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重回长秋村

天亮时，熊谷浩二亲自登上玉皇顶。眼前的一切让他惊呆了，难道阻挡了大日本皇十几次猛烈进攻的，就是这些面黄肌瘦的土八路吗？

那些尸体横七竖八躺在那里，有的已经被炮弹炸得残缺不全，可每具尸体都像石头一样守卫在山顶，脸上透着不屈与从容！是什么样的信念支撑了他们，让他们无惧生死？

秋风中，熊谷浩二忽然迷茫起来。他默默地抬起手，向阵亡的对手敬了个军礼。

“小林，你马上带人到山下搜索，看看有没有逃走的八路分子！”

“是！”

山涧中，悲痛不已的六子听到日军迫近的声音，忙找了根树枝作拐杖，并顺手拣起一把刺刀忍痛离开。日军捜索小队很快找到了涧底的尸体，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几名日兵在尸体上逐个初了一刀。接着，他们又在附近发现了六子留下的血迹，于是端着枪循着血迹开始追击。

六子不敢耽搁，一瘸一拐沿着河道一路往北行。四十六名伤员全部牺牲，县大队如今也失去了联系，身后的日军紧追而来。

宽阔的河道一览无余，日军远远地发现了六子，纷纷举枪射击。

子弹嗖嗖嗖的从头顶飞过，看着一眼望不头的大山，六子第一次感到了绝望。

因为腿部的伤口还没有复原，大大迟滞了速度，他咬着牙拼命逃窜。前方河道拐角的位置有一处密林，这给六子带来了希望。只要坚持到了密林钻进去，就有办法甩掉这股阴魂不散的鬼子。

但身后的日军速度很快，子弹不时打在六子身边的泥沙里。六子忽然醒悟过来，并不是鬼子的枪法不准，而是他们想活捉自个儿。

这么一想，六子愈发慌了起来。与其落在小鬼子手里，还不如自行了断。谁知越慌越出错，脚下被鹅瓦石一绊，扑通摔倒在地，手中的刺刀和树枝也摔了出去。

他挣扎着刚想起身，十几枝明晃晃的刺刀便对准了他。

六子心想：“完蛋了！这回老子算是彻底交待了！”眼睛一闭，硬着脖子等那一刀。

十几名日兵也是追得上气不接下气，此刻根本没工夫搭理他，一个个用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六子等了半天没见动静，睁眼一看，只见一名日兵拿出随身携带的军用水壶，拧开盖子正咕咚咕咚喝水。于是他冲着那名日兵招了招手，说道：“喂，给老子喝口！”

“纳尼？”那名日兵顿时一脸懵，但很快他就明白了六子的意思。这个家伙，死到临头居然还想喝水！回头冲其他日兵哈哈大笑起来：“他是不是疯了？真是个可爱的家伙！我真有点舍不得杀他！”

说着收起水壶，弯腰想把六子抓起来。突然，树林里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响，一发子弹击中日兵的脑袋。

未等其他日兵反应过来，树林里传来和青山的叫声：“六哥，趴下！”枪声大作，密弹的子弹打了，并伴随着轻机枪有节奏的点射声：“嗒嗒嗒……嗒嗒嗒……”

听到和青山的叫声，六子明白救兵到了，于是双手抱着脑袋迅速趴在地上。

日军没料到半路会杀出伏兵，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甚至连对方的藏身位置都没来得及看清，便纷纷倒在枪下。

“冲！”赵明训一挥手，率领着县大队的战士从树林里杀了出来。

六子看着这些熟悉的身影，仰面朝天躺在沙滩上，自言自语道：“老子这回死不成了！”

“看看有没有活口？迅速打扫战场！”赵明训指挥着众人，以扇形队型向沙滩包抄。

韩锋率先冲了过来，一手扶起他说道：“师兄，你还活着！”

赵明训也随即来到六子跟前，问道：“怎么样？其他人呢？”

一听这话，六子再也忍不住，扑通跪在赵明训面前嚎啕大哭起来：“死了，都死了！都怨俺！”

黄修明怀抱着机枪，正跟在赵明训身后，听到这话抢步上前，冲六子吼问道：“那俺媳妇呢？傻蛋呢？”

“都死了……”

一听自个儿的老婆孩子都死了，黄修明顿时失去了理智，把手里的轻机枪一扔，一把抓住六子的衣襟将他揪起来：“咋死的？”

“从悬崖上下来，绳子不够长，摔死了！”

“你…你混蛋！”黄修明怒不可遏，狠狠一拳打在六子脸上。

六子出乎意料的没有反抗，任凭黄修明一拳接着一拳打着自个儿脸。黄修明一边发泄着内心的怒火，一边流着泪吼道：“俺是咋交待你的？你是咋照顾她们娘俩的？”

