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4）

我终于明白了妈妈为什么突然变得有钱了。

有一个周末的下午，我在家里写作业，妈妈在沙发上看小说，她最近迷上了看言情小说，是台湾人写的那种，作者都叫什么瑶啊、席啊什么的，总之我翻看过几页，很没意思。但妈妈很喜欢看，一天能看一本，一个月能看十来本，好在书都是从楼下的小书店租来的，一本一天大概一角钱吧。

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我们家几乎没有什么外人来，将近半年来，我还是第一次听见敲门声。我很兴奋地冲向门口，正要开门，妈妈大吼一声，把我钉在了地上。

“不许开门！”她的声音里透着斥责，我扭头看见的她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安。

我愣在门后，不明白她为什么又生起气来，但习惯性地，我开始慢慢往屋里走，等妈妈走到门后时，我已经挪到了卧室的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躲进卧室里。

妈妈站在门后，冷冷地扭头看了我一眼，我立刻闪进了卧室。然后，我听见了门打开的声音，然后是两个人低低的对话声。

我的听力很好，也可能是由于门没有再度关上的原因，我隐约听见了两个人对话的大致内容。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我说过的……”这是妈妈的声音。

“……着急，找上门来了，要分钱呐……”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听上去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他的声音。

“关我什么事！”这还是妈妈的声音。

“玉香，我得为我们保住那点钱呀，我们……”那个男人说话的声音听上去让人不舒服，怎么说呢？有点咯里吧嗦，听上去这个人有点窝窝囊囊的。啊，我想起来了，是小区门口那个小卖部的高老头儿！

我想了想，高老头今年有五十出头，没有老伴，他老伴好像前几年得什么病去逝了。他好像有一个儿子在外地当兵，但不知为什么，这么多年这个儿子也没回来过，好像是父子两个关系很差吧，总之，这个高老头子一个人过活，开着一个小卖部，也算是个有点钱的老光棍吧。

“你先回去，我回头找你！”听声音妈妈很不高兴，有点烦。

“得想个办法呀，要不就把我们的事情跟他讲了，这也算个理由。”高老头子看起来想用什么事督促妈妈答应什么事吧。

“不行！”妈妈的声音听上去已经有点严厉了。

“那怎么办呀？这也不是关系我一个人的事儿呀，你倒是帮我拿个主意呀……”男人低声下气地说。

“我再说一遍，那是你们家的事，与我无关，你自己看着办……，回去！”

“可是，你不想跟我过了吗？玉香，我……”

“别说了，滚！”这回妈妈的声音高了很多，我听得清清楚楚的。

“玉香，你怎么……”

门嘭地一声被关上了。我从卧室的门口迅速缩回脖子，猫一样移动步子来到窗户边上，假装在看外面。

妈妈并没有走进卧室，我等了几分钟，听不到客厅是有什么动静，想来妈妈又继续看小说了吧，对于她来说，刚才应该不算什么大事吧，她说了，这件事与她无关，她应该是继续看她的小说了。

高老头子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窗外的视野中，他正慢慢沿着小区里的那条泥水道往大院门口自已的小卖部里走去，他走路的步子看上去还是挺有力的，并没有因为受了妈妈的奚落而失魂落魄的迹象，我在猜想，他刚才的着急和可怜是不是装出来的呢？要不他怎么看上去一点事儿都没有呢？

也许是他假装没事儿人似的呢！

又过了几分钟，我假装口渴了，小心地来到客厅里倒水喝。妈妈正躺在沙发上看小说，她的脸上粉扑扑的，不知道小说中讲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她温柔的目光落在书页上，漂亮的嘴角微微上扬，无声地笑着。

我的一颗心慢慢放了下来，迅速回到兼作饭桌的书桌边，麻利地写起作业来。

这件事过去了半年多后，也就是这一年的初冬吧，有一天放学后，当我跑过小区大院门口时，发现高老头子的小卖部关门了。在小区里另一栋楼的楼下，临时搭起了一座灵堂。我把这两件事情在心里联系了一下，知道是高老头子去逝了。

根据在学校里听同学们的小道信息，听说高老头子是心脏病死的，还有一种很蹊跷的说法，高老头子是干那男女之间的坏事时太用力了，心脏病复发死的。当然，这种传言没有证人，也没有证据，想来只是好事的人们一种茶余饭后的无端揣测罢了。

高老头子死亡前后，我没有发现妈妈有任何异常。本来，我以为高老头子死后，妈妈的经济条件会立刻变差的，因为少了他的接济，妈妈的收入来源又没有什么增加，我们的生活水平自然免不了要下降的。但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高老头子死后，妈妈的花钱的次数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起来。她还是热衷于买漂亮的衣服，买来后在家里偷偷地试穿，然后在她的那个神秘的衣柜中挂起来，从来不穿出去。

现在想来，高老头子的死也许跟妈妈有关，而妈妈的经济来源，也很可能就是来自死去的高老头子。但这个推测究竟是不是真的，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去验证了，因为高老头子死了，十年前，妈妈也死了，这件事情的真相是什么，谁也说不清楚了。

妈妈的单身生活就这样又持续了三年，直到我读小学五年级那一年，她的生活中迎来了另一个男人。

她的那些衣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