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3）
方影看看张一平，猜想他有固定的相好儿，过不了多久就该到了。眼见张一平关了门，暗了屋里的灯光，就开始鼓捣起点歌机来。不消一分钟，乐曲声大作，杜总欣然从沙发里站起来，随手抄起一只麦克风，走到了舞池中央。
“为了欢迎方总远道而来，我先抛砖引玉，来一首《朋友》，请大家鼓掌！”
大家哄笑，鼓掌，掌声结束时，时间刚刚好，前奏结束，正式开唱。
方影见杜总投入地开始唱歌，心中略微松了一口气，目光转向身侧的女孩身上，虽然心里已经明白自己是认错了人，但当目光落在这个酷似白芳的女孩脸上时，他还是很难说服自己，直觉上他仍然确信坐在自己身边的就是那个已经死去的白芳，这让他感觉很怪异，那股恐惧的气息盘亘在心头，难以散去。
“你叫什么名字？”方影面带微笑看着女孩的眼睛，不经意地问。
“芳芳。”女孩的目光没有迎向方影，而是望着前方的屏幕，淡淡地回答。方影看着她没有表情的侧脸，心中一紧，天底下巧合的事情太多了，居然连名字也一样！但转念一想，又稍稍放松了些，这种风月场所里，这种“芳芳”、“安妮”、“可心”什么的名字，是大家最常用的吧，就像犹太教里的“玛利亚”，黑手党里的“安东尼奥”一样，有时候一个家庭里就有好几位。而且这些做小姐的，今晚取这个名字，明晚取那个名字，无论什么名字，反正不是自己的真实名字。她叫“芳芳”，只能说她的真名字肯定不叫“芳芳”。
想到这里，他再次仔细地打量起她的侧脸来，女孩看上去也就是二十多岁，如果白芳活着，现在应该虚岁三十了，怎么看，面前的女孩都不可能有三十岁，在方影的眼中，这个女孩就像是大学时的那个白芳，自己记忆中最美的那个白芳。理性告诉方影，面前的女孩绝对不是白芳，除非时间把她的青春固化在了那个年纪，时间之轮没有从她的身上碾过。
方影想问一下女孩的年龄，但又无从开口，即使是一个风月场所的坐台小姐，年龄对于她们来说也仍然是一个敏感话题，如果你不想遭白眼，最好不要问这种愚蠢的问题。再者说了，方影想，问了，她也不会告诉你实话。
“小妹是哪里人呢？”还是压制不住那股好奇和不安，方影再次假装不经意地随口问问。这一次，芳芳收回了目光，转脸看了看方影，有些不情愿地回答：“我是成都人。”
不说自己是四川人，而是强调自己是成都人，方影猜想，这个女孩应该是来自于成都附近的三四线城市，结合她的外貌特征，应该不是个出身农村的姑娘，很有可能是个小城市里的独生子女，看她对客人爱搭不理的神态，也能感觉到那种城市孩子特有的优越感。
白芳是江苏人，不是四川人，单从这一点来看，眼前的女孩也应该不是白芳。方影再次对自己心中的那份不安和怀疑说。
“她未必没有说谎，如果她真是白芳，怎么可能认不出你，又怎么可能会跟你说实话？见鬼！”那个心底里的自己不屑地反驳道。
“如果她是白芳，如果她已经认出了我，为什么她还说她的名字叫芳芳？这不等于承认自己就是白芳吗？”理性的自己再一次试图安抚那个不安的自己。
“等着瞧吧！”那个自己不再争辩，恐吓了一句。
在杜总高亢的歌声中，方影简单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决定先跟女孩拉近关系，再试着套取其它的一些信息，好证明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好让自己今晚能安然入睡。说起来可笑，客人居然要费尽心思讨好小姐，方影心中想着，苦笑了一下，但也同时想到了计策。
杜总还在高歌，但曲子已经接近尾声了。方影拍拍芳芳的肩膀，女孩转过脸，询问的目光看着方影，但细心的方影还是看到了她的笑容面具后隐约藏起的一丝不耐烦。
“点首歌，你来唱。”方影示意芳芳去点歌。
“先生要唱什么歌？我帮你点！”芳芳误会了方影的意思。
“不是我要唱，是你自己唱，我喜欢听人唱歌，今晚，你来唱歌，我来当观众！”方影放慢语调，提高了声音的分贝，对着她的耳根大声说。
芳芳怔了怔，意外地笑了起来，连一句客气的话都没说，身子轻轻一弹，已经离开了沙发，迈开结实修长的双腿，直奔点歌机去了。方影看着她突然活跃起来的背影，再次稍稍放了一点心：自己认识的白芳从不进歌厅，因为她的歌唱得太烂了，自己听过，不是一般的烂；眼前的这个芳芳看上去对唱歌兴致十足，搞不好她坐台的目的就是免费K歌吧。
杜总唱罢，大家起立鼓掌，举起啤酒一起干杯。就在这当儿，第二首曲子已经音乐响起，那个叫芳芳的女孩迅速抓起放在另一张条几上的麦克风，早早地站到了舞池中央。
这是一首很少有人敢唱的高难度情歌，王菲的《因为爱情》。
芳芳一开口，方影又惊又喜。喜的是果然如自己的推测，这个芳芳的歌声优美，断定不是白芳，女人的年龄有时候不容易判断，猜个十来岁的误差还是有可能的，但嗓音是天生的，做不来假，现在看来，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此“芳芳”非彼“芳芳”，百分百确定。惊的是女孩的歌声太好听了，干净、纯粹，夹杂着一丝磁性，像一股夜里枕边干燥、温暖的花香，像一道雨后天幕上炫目的彩虹。
包间里难得出现了掌声，掌声来自于米部长，然后张一平也跟着鼓掌，其它的三个小姐看客人们高兴，也跟着一起鼓掌、起哄。
方影一颗不安的心终于放下来，沉到了肚子深处，不知为什么，在知道女孩与白芳没有关系后，他的心底里忽然升起了一股失落的感觉。眼前正在唱歌的芳芳也跟着这种感觉变得模糊、遥远，另一个人的影子却越来越清晰，真切。
他仿佛看到白芳正迎面向他走来，秋日午后的阳光落在她的长发上，闪着粉色的光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