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阅读> 桃源梦> 章节目录> 第十九章 阶级斗争……
第十九章 阶级斗争……
阶级斗争 严对四类份子
四清成果 合并东圩三队
四清运动在干部当中深刻地挖掘着。到了1965年春节,还像没有完结的样子。这个阶段,韩庄大队老的领导班子瘫痪了,新的领导班子还在考察人,没有建立起来。日常的工作,名义上由贫协组织当家,其实,是由工作队说了算。贫协组织只是顶个名罢了。
运动中,强调阶级斗争的严肃性,凡是被界定为“阶级敌人”的人,更加遭遇着政治上的严酷打击,迫使普通人们必须与他们“划清界线”!
1965年,农历乙巳年正月初四上午,赵荣春来到村上。窜门的时候,在董正玉家遇到劳改释放回来的鲁登荣,即鲁老大和董正玉等四个人在一起打骨牌。本来,他进屋时见几个人在玩牌,也坐下来观看着。不想仔细一看,竟见到了鲁老大。他马上敛容喝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阶级路线不分,竟然与四类份子在一起赌钱!”说着,立刻拿出公社干部的派头,掏出手枪,指着鲁老大的脑袋厉声喝道:“你刚刚劳改释放回来,不思想好好改造,竟然窝同社员聚赌!”
鲁老大吓得站在桌子边上,瑟瑟发抖。董正玉连忙说:“老表,老表,这不能怪他。是我们在这过年的时候,闲着着急,叫他与我们玩的。只是几分钱的玩意,不是赌钱,你原谅一点吧。”
赵荣春依然打着官腔说道:“他是劳改释放的四类份子,阶级敌人。四清运动天天学习,你们难道这点觉悟也没有?竟然与阶级敌人同桌子玩牌,这不是与阶级敌人和平共处,是什么呀?”
董正玉说:“哪里,哪里!我们这些老做田的,虽然天天学习,可是,左边耳朵进去,右边耳朵又出来了。都怪我们没有记性。”赵荣春见再说也没什么意思了,便自我解嘲地说:“看在大家的份上,今天原谅你这个劳改释放份子。从今以后,你要是再不老实改造,还在社员当中兴风作浪,我就还把你送到劳改队里去!”见他还站在桌子旁边发愣,又喝道:“还不给我快滚回去,站在这里干什么!”
鲁老大听了,算是又得到了释放令,低着脑袋,灰溜溜地走了。
鲁老大走后,赵荣春在刚才鲁老大的位子上坐了下来,说:“鲁老大这样的人,凭良心说,做了四类份子也亏心得很。可是有什么办法呢?真叫有冤没处申。就是这样,我们也要与他划清界限啊!现在正在四清当中,你们不能说不知道这里面的厉害吧?今天是我,要是遇到了别人,他倒了霉不算,你们也还都不得干净呢。所以你们今后与这样的人,可得要注意啊!”
这三个人听了,都连连说道:“是,是啊!”
于是,他们丢掉了鲁老大,谈起了四清运动来。董正玉说,现在四清运动,把当干部的皮都整掉了。没犯错误的,也算过了一次火焰山;犯了错误的,更搞得死里逃生。不过对我们老社员还算妨碍不大。已经搞了一年多了,还没见要结束的样子。于是问道:“老表,你去年到宣城也去搞了四清,你总知道这四清要搞到什么时候吧?”
