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夕（1）

方影与白芳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大学三年级的秋天。

妈妈住进了监狱，没过一年，她就在狱中不明不白地死掉了。对于方影来说，这样更好，在那样的状态中生活了十八年后，突然之间，自己自由了，解放了，安全了，可能是长期以来已经习惯了生活在妈妈制造的黑暗世界中的原因吧，独立后的他反而不能适应这种美好的生活了。

有两年时间，方影生活在一种不太真实的恍惚中。除了学习，他大多数时间都在读书，读各种各样的书，试图从书中找到人生的方向，精神的解脱，灵魂的洗礼。但是读书只能让他暂时看到一丝丝希望，他的生活中仍然充满了无处不在的忧郁伤感，也就在这段时间里，他开始写诗，发表在各种刊物上。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进入大学三年级时，他意外地被人看中，强行拉去做了一个诗歌协会的会长。

正是在这个协会里，方影认识了协会创办的那本《诗刊》的总编白芳。

第一次见面地点在东二教学楼楼顶，当方影在张山的引领下第一次进入那间临时充当编辑部的屋顶阁楼时，意外地发现屋里没有人。就在两人打算下楼离开时，方影看到了秋日的午后阳光中那个浑身散发出温暖光芒的女生。

她就是白芳，中等身材，曲线玲珑，紧致的臀部包裹在牛仔裤里，透出青春的健康活力；一头乌发像瀑布般垂散在胸前，在阳光中闪着细碎的微光。她微笑着走向两人时，方影看清了她的容貌：面孔清秀，柳叶样儿的眉毛像是画在脸上的两笔浓墨，简洁、干净、清晰，罩着长长密密的睫毛间那双明亮的眸子，那眸子里流动着的光如同冬日晨起的雾，凝而不散，充满神秘。

有几分钟的时间，方影感觉不到了自己的存在，小时候因为做错事，因为害怕妈妈而出现的那种大脑空白再一次出现了，但这一次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激动。他已经二十一岁了，还没有谈过恋爱，现在，爱情的闪电以他悴不及防的方式击中了他，他的情绪需要时间的抚慰才能慢慢平复下来。

在他的内心深处，有一个朦胧的影子一闪而过，他想起了妈妈，那个年轻时的妈妈，那个永远漂亮的妈妈，那个让他爱到害怕的妈妈。

白芳看着眼前这个身材单薄，神色忧郁的男生，心中有些好奇，她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张山，简单地打了个招呼，目光再次看向方影，对这个正在发愣的家伙有些不满：这个人看向自己的目光中透出一种野性的贪婪，就像草原上饥饿的狮子看向猎物时的目光，这目光让她感到了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不安。

“还以为你不在呢！我来介绍，这是我们诗歌协会的会长，方影，我跟你说过的，今天过来跟你商量一下创刊号的事情。”张山为他们快速做了介绍。

“你好。”方影的大脑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他本能地向白芳伸出右手。

“你好，我是白芳。”白芳的目光从他的脸上转开，客气地回应一句，但她没有伸出手来。方影伸在半空中的手犹豫了一下，又茫然地收回去，迅速藏进裤子的斜兜里。面对女神的高傲，他尴尬地红起了脸，不自然地低下了头，目光落在自己的球鞋上，那双又破又脏的球鞋也让他感到羞耻。

“来吧，进屋里说。”白芳招呼一声，也不等两人，小皮鞋在坚硬的楼顶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消失在阁楼里。

方影还没有完全从混乱的精神世界中清醒过来，他本能地转身，跟在那阵皮鞋声音后面，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低头跟着向阁楼走去。

隐约中，他仿佛看到了那个童年时的自己，也是这么低着头，满怀心事地跟在妈妈的后面，妈妈的小皮鞋踩在坚硬的人行道上，也是发出这种清脆的“嗒嗒”声，像一把锋利的凿子，每一声都凿在他小小的心脏上，生出隐隐的痛。

“妈妈，对不起……”方影一边走向阁楼，一边在心里小声地说。但就在他的脚步跨进屋门的那一秒钟，他猛然惊醒了过来，目光瞬间变得冰冷而坚硬，那目光落在那个漂亮、高傲的女生背影上，像两道沾满诅咒、怨恨的毒箭。

“不，妈妈，你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跟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