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悲壮马鞍山

一番血战，被围困在马鞍山玉皇顶的十几名伤员依靠刺刀和石头，将企图夜袭的日军敢死队硬生生打了回去。

此时大家都精疲力尽，谁也不知道接下来面对的是什么。

六子无力地躺在残破的工事上，仰头望着黑漆漆的天空长长舒了口气。他揉了揉肿痛的胳膊，本能地掏出烟袋锅子想抽上一口，但是转念一想，黑夜里点烟搞不好会被下面的鬼子打冷枪。他拿着烟袋锅子，摩挲着满是汗味的荷包，不由得想起了郑玉梅。

这荷包是郑玉梅送给他的，这些年来东征西杀一直带在身上。也不晓得这丫头这会儿咋样了？

“六哥，咱们咋办呀？”一个兄弟小声问道。

“咋办？”六子想了想，把荷包缠绕到烟杆上揣到怀里。鬼子的偷袭虽然被打退，但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从后山滑下去，或许还能保住几条命。

于是六子站起身来，吩咐道：“赶紧的，把所有的绑腿和裤腰带都解下来扭成绳子，咱们从神仙洞那儿溜下去。对了，死人身上也找找，凡是能接绳子的全带上！”

大家立刻行动起来，含着泪从死去的兄弟身上解下绑腿、腰带和衣服，相互搀扶着撤向后山的断崖。

夜风骤起，卷起漫在的黄叶，在天空打了个旋，又撒向无边无际的黑夜。云层越来越厚，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伴随着几声闷雷，天空飘起了蒙蒙细雨，地面也变得湿滑起来，整座马鞍山笼罩在一片肃穆中。

山洞里，大家借着火把，把所有的布条集中在一起，争分夺秒接成绳子。

六子将绳子系在洞口的松树上，另一头扔了下去。看看深不见底的谷底，六子心里面忽然忐忑起来。这么深，也不知道绳子能不能够到底？平日里自个儿见天的把飞虎爪带在身上，鬼子第一天攻山时，一炮将他轰晕，飞虎爪也丢了，八成这就是命里注定吧？

此时天梯方面传来鬼子叽哩哇啦的说话声，接着又是几声零星的枪响，估摸着是鬼子在补枪。

刻不容缓，已经容不得六子多想。他命令大家将仅有的几枝枪全部扔下山涧，然后拽过离他最近的一个兄弟推到树边，吩咐道：“下去！”

那名兄弟没有迟疑，迅速抓住绳子，双脚蹬着岩壁一点一点往下滑，很快就消失在浓浓的夜色里。

六子又伸着脖子嘱咐道：“手抓紧了，注意脚底下别打滑！”

很快，第二个兄弟也顺着绳子滑了下去。此时山顶上的鬼子还没有发现隐藏在杂草中的台阶，正在残破的玉皇庙里挨间屋子搜查。

六子侧耳听了听，心里面紧张的不行。一旦鬼子发现这处山洞，这十几号人一个也跑不了。他扭头对张寡妇说道：“嫂子，你和傻蛋先下！”

谁知张寡妇却把儿子拉到跟前，说道：“不，你们先下！你们的命比俺一个妇道人家金贵！”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看向张寡妇母子，眼睛里全是敬意。六子有些急了，都啥时候了，鬼子说话就到，容不得拖延。断后意味着危险，何况临行前黄修明把娘俩个托付给自个儿，咋能让她俩出意外呢？

“嫂子，啥也别说了，赶紧的，俺六子殿后！”

“不！”张寡妇态度异常坚决，“俺们命贱不值钱，让大家伙先走！”

六子还想劝，可头顶上鬼子的说话声越来越近，并试探性的朝悬崖这边放枪。已经都了火烧眉毛的时候，六子不敢再耽搁，示意其他兄弟滑下去。

众人大气不敢出，依次抓住绳子，脚蹬着岩壁迅速消失在山涧。

“嫂子，都下去了，该你了！”六子低声说道。

忽然一道耀眼的光束从山顶照了过来，是鬼子的手电筒！六子急忙将张寡妇娘俩个拽进山洞。

两名鬼子不住地朝山洞这边张望，并大声论讨着什么。漆黑的的夜里，又下着绵绵细雨，从山顶上只能看到那棵大松树。幸运的是，因为杂草的掩盖，两名日兵并没有发现通往山洞的台阶。

不大工夫，鬼子的说话声越来越远。六子从山洞探出脑袋观察了一会儿，确认鬼子离开后，这才拉着两个人来到松树边。他拽过绳子递到张寡妇手里，说道：“嫂子，你先下！”

张寡妇点点头抓住绳子，在六子的帮助下，小心翼翼先探下半个身子，冲傻蛋伸出一只手：“来，傻蛋！”

