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老赖
“爷,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我一边轻轻揉捏着爷爷那稍显单薄的肩膀,嘴里不禁催促着他继续讲那父子两的故事。
爷爷苦笑着对我说道,“后来,他俩就回村了呗。”
“别啊。”我一听爷爷有停止的意思,心里不禁一急,我可以打包票,现在正被爷爷死死攥在手心的那杆翠玉烟枪,一定是故事里的那根,而那老大,也就是我那素未谋面的老爹。
要知道,从小到大,我不知道问了他多少次关于我爹他们的故事,结果每次都被他老人家三两句搪塞过去,今天好不容易透露出一点,便急忙说道:“那父子俩是怎么回来的,您不是说那水猴子冲出来了吗,后来那父子俩回去了没,剩下的人呢?那葬船……?”
话还没说完,我便感到一丝不妥,明知道这是爷爷的伤心事,那连珠炮一般的话一定戳中了他心头的伤痛。
这时候,我明显感觉到爷爷的身子一僵,随后那枯瘦却仍算有力的大手拍了拍我仍不停揉捏着的双手,说道:“剩下的故事,等有时间再告诉你吧,锅里的饭好了没,该吃饭了。”
说完,也就不再理我,踱步向屋外走去,手里,更是紧紧的攥着那杆令他视若珍宝的翠玉烟枪。
“哎。”
我答应一声,随后便连忙走到灶房收拾碗筷。
我娘从我小时候就回娘家了,就剩下我和爷爷这一老一少相依为命,所以,饭食也是特别简单,一份熬得稀烂的大米粥,一碟清炒白菜,就着窗外那一缕明媚的阳光,这就是一份简单却不失温馨的午餐。
“老颜头,你在家吗?”
还没等我跟爷爷坐稳,屋外一个公鸭嗓便响了起来,随后,便是一阵连串的砸门声。
靠,谁这么没眼力见,古人说过,饭时寝后来访者皆为恶客,而且,到别人家里做客的时候敲门都要遵循一轻两重的敲门声,像他这样的,只有报丧的时候才这么拍门。
我把饭碗往桌上一墩,随后便粗着嗓子冲门外喊了一声:“来了!”
等打开院门一瞧,顿时就乐出了声。“呦,这不是老赖叔嘛,今儿什么风把您吹着来了。”
我口中的老赖,生的獐眉鼠目,一张雷公嘴往外呲着,颊上还有个小指甲盖大小的痦子,一根扭曲的黑毛伸得老长,整天塌缩着肩膀,正伸长脖子往里面瞧,一听我语气不善,便冲我嘿嘿一笑,露出一嘴大黄牙。
“呦,大侄子,你在家呢啊,那啥,老颜头在家没,我今儿有好事找他。”
说完,抬腿就想往里走,我一见这样,连忙抬手将他挡在了外面。
“哎哎,等会等会,老赖叔,怎么?今儿您是扒墙头被人瞅见了,还是家里没粮来蹭饭啊。我爷忙着呢,有事啊,明个请早。”
这老赖,原本就是村子里一个出名的闲汉,整天游手好闲不说,坑蒙拐骗更是样样俱全,到了三十多岁之后,也不知道从哪弄了艘破船,也开始学别人干起捞尸的行当,没事的时候,就把船租出去给别人当渡船使。可是,他捞尸的时候万全不按规矩来,携尸要价更是顺手拈来,把我们村的名头都给搞臭了,所以,村里的人都不怎么待见他,我这还算好的,要是放别人面前,不抄起门栓把他打出去就不错了。
“哎哎,大侄子,别啊,哎……”
不理会他那不停跳动的丑态,我用力把他往外一推,便准备合门,而这时,我爷爷貌似从里屋听到吵闹的动静,便挑帘走了出来。
“谁啊,这么闹腾?”
“没事,爷,你吃饭去吧,一会凉了。”
我一看爷爷出来了,心头不禁一急,他老人家心软,如果让他知道了,一定会让老赖进门说话,而且,在我的记忆中,每次老赖来找我爷爷,那一准不是好事,上次登门就害得他老人家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见好,邻村的葛大夫事后跟我说,要不是我爷爷命大,没准就撂在那了。
门外的老赖好像听到了我爷爷的声音,叫喊的更大起来。
“老颜头,我啊,赖子,今儿有好东西给你!”
完,经他这么一嚷,今儿是躲不过去了。奶奶的,要再整出什么幺蛾子,看我不撕了你这黑皮耗子。
心里咒骂两声,我便冲着爷爷嘿嘿一笑、
“爷,不是我不放他进来,主要是这丫每次都赶着饭点进门,这不成心不让你吃饭么,我寻思着,等你吃完了,歇歇脚再让他进来。”
“胡闹。”爷爷那双灰白的眉毛向上一挑,“什么这丫那丫,这是你叔,开门!”
“哎……”
我顺从的拉开门闩,望着老赖那小人得志的样儿,心头火气更胜。
奶奶的,总有一天得让你好看。
带着他来到里屋坐好,老赖先是滋了口茶水,接着便操着那副沙哑的公鸭嗓迫不及待地说道:“老颜头,今儿我可给你带来个好消息,一具尸,那边报了五万块钱,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五万?
还没等爷爷发话,我心头便是一惊,奶奶的,在我们村里,五万块钱都能讨个漂亮媳妇了,可是……有这么好的事,他老赖怎么不自己做?这里头,一定有猫腻。
想到这里,我便急忙开口道:“爷,我看他这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对面作价这么高,他怎么不自己接,一定是里面有什么棘手的事,说不定,这就是个没化开的冤死鬼。”
老赖一听我这么说,原本嘴角那抹悠然的笑容便不由落了下去,语气也开始变得急切起来。
“大侄子,话可不能这么说,人那边是正儿八经的研究员。三道峡前几天地龙翻身你知道不,这人就是被冲到江里淹死的,对面都是为国家办事的人,地地道道的读书人,正经的很,要不是领头的非得按古法,咱老赖早就自己接下了,这是没法子,才找到老颜头门上。”
听老赖头这么说,我心里也有点吃不准,前几天三道峡那边发生山体滑坡我是知道的,动静大得很,听那附近的人说,当时几十几百吨泥土裹挟着巨石古树从山上冲进河里,据说是死了不少人,可在我印象中,那边就是个荒石地,也没听说有什么值得研究的啊。
倒是很久以前,我听村头的李太爷拉闲篇,跟我讲过那边好像埋了个大人物,不过年代太过久远,加上当时也小,现在却是也记不太清了。
爷爷听老赖说死的是个读书人,脸上便带出一丝意动,随后便在那双千层底的鞋底子上磕了磕烟袋锅子,转头止住了仍在那滔滔不绝的老赖。
这老赖头,能让人称道的也就这一张巧舌如簧的嘴了,就跟那开了膛的机关枪一样,得得得的没个完,听得我都心乱。
“既然死的是个文化人,咱就当行行好,早点让他魂归故里算了,也算给儿孙积点阴德。”
“哎,还是老颜头有人情味,咱就这么定了,一会啊,我带人过来,咱先去您那认认,要是没有啊,就劳您多费心了。”
老赖一听我爷爷松了口,嘴咧的都快到耳根子了,客套了几句,定下时间,随后便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这老赖子,准拿了人家不少好处。”
我望着老赖的背影,暗地啐了口吐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