众人连忙上前，拉开发疯般的黄修明。

六子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面无表情地说道：“嫂子和傻蛋死得惨，这仇俺一定替你报！”

“报你姥姥的头！就算你杀再多的鬼子，能换回俺媳妇的命吗？能换回傻蛋的命吗？”黄修明不依不饶，撸起袖子还打算上前，被和青山从背后拦腰抱住。

“老黄你冷静点！这仇要算到小鬼子头上，不能怪六哥！”

这时负责警戒的哨兵气喘吁吁跑过来报告：“队长，山那边开过来大批鬼子！”

赵明训立刻喝止了两个人：“行了！全体马上撤退！”

但此时黄修明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一听鬼子来了，骂了句：“操你狗日的小鬼子！”从地上拣起轻机枪就要往上冲。

“下了他的枪，全体撤出河道进树林！”赵明训再次命令道。

和青山与韩锋立刻上前，夺下黄修明手中的机枪，然后一边一个架起他的胳膊，跟着大队撤向树林。

晌午时分，队伍来到了南寨顶的破庙，与吴教之、郑玉梅等人汇合。

看着浑身血污的六子，郑玉梅大吃一惊，顾不得询问原由，立刻让人把六子抬进屋里，拿出急救箱给他清理伤口。

六子已经两天水米未进，伤口也开始化脓，此时躺在担架上昏迷不醒。郑玉梅用手在他额头上一试，烫得吓人，于是让人赶紧熬了碗姜汤给他灌下。看着六子烧得通红的脸，郑玉梅心疼得眼泪直流。

午饭时六子根本咽不下，郑玉梅急得不行，只好让韩锋帮忙又给他灌了两碗姜汤。

马鞍山四十六名伤员牺牲，大家的心情异常沉痛。黄修明更像着了魔一样，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无论和青山怎么劝就是没反应。

趁着吃饭的工夫，赵明训与吴敬之讨论了下一步的计划。经过长秋村、马鞍山的一系列战斗，县大队元气大伤，大家的情绪都很低落。更重要的是，县大队现在没有了落脚点，这百十口子人总不能天天饿着肚子打游击吧？

吴敬之提议，实在不行的话先回军分区休整一段时间。

赵明训思考良久，提出了自己的意见：“还回长秋村！”

“可长秋村刚被敌人扫荡过了！”

“正因为长秋村刚被敌人扫荡过了，所以敌人不会想到我们还会回去。再说长秋村的群众基础好，有利于县大队休整。上次长秋战斗之所以失利，主要是秦兆龙的叛变，还有就是我们的防范意识太差。因此我觉得回长秋村休整，除了扩建队伍外，还需要加强警戒，尤其是对附近据点的警戒。另外还有一个任务，就是帮乡亲们重建家园。”

吴敬之听了连连点头：“有道理！还有，把县大队目前的情况向军分区汇报，看能不能争取一些支持。”

“好！”赵明训又补充道，“这几仗下来，四里八乡的都知道了，我们之所以选择留下来，就是让百姓们知道县大队还在！还在跟鬼子战斗！”

“是啊！县大队如今是一面旗帜，是老百姓心里的希望！只要我们在，老百姓就有盼头！”吴敬之端着碗，看着眼前的山川意味深长地说道。

下午，县大队简单收拾了一下，抬着六子重新回到了长秋村。

看到县大队归来，百姓们很是惊讶，县大队没有抛弃他们！大家纷纷围拢上来嘘寒问暖，争相把伤员们接到自个儿家里。

面对着满脸质朴的乡亲们，再看看几乎成了废墟的长秋村，赵明训心里面很不是滋味。安顾好几名伤员，赵明训命令所有队员放下手头的事儿，先帮着村民重新盖房子。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时间，县大队和村民起早贪黑，终于赶在入冬之前把破损的房屋全部盖好。

这期间，郑玉梅衣不解带照顾着六子和其他几名伤员。

在郑玉梅的悉心照料下，六子的身体也慢慢复原。经历了马鞍山的惨剧，六子不再像以前一样见天的嬉皮笑脸，而是变得沉默寡言。大街上再也看不到那个倒背着手四处瞎逛、没个正形的六爷，更多时候，大家看到的是六子要么蹲在角落里抽闷烟，要么就坐在村头的树下，望着天空静静发呆。

这可愁坏了郑玉梅，好端端的一个人，咋一下子就变了个样呢？怕不是精神出了什么问题吧？问六子话，他却啥也不肯说。问得急了，他便自言自语地嘟囔一句：“俺对不起老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