看,看是否有人追来。而接下来四十分钟的奔跑告诉我,我的这种担心纯属多余。
我一口气跑到了我与雷子的租处。雷子不在家!空荡荡的屋内散发着与平常不太一样的气味。我如猎狗似的站在门口嗅了嗅,接着突然,从雷子所住的房间里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响动。我以为家里有老鼠,便没在意。我顾不上开灯,就气喘吁吁地坐在沙发上,歇了整整二十分钟!之后,我喝了一大瓶橙汁。在打开冰箱找到橙汁的时候,我竟发现向来空空如也的冰箱里装得满满的,橙汁、酸奶、蔬菜、水果,还有一大块炸鸡。
我斜躺在沙发上,思忖半晌,终于打开手机。开机不到半分钟,就接到了几十条短信。短信显示的都是未接电话。这些电话分别是雷子喝韩明宇的母亲任玲打给我的。我立即给雷子打电话。
“喂。”
“李哥,哎哟我的个妈呀,可算找到你了。你这几天跑哪里去了?怎么好像从地球上消失了?”李哥,你知道吗,这几天我找你找得都快疯了!我有急事找你……”
我急不可耐地打断他,问他现在人在哪儿。
“就在‘皇冠’大门口啊!”
“‘皇冠’?啊……那儿……现在的情况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关于我的……特别的消息?”
“什么叫‘特别的消息’?李哥,你说话有点怪哟。”
“别跟我闲扯!快,快点告诉我,‘皇冠’那边有没有提到我?也就是说,此时此刻,豹子有没有让人对我……采取什么行动?”疑问的同时,我暗想:若是钱为民是这次让我动开颅手术的幕后黑手的话,那么豹子很可能也就会知道我现在的情况,因此,我现在不得不对可能威胁到我的一切,都小心翼翼。
“……李哥,你在听吗?目前‘皇冠’屁事没有,除了豹子因为这几天找不到你而大发雷霆。”
“你碰见豹子了?”
“见到了。”
“他对你说了什么了?”
“他……问候了你的十八代祖宗,还说你明天要是再不过去上班,他就炒你鱿鱼!”
我冷哼一声,“对了,雷子,你这几天找我,有什么急事?”
“急事!当然是急事!告诉你,李哥,吕佳婷又被她后妈给打啦!啊,忘了跟你说了,我后来去探望过佳婷,不过,她后妈却始终藏在门背后不给我开门。现在,我要告诉你的是,前天晚上我亲眼目睹了佳婷被打的一幕……正如你知道的那样,自从我上次在菜场突然一时手痒,‘拿’了一个老太的包从而被关又被放出来之后,学校那边就不要我啦。因此,这段时间以来,我白天蒙头大睡,晚上出来喝酒。前天晚上十一点,我在大排档里和几个兄弟喝得正HIGH,突然在距离我不远的一个夜市摊位前传来了一阵让我揪心的哭声。我立刻酒醒了,然后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丢下一帮兄弟,寻声走去。很快,我就看到了被她后妈扯着头发的女孩。当时,佳婷跪在地上抱着那女人的腿,而那女人则弯着腰,死命地拽佳婷的头发。好几个路人都看得纷纷摇头,不过,他们唯一做的也就是举着手机对着这对母女乱拍。风呼呼地吹,吹开了佳婷穿的裙子的下摆,她光着脚,没穿鞋,好几个脚趾头都破了……”
“雷子,我现在没心情听你说这些……你不放直接告诉我你对我说这些话的目的。”一边抓着手机,我一边不耐烦地从沙发上站起。我打开灯,环视四周。立即,我吓了一跳。屋内竟是前所未有的整洁与干净!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条!这还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是,门口摆放着一双粉色的小拖鞋,沙发上也搭着一件粉色的好像只适合女孩儿穿的外套。
“李哥……李哥……”在雷子着急的呼唤声中,我缓缓放下紧握的手机,然后对着从雷子卧室里走出并径直走到我面前的吕佳婷目瞪口呆。
挂掉雷子的电话,我凝视女孩,一言不发。诚然,我的不出声并非说不出话,恰恰相反,有太多话堵在了我的喉咙里,以致于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那句才好。过了会儿,女孩儿和我一起坐到了沙发上。我笨拙地问,是否是我回来的动静太大,把她吵醒了。