赵荣春说:“我是去年春天调到宣城县的,分配在雁翅公社搞四清工作队队长。那里的四清比我们这里迟半年,我所在的那个公社,到年终就结束了。我们是把新的领导班子建设好后回来过年的。不过整个四清运动还没有结束。今年,我又被分配到那个县的南湖公社了。过了正月初七,就得到那里去。我们这里因为是搞试点,工作做得更加具体、细致,所以,需要的时间也就长一些。”
董成乐说:“赵部长,这四清搞了这么长的时间,花了这么多的人力和物力,你说有什么作用呢?依我老做田的说,这四清搞与不搞都是一个样子。”
赵荣春说:“你们只知道天天劳动,哪晓得国家大事。毛主席高瞻远瞩,提出了‘阶级斗争’的理论。现在把地主、富农,反革命和坏份子加在一起,叫做四类份子,他们是剥削阶级,反对新中国的。虽然被打倒了,但是人还在,心不死。凭良心讲,地主富农的土地、五大财产被我们分掉了,他们哪能死心呢?总会想方设法要夺回去。这就叫做‘企图复辟资本主义’。‘阶级斗争’就是说他们还不死心,还要复辟,这将是个长时间的、方向性的大问题啊,特别是当干部的还真马虎不得。弄得不好,戴个阶级路线不分的帽子,就得倒大霉了。所以刚才你们和鲁老大玩牌,我就不能不管呢。”
董正玉听了说:“荣春老表,你也是做田的出身,当了干部,长了不少知识。复辟资本主义,我看这些明显的四类份子就没有那个本事了。”
荣春听了,深入一步地说:“你这话就讲到点子上了。明显的四类份子没有军队,没有权力,当然没有本事复辟资本主义。可是我们干部队伍中有些人思想意识模糊,与四类份子和平共处,甚至同流合污。这些干部有本事、有权力啊。要复辟资本主义,就是这些人要做他们的代理人。所以,毛主席说‘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这次四清的重点,主要就是清理当干部的这方面的问题。从文件精神看,不‘四清’他们,确实要出问题了。”
一直在旁边不声不响的小汉说:“不管他怎么搞,只要不再搞共产风了,我们老做田的,总有一口淖粥喝喝。只要能喝上淖粥,也就能活得下去了。”
赵荣春说:“再搞共产风是不会的了。那样搞,把老社员搞苦了,国家也搞穷了。现在的社会主义,发不了财,粥总会有得喝。你放心就是了。”他们说说笑笑,荣春见快要吃午饭了,便告辞了他们,回赵恒顺家去了。
这里董正玉他们还在继续谈着。董正玉说:“刚才荣春对鲁老大,是太狠了一点。可是,在这样的形势下,不狠也不行——干部难当呢。他也说了,要是不这么做,被外人知道了,就会说他没有阶级觉悟。他还要我们也要和鲁老大划清界限。哎,现在的四类份子真可怜啊,连与人打交往的权利也没有了!鲁老大无缘无故地坐了几年牢,就变成了劳改释放的四类份子。他这一辈子恐怕就没有抬头的日子了!”
董成乐说:“我看董成惠也真是自找苦吃。一家人在六安住得好好的,却硬是搬了回来。回来有什么好处?一个反革命,动不动就要被打击。大队有个齐一龙,这过大年的,还把他关在大队里。我估计,没把他搞死,大约也要搞掉他几层皮了。”
小汉说,“老成惠心里总想着老家好呢!他哪晓得遇上了这个大运动,又遇到了齐一龙这样的人呢?不过,政策是一雷天下响,他就是不搬回来,还在六安的话,也是要被管制被打击的。现在又起了个新名称,叫搞‘阶级斗争’,斗争哪一个呢?还不就是斗争他们!齐一龙还要老成惠天天向他汇报思想和活动情况,家里不管来了什么人,都得马上去汇报。要是汇报迟了,就是不老实,就要被栓到大队里反省交代。四类份子过这样的日子,真叫不是人过的呢!干部们叫齐一龙管制四类份子,真是恶人治坏人,一物降一物呢。他得了这个差事,更是野人捡到了吹火筒,有的吹了!”
董正玉又抹起了“胡子”,说起“古典”来:“现在政策说,把四类份子交给群众监督,真比周文王‘画地为牢’还厉害。那画地为牢,把犯法的人囚在圈子里,还没人去随便打他骂他。现在的四类份子,不单是被政策又整又斗,连老社员谁高兴去打他骂他一顿,他也只好受了;政策不单不责怪,还要夸奖这样的人阶级觉悟高,痛恨阶级敌人呢。嗨,这个办法,把四类份子不单管得不能抬头,还一点做人的味道也没有了。这样的人活着还不如死了省事呢!”
董成乐说:“怎么不是呢。老成惠修家谱,生怕被人发现了要倒霉,躲在南陵老家一直没有露面,现在还是被人检举出来了。被捆到大队里后,硬逼他交出他经手修的家谱来。可是,他哪里肯交。只说那东西是在南陵修的,本来就没有带回来,没有办法交得出来。为这事,反省交代了一两个月。董信旺那个家伙做积极还想当干部,却跑到南陵本家,想把草谱拿回来,被本家的人骂了个狗血喷头。回来后,他还不死心,找到了老正道,把他修谱时留下的草稿子拿到了手,交给了工作队。听说工作队对他这个行动赞赏得很呢。”
小汉说:“信旺那个东西连祖宗也不要了,配骂的。依着我揍他一顿才过隐!他交出了草稿子,就能爬上去了么?我真不懂,既然要交,我哥哥怎么不自己去交,却要信旺去交呢?”
董成乐说:“你哥哥哪里想交呢。信旺去对你哥哥说‘你现在问题很严重,这东西你不能保管了,交给我吧。’你哥哥以为他会好好保管的呢。哪曾想得到,他却交给工作队去了呢!”
