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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墨水瓶……
墨水瓶 惹得包包好费神
喜归家 涂氏妈妈留深情
赵恒发听了汪老太太的述说,惊得毛骨悚然。心里直庆幸自己家的老祖宗坐得高,保佑了韩妹妮在危急的时候,遇到了救星——汪老太太和赵荣春两个人!
赵恒发将这两人比较,以为这一回救韩妹妮的,汪老太太比赵荣春更重要。于是,他说:“大妈妈,虽然是荣春救了我家妹妮,可是,相比之下,您老人家才真正是我妹妮的救命恩人呢。没有您,我家荣春坐在寒塘大队部里,哪晓得我妹妮在路上倒了!没有您,荣春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也没用处呢!等到他发现了时,我妹妮也早就成死人了啊!好险,好危险哪!您真是我妹妮的救命恩人,再生母亲呢!我和我妹妮要永远记着您的恩情啊!”说着,他双眼含泪,深情地望着汪老太太。
汪老太太说:“哎呀,发子,你快别这么说了!你妹妮本来就怕她一个人走路有危险,才特别约上了和我一起呢。她要是真的出了事,我可怎么得了呢?要说是谁救了她,也是她自己晓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到了地位了!好了,现在你也别着急了。你妹妮在那里比在家里还好。我今天来的时候,荣春已经叫了一个小姑娘在服侍着她,早上又来了医生给她检查了身体。她在那里好得很,你尽可以放心啊。好了,你和我一起回去吧。明天,或者还歇几天,你找几个人把她抬回来就是了。她在那里,多住几天少住几天,都不要紧呢。”
赵恒发听了汪老太太的话,焦急不宁的心,总算安定了下来。于是,他挽起坐在路旁的汪老太太,俩人慢慢地向东圩村走来。
赵恒发与汪老太太回到东圩村上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了。他把老太太送到了她的家里,才回到了自己家里来。他虽然知道了韩妹妮的事已经得到了稳妥的安置,然而,却也弄得神情恍惚起来。因此,他想躺在床上休息一下,以恢复自己的精力。可是,刚到卧室里,却又想看看孩子们这两天里生活得如何。于是,又来到堂前,因为没见到天天在家里的小毛,更有些奇怪。他中午回来时,小毛还在家里玩,现在到哪里去了呢?
他来到涂妈妈住的房间里询问,涂妈妈说:“你小毛这几天老是往学校里跑,他也想念书了。可是,学校里还不收他,说要等到下半年招收新生的时候才能让他进学堂。现在大概是到学校里玩去了。”
恒发听了心想,小孩子们是没有假病的呢,我前些时候回来,总是看见他喊肚子痛,老是躺在竹床上,哪里也不肯去;现在粮食好了一点了,他就想着到外面去玩,还想念书呢。想到了这里,他心里稍微开朗了一点。
赵恒发正在这里思想着,涂妈妈却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询问起赵恒发与韩妹妮寻找三牌的情况来。赵恒发将寻找三牌的事情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妹妮身体不好,我们不能仔细的寻找,所以还没有找到。”涂妈妈又询问起韩妹妮的情况,恒发便将汪老太太说的话简单地复述了一遍。
涂妈妈听了说:“大哥,你一家人都是好人。我早就说过了,好人总会有好报的,果然不错吧,你妹妮出了这样的大险,这不就是贵人搭救了么?不然,她哪能会有这么好的运气,能遇得这样凑巧?大哥,我还要说呢,你三牌也会有好人搭救的啊,你夫妻俩就放心吧。大哥,我还要跟你说件事呢,我的家里侄儿前天特别来了。他说我家里的情况也好转了,家里的食堂已经散掉了,粮食都分给自己在家里烧着吃呢。我想,自己能烧饭吃,总比吃食堂好些。不讲别的,凡是野菜野草都能下在锅里烧着吃了,总不至于太饿肚子啊。他叫我母子俩都快一点回去。我也是说,我母子俩老是住在这里也不是事情,还带挈着你们家里挤挤夹夹的。我就要走了,现在特别来向你说一声呢。这两年来,我们住在你这里,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你们却从来没有过怨言。大哥啊,这年头人心乖戾得很,是亲也不相认。也难怪啊,人人性命都难保了,自己顾自己都来不及,哪还能顾到自己以外的人呢?我们母子住在这里,穷困潦倒得就差没有把性命丢下了。你们也生活得艰苦难当,还常常给我们嘘寒问暖。我真是感谢不尽啊!你们的情谊,我现在没有办法报答,只好记在心里了;等到将来有了机会的话,我一定来赶你们的情呢。我要是永远没有了机会的话,就是死了,也要保佑你们的。像你们这样的一家人,世界上难找啊!”