她摇摇头,捂着嘴打了喷嚏。我拽下搭在沙发上的那件粉色的外套,给她披上。靠近她的时候,她额头上的指甲的抓痕让我触目惊心。我重重地叹口气,劝她回屋睡觉。她摇头,说她睡不着。我便问她怎么了,是不是肚子饿了。她微微一怔,仿佛做贼心虚般的目光迅速从我脸上掠过。低下头,说她想吃泡面。
我二话不说,给她泡了面。约莫三分钟后,她抓着白色的塑料小叉子,慢吞吞得吃面,只吃几口,她就丢下叉子,捧着面碗,胆怯又十分慌张地望着我。不知怎么的,她的手背吸引了我的注意。手背上有几条黑色签字笔的划痕。
“面条不好吃吗?”我从她的手里接过面碗,将其放在了沙发跟前的茶几上。
她又摇头,避开我的视线。
我情不自禁地拍了拍她的头。蓦地,她红了眼眶,“以前……以前爸爸安慰我时,也常常这样拍我的脑袋……”说完,她用一种警惕又戒备的眼神飞快地瞥我一眼,然后转过头,捂着脸,肩膀耸动。
“别太伤心了,否则,你在天上的……爸爸,看了会心疼的。”
泪水从她的指缝间滑落。我抓起手机,给雷子发了一条“赶快回来”的信息。然后,关了手机,我揉起太阳穴。说真的,此刻,我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安安静静地不受任何人打扰的睡一会儿。但是,现在我不得不面对眼前这个遭遇可怜却又仿佛总在举止间透露着古怪的女孩。
“叔叔,你说的是真的吗?爸爸……爸爸他现在真的在天上看着我吗?”她说话的时候,眼睛并未看我。
“当然,好人如果死掉的话,他们的灵魂都会飞到天上……就像此刻,我能感觉到……我的妹妹也同样在天上注视着我一样……”
女孩儿突然打了个哆嗦。瞬间,她的脸白得就像医院里那些绑我的白布条似的。
“佳婷,给我说说李平安吧,作为哥哥,我真的很想触摸到那个真实的她。”
女孩儿怔了怔,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结结巴巴地道,“平安……平安她人很好……真的很好……”说到此处,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惊恐的神情划过她的脸庞。她半张着嘴,不住地喘气,“不过,现在,我真的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求你了,叔叔……
我突然产生一种直觉,觉得眼前的女孩儿必定知道李平安的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而此刻,她分明是在逃避!竭力逃避提起李平安!一个硕大的疑团在我心中扩大,我当然很想立即把事情搞清楚,但与此同时,我又确切地知道,这事急不来。女孩哆哆嗦嗦了好一会儿,终于平复下来。突然,她又问我,若是坏人死了,是不是就不能飞上天上。我点点头,并指指地下,告诉她坏人死后会下地狱。
“啊,那……那个坏女人死后,一定见不到我爸爸!太好了!这样……爸爸就只有我一个人了!不过,前提是我死后也能飞到……啊,叔叔,你说,成为一个坏人的标准是什么?说谎算不算其中之一呢?我……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一个人不诚实的话,他应不应该算一个坏人呢?”
“应该算吧。”
我话音未落,女孩儿的脸就更白了,她瞪大眼睛,神色惊恐至极。许久,她一言不发。
我实在不耐烦了,伸手抹了一把脸,从沙发上站起,正当我准备对女孩说晚安的时候,她那冰凉的手突然抓住了我。“叔叔,叔叔,我……是个坏女孩……我……有一件事必须向你坦白……”
“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可这件事至关重要,因为它,可以说,也关系到李平安……”没等她说完,我就立刻重新坐回了她身旁,并且催促她赶紧说下去。
“直截了当地说,就是……我帮人做了坏事。”女孩儿突然停下来,低头抚摸她手背上那些签字笔的划痕。
一道闪电迅速在我脑海里炸裂开!