他们谈谈论论,直到董成乐老婆找成乐去吃饭,才各自散了。
过了年后,工作队再来到村上,在青壮年里寻找和“发现”他们认为在四清运动中表现良好的“积极份子”。大队党支部里董信旺还被搁在一边,却找了个杜家宕的年轻人赵守训主持工作。共青团里也有人出来工作了。其实,这些所谓的工作,都只是在工作队的授意下进行的。
包包被共青团支部录进了积极份子的名单。正月十六通知他晚上去大队部开会。包包从来没有到大队部来过,第一次来开会,既感到拘束,又感到新鲜。到会的人满满一屋子,四方桌子上放着一盏没有罩子的煤油灯,像萤火虫一样,还不如室外月光明亮。主持会议的是一位全大队学问最高的初中毕业生曾勤农。据说,他这个名字叫得好,很受工作队欢迎,又是在学校入的团,知识份子,便在大队干部们都还“搁浅”的情况下,预先定下了他为团支部书记。
共青团曾书记见屋里人多,黑咕隆咚,说道:“大家怕不怕冷?我们到外面去开会,好不好?”在场的都是年轻人,谁肯说“怕冷”二字。于是,会议从室内移到了屋外来。到底是年轻人,主持会议的人在月光下,居然不用灯盏,就读起了文件,做起了会议记录。这次会议,东圩的小青年一共去了六个,都是当年“小放牛的”。包包还只是积极份子,不算是团员。不过,在点名时,包包的名字又被叫成了赵荣雨。为“赵荣雨”的名字能再叫起来,而且还是在大队部里叫的,他很高兴。那次会议以后,他在队里劳动更加起劲。董成乐看了笑着说:“小青年真好鼓动,会议一开,就勤奋多了。这四清运动还真能教育人。”
共产风结束后,包括四清运动中,社员们基本生活有了常态,前几年停止生育的夫妇,又恢复了生育能力。二月初九,阳历3月11日晚上,住在赵恒发家的老罗回来休息,见大门闩着,推了两把没有推开。赵恒发在屋里说:“老罗,请你稍微等一下,马上就要好了。”老罗不知道什么事就要好了,只好在外面等候。赵荣雨听了,对他阿爸说:“我出去,对他说一下。”
说着,没等赵恒发答话,拔开门闩,出来对老罗说:“老罗同志。”赵荣雨开了几次会以后,知道对干部的称呼,不论年纪大小,都应该称呼“同志”,尽管老罗比恒发小不了几岁,他也这样称呼他。“我阿妈正在生毛毛呢。等她生了以后,你再进去吧。”
老罗这才说:“啊!那好,我等等呢。”老罗知道,他房东的房子,隔子墙尽是大洞小眼,在里面不说一目了然,也遮挡不了什么。妇女生孩子,总应该有点遮避。
时辰不大,新生的孩子“呱呱”啼哭起来。又一会儿,赵恒发开了大门,老罗和赵荣雨都进了屋。这时候,韩妹妮已经坐在床上了。老罗说:“恭喜啊,恒发。嫂子生了个男孩还是女孩啊?”
恒发微笑着说:“喜什么呢?是生了个男孩子。你说这孩子该叫什么名字吧?”
老罗沉默了一会,说:“这孩子正赶在运动中,我看就叫‘四清’吧。如果你同意的话,我认为这名字好得很。”
赵恒发说:“老罗,到底你是当干部的,想到了这样的好名字。这名字既能记着四清运动,也能记着你住在我家里。真好得很呢。”
老罗说:“我在你家住着,给你们添的累赘太多了。特别是嫂子,怀着这么大的身孕,还每天给我洗衣做饭。这样的麻烦,哪还值得纪念呢?不过,记着四清,倒还有点意思。”
恒发说:“老罗同志,话哪能像你这么说啊。我妹妮洗衣做饭,其实也不是完全为了你一个人。我一家人每天都得过日子啊。日子过得很马虎,你能谅解就好了。我们家能住上工作队,你还是第一个,应该有个纪念呢!”
赵恒发的这番话令老罗感动。他说:“我解放前就当兵,现在有了工作,所遇的人不少,像你们这一家忠厚的人,还真少见。不嫌弃,我们今后做个朋友,常来常往吧。”
听他这话,赵恒发以为工作队快要走了,似乎在向他打招呼。于是,恒发说:“老罗,难道你们快走了么?”
老罗说:“工作队全部撤走大约要到五月份以后。不过,我可能要先走一步了。我们县里的事情需要我回去呢。”
“那你什么时候走啊?”
“可能就在这几天里、说句实在话,在一起时间长了,真要分别,还有点舍不得呢。”赵恒发说:“老罗同志,我家里(夫人)刚刚产生了,这几天不能很好地关照你;而你却要走了,我又不会伺候人,真对不住呢。”
老罗说:“你这样说就过份了。嫂子产生了,我都来不及等她能起床后,给她一个问候,却先要告辞了,是我不像话啊,还请嫂子能谅解呢!”
