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夕（5）

一夜之后，方影对白芳的感情已经发生了深刻的变化，现在，他感觉自己更“深爱”她了，一方面，他的脑子里仍然满是她的音容笑貌，另一方面，他的心里又充满了一股悲凄的幽怨。昨天之前，他只是单纯地爱着她，现在，除了爱，还有恨，而且两样对比，那恨来得似乎更久些，更长时间盘亘在他的心头，让他始终沉浸在那股悲凄的幽怨中不能自拨。就像那些深闺中幽怨的独妇，一边描摹着心爱男人的画像，一边骂着负心人的名字，沉醉其中，乐此不疲。

他又开始为她写诗，但这一次，他的诗中充满了危险的隐喻，死亡的气味。

*

我在城门边等你，

在护城河边等你，

在林木成荫的大道上等你，

在能望得见天边的高山上等你，

却始终不见你的影子。

*

那吹过肩头的风说：你在等什么？

我说：我在等孤独。

那洒过脸颊的雨说：你在等什么？

我说：我在等绝望。

那劈过面前的雷电说：你在等什么？

我说：我在等死亡。

*

只有那只乌鸦对我最忠心，

飞翔在我的王城上空，

它一遍又一遍哼唱。

*

那最深的海里有什么？

那最高的山上有什么？

那最远的路上有什么？

那最暗的夜里有什么？

你且探近眼睛，

听我咀嚼完美味腐肉的嘴巴里，

带给了你梦寐以求的信息。

*

我让它栖息在我的肩头，

我任它啃食我胸前的肉，

我把自己的心捧在手上，

求它衔起快快飞去。

现在我终于安宁了，

因为我听到了你的信息。

这一回方影没有直接把信投进白芳班级的信箱，他从学校的邮局买了邮票，特意找了胶水，而不是在舌头上舔一下，认真地贴好邮票，小心地投进了绿化的邮筒中。

就这样，这封奇怪的信从这个绿化的邮筒起程，兜兜转转了大半个城市之后，再次回到了离起点那个邮筒不足十米远的一个浅绿色信箱外，被一双肮脏的大手胡乱地塞了进去。

这个一个奇妙的旅程，看起来富于情调，实质上荒诞不经，就像是对方影的精神世界的安慰，又像是对他现实生活的嘲弄。

当白芳吃过晚饭，从班级信中取出这封信，并一边往晚自习的东二教学楼阶梯大教室走，一边随意地看完信后，她有些莫名其妙。

她记起昨天晚上本来约了与方影见面的，但晚上她的一个高中同学偶然造访，她就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她约方影，也并不是为了找他谈什么感情，仅仅是关于诗刊的一些琐事而已。对于白芳这样的女神来说，一天之内收到几封情书又有什么异常呢？她根本就没有把方影的情书放在心上，不过，对于那首诗，她还是很喜欢的，何况她也知道那是写给自己的，除了一点点感动外，她还感到了一丝丝自豪，毕竟不是每个女生都能收到诗歌协会会长的情诗的，即使你是女神。

但除此之外，她对方影并没有太多的想法，不过是众多追求者中的一个而已，不过是诗社的一个同道而已。因此，当她今天下午收到方影的第二封情书后，她深感大惑不解，面对着这首风格迥异的情诗，她的内心深处不但没有感到兴奋，反而生出了一种异常的紧张和不安。

白芳不解，只是隔了几天的时间而已，两首诗为什么会形成了这么巨大的风格差异？难道这就是她们说的诗人的性格善变，阴晴不定？如果这是诗人的气质之一，那诗人岂不是比女人更女人？这个方影在搞什么鬼，前一秒还像一只忠诚的家狗，后一秒就翻脸变成了凶狠的野狼？这样的人还是离得远一点为好，至少，少打交道为妙。

读过的信有两种处理方式，一种是收集起来，留作未来的纪念；另一种是直接扔掉，再也不想看到它，不想因它生出烦恼。白芳一边走着上楼梯，一边用力把封折成皱巴巴的一团，当她走进阶梯教室后，眼前刚好发现了一个垃圾篓，她随手一丢，那个纸团飞出一个漂亮的抛物线，准确无误地落入了垃圾蒌里。

也准确无误地落入了阶梯教室后排方影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