瞬间,女孩儿家里悬挂着的书法、奖状、一沓沓写满各种字体的格子纸……诸多的一切都串联起来了!然而,这些还仅仅是初生的花蕾!一团还很乱的乱麻!一些模糊的念头!而这些念头背后的真相,我一时间还厘不清。于是,我着急了,我扯着女孩儿的手摇晃。“你也会书法,像你爸爸那样擅长写书法,是不是?”
女孩儿又避开我的视线。“那天在我家,我骗了你。其实,关我后妈的那个房间是我的,摆在房间里的那些格子纸上的字也都是我写的,我像爸爸一样喜欢书法,只是我没练毛笔,我练的是钢笔字,尤其……尤其擅长模仿别人的字迹!”
“噢,老天爷!”我失声狂叫,“佳婷,你告诉我,你刚刚说的这些,不是真的!”
女孩不吭声。
“那么,那么,佳婷,你的意思是说,法庭上出现的那本日记本,根本不是出自李平安之手,真正模仿李平安笔迹、伪造出那本日记的人是你,是不是?是不是?!”
女孩依旧不吭声,但是她的默然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只觉得天旋地转,世界崩塌!一块块记忆的旧砖狠狠砸来……之前我在属于监狱的那家医院里,在邹倩倩的督促下,与赵凯亮达成交易后,诚惶诚恐又惊惧不安地捧着那张来自那本“伪证”日记中的一页,反复研读的痛苦情景犹如幻灯片似的在我眼前呈现。随即出现的是赵凯亮那厮猖狂又得意的脸。一阵好像尖利的钢针扎进脱了壳的蜗牛的柔软的身体里的痛,刺进了我的胸口。我手按在胸前,踉踉跄跄地沿着茶几往前走了两步,然后,我整个人就像被巫术抽走了全部生机与力气似的,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这时,沙发上的女孩儿突然露出了阴沉又十分狡猾的表情。
我的心猛地往下沉,我立即意识到她还有事情瞒着我。而且是比她刚刚吐露的实情更重要的事。不过,还说一桩一张地问,先把伪证的事弄清楚吧。
我沙哑着声问她为什么要帮赵凯亮。
“赵凯亮?这个人我……我从没见过,也没……没听说过呀(她又狡猾地瞥我一眼)。让我‘制造’出那本日记的人是陈律师……”
“陈路易?”
女孩点头,“那时,爸爸刚死没多久,我后妈整天不回家,我每天都饿肚子。为此,我不得不捡废品换钱,但这也是有上顿没下顿的。后来,我饿得实在受不了,就跑到我们小区所在的街道求助……巧的是,那天,我在那儿碰见了陈律师……他当时带着几个大学生在街道搞一个公益的法律咨询活动……”
“不过,佳婷,我还是有一个问题搞不懂:要知道,那本日记足足有这么厚(说到此处,我张开拇指食指比划了一个厚度),里边的许多内容,也就是所谓的关于李平安的诸多想法,你一个人是怎么编造出来的?”
“陈律师在见我的第二天,交给我一份底稿……”
“那底稿是不是一本黑色塑料封皮的本子?”我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咦?你怎么知道?”女孩不可置信地叫了起来。
之后她又跟我说了些话,不过,她具体说了什么,我却没有细听。等她进屋睡觉后,我依然坐在地上,没有移动过分毫。
凌晨料峭刺骨的风,仿佛一只冰凉的鬼爪,握住了我的脖子。蓦地,我咬牙切齿地低吼了一声,掀翻了茶几上那个面条已经糊掉的面碗。
门响了。雷子回来,他张开双臂,扑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