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夕（4）
一辆三轮车慢慢地从方影的身边经过，踩车的中年人看了方影一眼，停下车子，一只脚着地，另一只脚踩在踏板上，脖子伸长了看地下的方影。
“同学，没事吧，你怎么倒在路中间了，快起来吧！”中年男人大声说道，但身子仍骑在三轮车上，没有下来的意思，他可能猜想方影是喝多了，醉倒在地上的。
方影慢慢地起身，在男人疑惑的目光中爬起来，一步三晃地向教学楼走去。
“也许刚才那人根本不是白芳，也许刚才根本就没有人，是你看错了？”方影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个理由听起来很可信，这让他已经失去了力量的四肢重新有了活力，希望再小，哪怕只是一个火星，也足以带给人力量。现在，这个希望的火星越烧越亮，他开始不断说服自己：那个人不是白芳。
但楼顶上只有诗社，如果不是白芳，谁会去哪里呢？何况白芳约了自己，看看现在有时间，有八点多了吧，这不正是她要来的时间吗？不可能再晚了，她不可能晚上快九点了还来赴约会，不是吗？八点多，这是最晚的时间了，刚才的那个人一定是她，不可能是别人！
也许不是呢？也许她真得还没有到呢？为什么不去楼顶继续等着，说不定下一分钟，她就出现了呢？还想什么，快点去呀，快去楼顶上等着，说不定就在你下楼的这几分钟里，她刚巧上楼了呢？
方影脑袋昏沉，但脚步却异常迅速地爬上了楼顶。诗社的门仍然关着，屋里仍然黑着灯。没有人来，没有人在，那个人已经走了，就是刚才那一道手电的光亮，她已经走了。她来过，但听到了我刚好低吼“滚开”！她一定是认为我在冲她吼，虽然她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让她滚开，但她的心一定受了伤，她也许还有点害怕，不管她是怎么想的，总之她走了，伤心地走了，或者惊慌地走了。
就是这么回事！
现在，城市的星空正在变成蓝色，几颗最亮的星光缀在头顶，夜色正走向深沉，空气也越发清冷起来，白日里积累在屋顶地面上的温度正在消退。方影无力地坐在诗社门口唯一的一级台阶上，目光茫然地落在那道楼梯口。
她不会来了！
事情很清楚，她来过了，又走了，今晚不可能再来了。这一点方影现在很清楚，但那个小小的火星还在闪烁不定，也许那个人不是她呢？如果不是她，她也许还会来吧，她也许因为其它什么事耽搁了，要很晚才来吧！如果现在自己就放弃了，离开了，万一她来了呢？没有见到自己，她会怎么想？啊，真是个没礼貌的家伙，一点耐心都没有吗？就这样还想追求爱情？一点诚意都没有嘛，还是算了，远离这种人好了！她一定会这样想的，如果这种事情发生了，自己是无法原谅自己的。
再等一小时吧！
他在心里央求自己，再等一小时吧，你有没有什么需要忙的事，你甚至都没有可以关心的其它事，再等一小时有什么关系？现在快九点了吧，看楼下街道上的逐渐稀疏的人流，应该是九点钟左右了。宿舍不是十点钟熄灯吗？在那个时间之前，她还是有可能会来的，不是吗？
别自欺欺人了！
那个讨厌的声音再次响起来了，方影这回有点心愤怒了。如果不是你百般嘲讽，我怎么会失去理智地大叫？如果不是你万般挖苦，我怎么会吼出那个“滚”？你有完没完？还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就不能让我安慰一下自己吗？就不能让我拥有哪怕一个虚假的希望吗？我就是自欺欺人了，又怎么得了！
你就这么傻等着吧！
那个声音似乎也有点理亏，不再嘴硬，也不再辩解，只是冷笑着抛下一句略带嘲讽的话，闪进他心底深处那片黑暗中，消失了。
终于他妈的清静了！
终于他妈的清静了，在那个声音消失后，方影忍不住再次自言自语，把这句话重复了两遍，好像这样才解气，这样才算最终赢得了一场胜利。在假想的画面上，他想象自己冲着那个黑影吐出浓浓的一口痰，并且发出“呸”的一声哼骂。但他没有办法高兴得起来，在那个黑影走后，他再次感受到了凄楚的孤单，像一把锋利的长刀，一端握在黑影的手上，一端割在他的心上，那黑影每走一步，那刀就深割一寸，那痛就纠心一分。
你快回来！
他有些六神无主地哭喊道，那声哭喊发自内心深处，但却真真切切地传到了自己的耳朵里。不！他立刻惊慌起来，又来了，那种现实与精神世界的界门再次扭曲、变形，他知道自己现在还身处现实的世界中，但下一秒，也许他就将迷失在门后的那个世界里了。
他站起身来，强迫自己在门前的空地上来来回回地走着，强迫自己不去思索那些恼人的问题，强迫自己抓住那一念微弱的希望。
她会来的，她会歉意地打招呼，诚意地道歉，也许还会害羞地跟他讨论起他的诗，他写给她的诗，那个诗中的过客，那个守城的人，那一段隐藏在故事和内心深处难以言说的爱情。
时间以方影无法察觉的速度迅速流逝，就像上帝之钟在他的周围加快了转动的速度，一圈、一圈、又一圈，但他却浑然不知，渐渐再次沉入到了那片精神的丛林之中，徒劳、机械地走着，不断迷失，又不断走回原路，又继教迷失……
当方影再次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时，是在他在台阶上小睡了一会儿，被微凉的夜风吹醒时。他茫然地醒来，惊慌失措地打量着自己身处的环境，努力回想，终于记起了一些事情，但更多的时间片段却已经遗失了。当大脑彻底清醒后，他站起身，看了看楼下远处空无一人的校园，更远处连一辆车都没有的街道，估摸着应该是午夜一点左右了。
你个婊子养的！
不知道是在骂自己，还是骂那个黑暗中的影子，还是那个未赴约的人，还是……
方影伸手拍拍屁股上的灰尘，向楼梯口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