傻蛋看着黑漆漆的山涧却害怕起来，紧紧地抱住六子的腿，迟迟不敢动弹。

“六叔，俺不敢下！”

“傻蛋别怕，六叔在上面跟着你！”六子说着抱起傻蛋递到张寡妇手里，“来，抓住绳子！”

傻蛋双手握住绳子，低头一看，却吓得“哇”的一声哭出来。

哭声惊动了刚刚离开不久的两名日兵，迅速大声招呼其他日兵，端着枪向悬崖这边跑来。

六子急得声音都变了嗓，冲傻蛋吼道：“快下去！再不下去咱仨都得死在这儿！”

数名日兵跑到悬崖边，立刻锁定了目标，开始冲下面开枪。傻蛋也知道自个儿闯了祸，在张寡妇的帮助下滑了下去。

一发子弹擦着六子的头皮嗖的飞了过去，六子觉得头皮发凉，用手一摸，黏黏的鲜血顺着头发流了下来。

“姥姥的！小鬼子的枪打得真准！”

六子胡乱擦了把脸上的血，一个纵身抓住树根，翻身跃下悬崖。

山顶上的日兵重新推弹上膛，这时旁边另一名日兵讥讽道：“小林君，你的枪打偏了！”

“不，刚才肯定打中了！这里一定有道路，我们下去看看！”

日兵打着手电筒找了半天，终于在杂草丛中找到了通往山洞的台阶。几个人小心翼翼下了台阶，费了半天劲，终于来到位于峭壁上的山洞。

在山洞里搜索了一圈，结果却是一无所获。刚才明明看到洞口有人影晃动，怎么眨眼间就失去了踪迹？正当几个人疑惑不解的时候，一名日兵发现了系在松树根部的绳子。

“支那人从这里逃走了！”

日兵们立刻冲到松树边，用军刀砍断了绳子，然后冲着黑咕隆咚的山涧一通乱射。

六子顺着绳子迅速往下滑，耳畔只听到山涧里的风呼呼地刮着，岩壁也滑不溜秋的极难下脚。他莫名的紧张起来，不知道先前的兄弟是咋下来的？张寡妇娘俩能不能坚持？于是他冲下面喊了一嗓子：“嫂子！傻蛋！”

喊声很快湮没在风雨中，根本没人回应。

忽然，六子脚下一空，整个身体便秋千般荡了出去，然后又重重撞在石头上。六子只觉得脑袋被撞得生了哇，嗡嗡作响，好悬没摔下去。

身体失去着力点，在半空反复荡悠了数次。每一次撞击都让六子的手一松，身体随之下滑。此时头顶的日兵已经发现了绳子，正在用军刀砍。

就在绳子断落的一刹那，六子抓到了一根手脆粗的藤蔓。他双手抱住藤蔓，费了好大劲，终于在岩壁上找到了一块凸出的石头，这才算有了落脚点。

几发子弹从头顶打来，六子蜷缩着身子一动不敢动。好半天鬼子离开后，六子往下瞅了一眼，乌漆麻黑的啥也看不见，也不知道距离地面还有多远。他不敢贸然下去，只能紧紧抱住那根救命的藤蔓静等天亮。

“嫂子！傻蛋！”他又冲下面喊了几声。

终于，脚下传来微弱的哭泣声。六子侧耳细听，是傻蛋！根据声音判断，自个儿悬空的位置距离地面应该还有五六十米。

“傻蛋别哭！你娘呢？其他叔叔呢？”六子急眼了，扯开喉咙又喊了起来。

风雨中傻蛋的哭声越来越弱，直到慢慢消失。六子的心一下子揪起来，一个不祥的念头涌了出来。他试探着下行了几米，但是光滑的岩壁根本无处落脚，无奈之下只好重新攀登到先前的位置。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雨终于停了，东方地平线上也渐渐露出了鱼肚白。

疲惫不堪的六子歪着脑袋，在袖子上蹭了蹭眼皮。再往地面一看，六子的心都要碎了！只见遍布乱石的地面上，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都是先前撤离的兄弟！地面上的血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满地殷红。

傻蛋躺在张寡妇的尸体上，一动也不动。

六子顺着藤蔓快迅下滑，几经转折来到地面。他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几步跑到傻蛋跟前，用手试了一下，傻蛋已然没有了呼吸。

“傻蛋！”六子抱起傻蛋的尸体，久违的眼泪哗的一下子流了出来。

十几条生命就这样消失在茫茫大山里。许久，六子放下傻蛋，脱下自个儿的衣服给他盖上。看着身边的尸体，六子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些兄弟咋就都摔死了呢？

他的目光呆滞，慢慢落在那捆用布条接成的绳子上。六子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冲过去抓起绳子，再抬头看看头顶上高耸入云的悬崖。他终于明白了：原来是绳子不够长！

“天哪！”六子的肠子都悔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