恒发听了涂妈妈深有感情的辞别话,很受感动。他说:“涂妈妈,您老人家真客气呢!这几年我们自身难保,哪能对你们有什么好处?我又长期不在家里,我家里的事带挈您操了不少心,我感激您还来不及呢。我们哪能要你老人家来赶我们的人情呢?您和黄毛在我们这里吃了不少的苦头,我们也没办法帮助你。不过,拿我村上人比较,我觉得你们还算是万幸得很呢。你看得见吧?我们村上死了这么许多人,你们还保住了性命啊。我和我的妹妮都是老实人,不晓得转弯抹角,只晓得实心实意地待人。肯定许多地方会有不是的,还请您老人家谅解呢。您老人家回去以后,要是过上了好日子,能记得在我这里住过,就算是对我们有情谊了!”
涂妈妈说:“大哥,你还年轻呢,今后会过上好日子的。我一个老婆子,想过好日子,恐怕也候不到了。”
恒发说:“人难谅,水难量呢。只要政策不再太紧了,今后的日子总能好得起来,你老人家也会享到福啊。——你老人家打算哪天走啊?”
涂妈妈说:“现在到处情况都好转了一点,回老原窝的人多得很。想老家是人的本性啊,哪个人不是老家好的呢?老话讲‘归心似箭’,我已经与侄儿说了,打算明天就回去呢。”
恒发说:“我妹妮还在寒塘,这么说,你们是当不到面了?这样吧,我明天送您一程吧。”
涂妈妈说:“大哥,本来我是想与你的妹妮当面说句感谢的话,这样,就请你代我转告了。我只是和黄毛两个光身的人,只有一床破棉被,卷着就走了。你又忙得很,我哪能还要你送的呢!”
“那好吧”恒发说,“靠老菩萨保佑,你们回去后就会交上好运气啊!”
涂妈妈说:“大哥,托你的鸿福呢!”他们这一段真情挚意的交谈,倒将恒发的倦意打消掉了。
赵恒发与涂妈妈谈过话以后,想起来要去接韩妹妮,必须得有人去抬。可是,这抬的人到哪里去找呢,还得去和哥哥恒顺商量。他看看太阳还在西半天上,知道恒顺肯定还在田里,于是,便决定晚上去找他。这样,他来到厨房,想看看有什么吃的。因为,他中午饭还没有吃,现在有些饿了。
他来到厨房里,厨房里灶冷碗糟。孩子们吃过的碗还推在灶面上。几只苍蝇飞来飞去,破灶坏锅盖上尽是灰尘。他知道这两天孩子们吃饭,是在遭五遭六的情况下吃的。于是,他拿着饭盆到前头沟里端了一盆水来,要把锅碗灶具洗刷一下。
他将锅碗洗刷过后,见家里地上也脏兮兮的,又来打扫地上。他扫着扫着,在大门拐边,捡到了一只墨水瓶,里面是空的,就随手将它拈着扔到门外面去了。地才扫完,他的两个儿子包包和小毛都回家来了。
这几天孩子们都不太饿肚子,都有了自己的兴趣。见阿爸回来了,只是觉得很平常,还是只顾自己的兴趣。大儿子包包一回到家里就到门边上找寻。老半天也没有结果,问道:“阿爸,我的墨水瓶放在门拐里的,你扫地时看见了没有?”
恒发说:“是不是那只空瓶哪?阿爸以为是没有用的东西,刚才把它扔掉了。你要它干什么?”
包包说:“那是我的墨水瓶呢。我买了蓝墨晶来,要用它来装墨水呢。你把它扔到哪里去了?”恒发用手一指说:“我随手扔到门前去了。”包包往那方向去找,在五六米处,他没看到好的墨水瓶,却见到了几块破碎的玻璃片。包包知道,他的墨水瓶被扔在石头上砸碎了。
包包伤心透了。他都四年级了,自己还没有过自来水笔。看到有的人用水笔吸着蓝墨晶水写的字,绿得发蓝,好鲜明啊,羡慕极了,常常求人家借着用一下,因此连做梦都想自己也能拥有一支水笔和一瓶蓝墨水。他好不容易向二伯恒顺要了六角钱来,买了一支“新农村”的水笔。可是,还没有墨水。阿妈寻找三牌去了,他在阿妈唯一的木箱子里翻寻,总算找到了一角钱。他喜出望外,特别跑到新镇,用四分钱买了一张白纸,用三分钱买了一瓶蓝墨晶。还剩了三分钱,仍然放进了阿妈的木箱子里。可是,仅有了墨晶,还得有墨水瓶装着水,才能将这蓝墨晶倒进去,使它化掉,变成蓝墨水呢。就为这墨水瓶,包包苦恼了两天了。今天中午,他见老师办公室的墙角里放着个空墨水瓶,怀着试探的心情,总算向班主任汪老师讨了来。还没来得及装上水,就让阿爸给扔出去砸得碎掉了!包包看着这些碎玻璃片,懊恼得直要哭泣!