自从老罗住进赵恒发家里以来,今天晚上,他们说话算是最多的一次。他们说的话,韩妹妮虽然没有插言,却也听得清楚。三天后吃过早饭的时候,老罗果然打起背包,告别了赵恒发夫妇,回宁国县去了。
清明边,韩庄大队的领导班子组成人员出来了。党支部里,由圩首小队的退伍军人黄家富当了一把手,董信旺还是副书记;赵守训只与赵恒顺一样,做了个支委。管理委员会里,贫协组长老刘当了一把手,叫大队长,会计换了个姓孙的小青年,赵恒贵当了民兵营长;找了个初中才毕业的女青年韩少华当了妇女主任。曾勤农只是做了团支部书记,与齐一龙一样,连“党政两委”都不算;因为重新出来了个“自保委员会”的组织,让齐一龙当了自保委员会的主任,专门管理四类份子。这样,大队干部,七七八八加起来,是九个人,参杂在党支部委员会、大队管理委员会、贫协委员会、共青团支部、妇女联合会和自保委员会里面,都由党支部委员会统一领导,管理委员会主持日常工作,其他组织只是做自己份内的事。
这时候,赵荣雨他们小青年,被批准成了共青团员。东圩村同时被批准的还有赵小山和鲁小春。
阳历四月底的一天晚上,全东圩的社员都被通知开会。这次会议特别得很,大队工作队队长老沈亲自来了。会上,他郑重地说道:“四清运动取得了伟大成果,广大社员群众,更加坚定了社会主义的方向,提高了阶级斗争的觉悟。新的领导班子建立起来以后,更加有信心、有能力领导大家干好社会主义。为了扩大四清成果,更好地发挥大家干社会主义的积极性,今天特别召开这个会议,和同志们商量,把东圩的生产队规模进行扩大。因为现在我们国家农村经济核算的政策是‘三级所有,队为基础’,只有生产队的生产搞好了,社员生活才能提高。也只有更大的生产规模,才更利于社会主义大生产的发展。经过了四清运动,广大群众思想觉悟空前提高,也都有把生产规模扩大的愿望。根据这样的情况,我们考虑,应该把东圩的三个小队,合并成一个生产队。”
大家听了,都觉得有些意外,怎么四清搞到现在,却要我们并队呢?
他说了这些话以后,东圩工作组组长老强,生怕有人反对并队,竟然在人们还都没有表态以前,就批评起不愿意并队的人来。他说:“我们沈队长所说的,不仅是现在形势的需要,更是东圩村广大社员的共同愿望。可是,我们也发现,也有少数人思想被东圩四周的洋车埂圈住了(成立生产队以来,东圩村四周都筑起了洋车埂),跳不出这个圈子,只想在这圈子里转。这样的人心胸狭窄,眼光短浅,害怕并队吃亏。是自私自利的资本主义表现。干社会主义,就是要搞大集体大生产。我们的共产党员、共青团员,先进的社员群众,都赞成把东圩三个队合并成一个生产队。这样,更便于统一指挥,统一生产。这也是四清工作队为大家设置的美好蓝图,是四清运动的重要成果。为了把队并好,特别召开这个会议,发扬民主,请大家讨论。”在场的人都明白,说是请大家讨论,其实,工作队已经决定了下来。哪里会有讨论的余地!
老董四首先发言,他阴阳怪气地说:“白纸蒙纱窗,里外亮堂堂。哪个不并队,只好去单干!”
老强听了怕是遇到了反对派,头皮一麻,却说:“老董四,你说去单干,这四清文件学到了今天,你思想还没通呀?”
老董四说:“强组长,你说并队,我老董四举双手双脚赞成,怎么说文件还没学通呢?我是说不并队,就没人带你搞社会主义了,只好去单干。那是不可能的事!也就是说,肯定是并队了嘛!”
老强这才缓过神来,说:“我在这里已经一年多了,晓得你老董四一肚子幺二三。你说同意并队,这是你思想进步的表现。我个人向你表示祝贺。”
小汉也冷嘲热讽地说:“他这个思想你还祝贺呀?那我的思想,你还得学习呢!”老强说:“我学习你什么呀,小汉?”小汉说:“他说不并队就去搞单干;我说呀,不并队干脆就不行!队,肯定并了,不赞成也得赞成!你说,我这比老董四的思想要进步多少呀?”一番话说得哄堂大笑。
会场上的社员大多数不高兴并队,却都知道工作队的意图违拗不了。不过,鲁老二小队大部分人还是兴高采烈。因为他们小队的人,总是你说有长枪,他说有武马,矛盾多多,很不融洽。鲁老二实在没办法摆得平,早就想辞掉队长的职务,可是,却总没被允许。只有并了队,这些矛盾,他才能避而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