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8）

方影他们这一拔客人是今晚最早到来的，时间是晚上八点十五分前后。王萍在跟着妈咪进入包间时，在心里暗暗祈祷：最好能坐这个房间的台，如果运气好的话，客人散得早，还能赶在学校大门上锁前进入校园，要不然，自己今晚又要麻烦可心了，只能去她那里挤一晚了。

可心也是一个陪唱的小妹，只是她不是学生，而是专业的三陪女，因为性情相合，而且跟王萍一样都是四川人，所以两个人比较聊得来，有时候王萍陪客人散得晚了，比如说过了十一点了，她就会跟可心一起去她的出租屋，挤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可心还在被窝儿里补觉，王萍就得早早赶公共汽车回学校去。

也许是她的祈祷灵验了，她第一个被选中，坐到了方影的身边。老实说，在看惯了粗俗商人的小妹眼中，方影算是比较少见的儒雅、帅气的那一类客人。被这样的客人选中，本应是一件开心的事情的，但不知为什么，王萍在看到方影的第一眼时，就本能地感到有些紧张，这个三十岁左右的年青老板身上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让人不管跟他说话还是对视时，都本能地小心翼翼，本能地生出防御心理。做为女人，王萍的直觉让她的目光看得更深入，她仿佛看到了方影帅气的外表下，隐约附着着另一个黑暗的，冰冷的，郁郁寡欢的影子。

所以在一开始跟方影接触时，她没有往常那样主动、热情，而是刻意保持着自己与方影之间的距离，这种距离让她有一种安全感。显然，这种刻意保持的距离让客人感到了不满，她能从眼角的余光中，留意到方影脸上阴晴不定的变化，他似乎在观察自己，他观察自己的目光也躲躲闪闪的，但王萍很显明地感受到了那目光在自己身上不断扫过时的不舒服。

在那个高大的被称呼为杜总的演唱完后，自己的肩膀被轻轻地拍了拍，王萍转过脸，脸上堆起一团笑意，把询问的投向方影，她看到方影微笑着看着自己。

“点首歌，你来唱。”客人说，声音不高，但王萍被清楚了，但她有些疑惑，来KTV的客人是唱歌的，这位客人自己不唱歌，却让自己唱，这让她略感意外。

“先生要唱什么歌？我帮你点！”王萍假装没有听清，微笑着说。

“不是我要唱，是你自己唱，我喜欢听人唱歌，今晚，你来唱歌，我来当观众！”方影的脸上还是那种微笑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特意放慢了语调，声音提高了一些，帅气的脸向自己的耳根儿凑过来，大声说完话，身体慢慢地退回去，眼神依然落在王萍的脸上，王萍感觉那目光就像拔丝苹果扯出的银亮的细线，在空气中尽管看不见形态，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一丝张力。

王萍被这目光注视着，心中莫名地紧张，一时间不知所措，她略微怔了怔，本能地堆起职业的微笑，本能地跳起身子，抬腿奔点歌机去了。她一边点在歌单上找着自己拿手的歌，一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倒是不着急回到座位上。

也许就是有这样的客人吧，喜欢看别人表演，听别人唱歌。她记起在这家夜总会里认识的另一个女孩子说过的故事，有一次，一个有钱的老板包了这个小妹三天，让她陪自己去普陀山游玩，说好了免费吃住，一天再给一千元钱，这个小妹答应了，就跟着老板上了岛，住在最好的酒店里。白天陪老板游山玩水，晚上居然也不用陪睡，到了第三天下岛后，老板又带她住进了一家五星级酒店，这回晚上有任务了，但还不是陪睡。老板不知从哪里带来了一个美女，两个人在床上云雨，这小妹的任务就是在旁边看着！

王萍想，既然有那种变态的怪人，喜欢让别人看自己干那种恶心事，也就有可能有这样的客人，专门喜欢看美女表演唱歌吧。在这个行当里做久了，什么人见不到？这样想着，王萍放下心来，不再纠结方影的异常反应，打算专心地唱歌了。

她之所以放松了警惕，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太爱唱歌了，只要有唱歌的机会，管它什么怪蜀黍，她都不想放在心上，她只能闭上眼睛，幻想自己站在十万人会场里，用心唱歌，尽情放歌。

王萍刚回到沙发上坐定，给方影的杯中加了红酒，又给自己的杯中点了少许，杜总的另一支曲子已经结束了。大家起立鼓掌，举起酒杯一起干杯。干完杯，王萍的歌刚好音乐响起，王萍熟练地抓起一支麦克风，站到了舞池中央，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来，然后，她轻轻闭上了眼睛，进入了歌曲的前奏。

“给你一张过去的cd，

听听那时我们的爱情，

有时会突然忘了我还在爱着你……”

王萍一开口，整个房间里立刻安静了下来，客人们停止了说话的声音，将惊奇的目光落向舞池中央。王萍是一个天生的歌手，她的声音干净、纯粹，夹杂着一丝丝磁性，像一股夜里枕边干燥、温暖的花香，又像一道雨后天幕上炫目的彩虹。每次当她演唱这支曲子时，客人们都会惊异于她那几乎可以乱真的天籁之音。

现在，她背对着房间里的客人们，微闭着双眼，沉醉在自己的歌声里，他人的故事里，沉醉在自己过往的爱情中，那些细碎的回忆如同快速闪过的镜头，泛着粉红色的、浅蓝色的、银亮亮的光影，那是她的爱情，因为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