恒发因为没找到三牌,对家里的两个孩子更加怜悯起来。见包包老是站在那里发愣,问道:“包包,你老是站在那里干什么?那瓶有什么要紧,你站在那里发什么呆呀?”
包包窝着一肚子的委屈,听了阿爸的发问,火了起来:“你只有呆在矿山上才好,一回家来就害人!我好不容易搞了个墨水瓶来,它挡了你什么事?你硬是把它砸碎了?”
说恒发:“那不就是只空瓶么,值得你这样认真?”
包包说:“你倒说的好,没有这瓶,我拿什么东西装蓝墨晶的水哪?”
“哎呀,包包,”恒发说,“我怎么能知道你要用这空瓶装蓝墨晶的水呢?不急不急,待我去找梁老师再要一个来还你,这总行了吧?”
包包听了这话,转忧为喜,说道:“那你讲话要算数哟,你去给我要去呀,我马上就要装蓝墨水呢。”
“哎呀,包包,你这么急干什么?等我烧了热水洗好了澡,再去给你要来,总不算迟吧?”
“阿爸,烧水的事我来,保险等你把墨水瓶要来了,我水也烧好了。”
于是,恒发到前头沟里端了一盆水来,放在锅里,让包包烧着火,他自己则到学校里去向老师们讨墨水瓶去了。
赵恒发来到学校里,见老师们正坐在办公室里的桌子边上批改学生们做的作业。他笑嘻嘻地对在座的老师们说:“你们都在忙啊!我有个事想找你们,不知道行不行呢?”
校长梁焕文老师笑着说:“哎哟!老赵啊,你真稀客呢。你有什么事,我们一定尽力而为啊。”
恒发笑笑说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我家包包向你们讨了一个空墨水瓶,要装什么蓝墨晶的水。我哪里知道他这种事?在扫地的时候,把那空瓶扔出去在石头上砸碎了。现在,他吵着要这东西。我只好来找你们再讨一个给他。”
梁老师听了,笑着解释说:“哎呀,这真不好意思喽。老赵,不是我们要扫你的面子,我们现在还没有空瓶呢。你看,这桌子上只有五个墨水瓶,每个老师只有一个红墨水瓶,批改作业用的都是蘸水笔,必须要有一个红墨水瓶呢。一个办公室里只公用一个蓝墨水瓶,真抽不出空瓶来啊。你回去对你的包包说,没有蓝墨水,用铅笔做作业是一样的,老师是不会责怪他的。他要是不听你的话,明天我来对他说。”
赵恒发听了,只好笑了笑,空着手回了来。
赵荣雨以为阿爸去讨个墨水瓶绝对不成问题。哪知道,他把洗澡水烧得差不多了,他阿爸却空着手回来了。赵恒发把情况一说,小包包嘴巴立刻像粽子尖那样的翘了起来。可是梁老师已经说了,他又不敢再与阿爸相争执,只好默默地生着气。
傍晚,包包到食堂里去打糊,看见丁医生端着个畚箕去倒垃圾,那畚箕里有几个小药瓶。于是,包包糊也不打了,跟在丁医生后面,等他倒掉了垃圾,他在垃圾堆里捡了一个棕色小药瓶,放进了衣袋里,这才去打糊。他高兴极了:因为,令他揪心的墨水瓶的事,总算解决了!
吃过晚饭,太阳还有一点余光。赵恒发收拾了碗筷,又烧了洗脸洗脚用的水,叫包包兄弟洗脸洗脚去休息,自己则到哥哥恒顺家去了。包包就着西下的夕阳,用小药瓶装了一小瓶清水,小心翼翼地,将那约一克的蓝墨晶安培瓶的封口敲破,把那点蓝色粉末倒进了小药瓶里,瓶里的水立即变成了紫蓝色。他可高兴了,马上用新买来的水笔吸足了水,在新装订的本子上忘情地书写起来。太阳落下去了,他趴在大门口的小坐凳上,还不知道。
小毛也坐在地上,一旁专注地观望着,羡慕得眼睛一眨也不肯眨。包包见写在纸上的字迹清晰明丽,便将他用铅笔写过的旧作业本子拿了出来,用这水笔在写过铅笔字的纸上再写,也还清楚得很。于是,他高兴地自言自语地说:“这一回好了,我一个本子能做两个本子用了!”
小毛听了,不明就里,说:“一个本子怎么能做两个本子用啊?”包包把用铅笔写过字的本子又用水笔写上的字拿给小毛看,小毛也裂着小嘴说:“嗯,写上去的字清清楚楚,跟在新本子上写的一样好看呢!”
初夏的夜晚,暖和凉爽。天空皎洁无云,一轮月亮格外明亮。小毛像往常一样,洗过脸和脚就上床睡觉去了;而包包却舍不得这样的好时光,仍然用那水笔尽情地写着。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赵恒发从他哥哥赵恒顺那里回来,见包包还在写字,训斥他说:“你这个包包,真‘用心’啊!晚上在月亮下还写字?我看你是有了新水笔,觉得新鲜不过,‘暴砌茅缸三天新①’吧?看你今后用得烦腻了,还能再这样专心,我才赏欣你呢!”听了父亲的训斥后,包包只好收敛起正浓的兴趣,也上床休息去了。
第二天早晨起来,恒发因为涂妈妈不要他相送,下田做活去了。包包将洗脸水烧好,又将地上清扫过了,正准备洗脸时,却见涂妈妈和黄毛俩身上都比平时拾掇得干净,已经早早地洗漱好,到食堂里打来小麦糊吃了,还把他们睡觉的被子捆扎了起来。包包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正当包包疑惑时,涂妈妈却对着他说:“包包,我们今天就要离开你们了。你和小毛都要好好的,听阿爸阿妈的话啊。你要用心念书,中状元呢!我听你阿爸说,你阿妈为了寻找三牌,连续好几餐都没有好好的吃饭。小三牌还没有找到,她自己也在路边倒下了,好险没命回家来。我好挂念啊,得亏遇到了你家一位叫什么荣春的,救了你阿妈的命,我听了,才算放了心了。本来我想和你阿妈说句话,现在也没机会了。因为我已经与我家里的人讲好了,今天就得回去。等你阿妈回来后,你代我告诉她,就说我对她讲,找三牌的事不要太着急,要等到你阿妈自己的身体好了,才能再去找呢。你们家的人心肠都好得很,一定会有贵人搭救他啊,你阿妈阿爸一定能找到三牌呢。”
包包听着老人家的话,吃惊地知道了阿妈已经在路边倒下了的事情,心里一个激灵:难怪阿妈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原来她已经在路边倒下了。路边倒下了意味着什么,他早就听说过了——多么可怕! 接着又听到了荣春救了她,才算又安了点神。他本来只顾自己兴趣的心,立刻飞到了阿妈和小三牌身上,竟呆呆地望着涂妈妈和黄毛不做声!
涂妈妈见包包像傻了一样,又说:“包包,我讲的话你听见了没有?”
包包这才醒悟过来,围绕着涂妈妈说话的内容说道:“涂妈妈,今天,你们就回家去了吗?”
涂妈妈说:“是啊,包包,我们马上就回家去呢。我和黄毛在你家住了快两年了,我好舍不得你们呢。你长大了一定要到我家去玩玩啊,我们两家要做个永远的好朋友呢!”
包包好奇地问道:“你叫我到你家去玩?可是,你家在哪里呀?”
涂妈妈说:“我家在南陵县的太丰圩里。离这里只有半天的路程。你长大了就能知道在哪里了。”
涂妈妈将他们睡的房间清扫了一下,又把扫起来的垃圾用铁锹兜着,分做三次送到了屋后的菜园地里去了。接着,她和黄毛都拽拽穿在身上的衣服,生怕还有些地方没有顺坦。其实,他们穿在身上的衣服,只是不同颜色的布块拼凑起来的。衣服上的补丁,比包包曾经看见过的和尚百纳衣的块数还多,而且这些补丁的大小还参差不齐。任他们怎么拽扯,还总是皱巴巴的样子。
他们做好了这一切,黄毛便背上了已经捆扎好的棉被,先走出了大门。涂妈妈又说:“包包,我们这就走了。等你阿妈阿爸回来后,代我向他们问声好。就说是我说的,小三牌会有贵人搭救,他在外面不会要紧,叫他们放心。你还告诉他们,等找到了三牌,一定要给我一个口信,不然我总不能放心呢。你还告诉他们,说我盼望他们能抽点空到我那里去玩玩啊!”
她几乎是重三倒四地说着这些话,又向包包再三的点点头,才依依不舍地向村东走了去。
不知道为什么,包包看着他们即将离去的情形,满含着泪水,一句话也没有说,竟呆呆地站在大门口,目送着他们渐渐的走远了。
① 暴砌茅缸三天新:是说赶新鲜。这是俗语“暴砌茅缸三天新,没屎也要蹲三蹲”的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