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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好打算……

作者:河杨 | 发布时间 | 2022-05-16 | 字数:5472

好打算 辛勤劳累图积蓄

破大圩 满目难民尽遭灾

赵恒发夫妇的孩子病好了,他们又一心扑在了田里。两个孩子还是由大的带着小的。当他夫妻都在田里的时候,包包和毛毛每天还是一身泥、一身水,每到晚上,就像是泥巴菩萨遭雨水淋过似的,没鼻子没眼睛。

1953年,赵恒发六亩水田的水稻,包括大麦合计收了六千斤。赵恒发非常高兴。因为,他从来没曾有过这么好的收成。可是,高兴归高兴,却抵不了什么事。因为,稻子每百斤是六元六角,大麦才四元。这还是新中国,物价稳定,要不然,收上之时更便宜。即使这样,总收入也只能值三百来元,还包括全家人一年的生活和生产费用,今年为包包治病,又用了近百元。到了年底,家里就只剩下不足二十担稻子了。赵恒发心想,今年因为包包的病,意想不到的多用了钱,明年要是收成也似这样,家运亦好,存余三十担稻子应该不成问题,后年,再能存余三十担,买董家两间半瓦房,就绰绰有余了。

俗话说,“人有旦夕祸福,天有不测风云。”尽管赵恒发夫妇打算得精到,奋斗得艰辛,却难遂意。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人算不如天算”。

1954年的春夏,天,好像有落不尽的雨水。从春天开始,就连续下个不停。到了初夏,长江、大河也满了起来,落下来的雨水排不出去,人们看着大水一天天地涨上来,先是门口小塘小沟满了起来,慢慢的低矮的地方上了水;接着,村上的大路上水了。不几天,水上到了门口的晒场边。人们辛勤经理的水田,只有村旁边少数的还安然无恙,一般的都进入了水晶宫。渐渐的,住在低处的人家也上水了,这些人家只好用门板架在凳子上走路。不断上涨的大水,迫使男人们天天在圩堤上拼搏,女人们天天愁眉苦脸,寝食不安。

可是,不谙世事的孩子们却玩的疯了。由于正值初夏,天气暖和,他们在上了水的路上嬉戏,用一节小园竹做成唧同,吸着水当枪使,互相开着水战。一个个像是水猴子,一天到晚浑身水淋淋的。上了水的人家挡上的门板,孩子们更觉得稀罕,蹦跳在门板上,学着唱戏的演员,尽情地使乐。

与赵恒发同屋的董成旺家为防范大水,正请木工在赶做舴盆。防汛的干部们催他上堤防汛,老成旺心想,去年退伍回来的儿子正富,早就没日没夜地在圩堤上了;自己年老体衰,可以不去了。于是,连催两趟竟没有去。第三趟,来催的人强行扛走了他两根盆拖①,扬言要用它去做护埂的桩用。这样,老成旺只好上堤去了。不一会儿,他又回来了,送回了两根舴盆拖。他催木工赶紧快造。两天后,盆做好了,放在水里泡着。他心里才算塌实下来。

老天无情地倾泻着雨水,到了农历六月二十六日凌晨四点钟,大水终于在日夜守护的人们眼皮底下,将疲惫不堪的东圩圩堤,于圩北处冲出了二米多宽的缺口。这缺口顷刻间裂成与河面相当的宽度,终于造成了东圩圩堤的大溃破。老天好像是一定要把圩堤溃破以后才肯罢休。圩堤溃破后的第一个早上,火红的太阳,便稀客②一样地冒出了地平线。

这场大水,无论是下雨的时间,还是雨水的份量,历史上都很少见。因此,水淹的面积,也是历史上少有。大水从青弋江出发。一直冲到了南京。有人说,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看到这么大的灾情,也叹息不止!

六月二十六日早晨,韩妹妮把包包从床上推醒,平静地(大约她早就预料迟早会破大圩)对他说:“包包呀,快起来吧,大圩破了。”包包揉着惺忪的眼睛,走到朝东的窗口向外张望,天上飘浮着黑白相间的浮云,鲜红的太阳正朝窗口照着。他熟悉的赵序宏主任,坐在卡子盆③里正向村上划来。他一路划着盆子,还一路敲着铜锣,时不时的喊道:“破圩喽——”“锵、锵”。包包来到楼下,邻居董正富家正慌忙地拾辍家杂,他的老婆李珍子哭声嚎淘,伤心得很。不谙世事的包包,本来对破圩无所谓,见了她的啼哭,心里也悚然起来。

大圩决口的地方,叫河屯张家。在东圩村以北约二十华里处,且又位居下游。几十平方公里的圩口,尽管内涝已经淹去了所有的水田,那决口处的洪水又响雷一样地咆哮着向圩内冲来,但是,到上午八、九点钟的时候,东圩村人家门口还没见涨水。赵恒发夫妇将家中杂物分类整理,能留下的都搬上了楼;必需穿、吃的放在门口,等待恒发二姐姐的儿子——大丑子来帮助运走。只有烧饭用的草捆④既不便搬上楼,也不必运走,被整整齐齐地码在了东南的墙拐处。这是韩妹妮为了烧饭快捷,百忙里绕出来的。草捆之多,居然将南边那间屋子码得满满的,高度一直抵到了楼板。

“狡兔三窟”,是人之常情。早就预计着要破圩的东圩村上人,都做了逃水荒的准备。投亲靠友是最普遍的事。赵恒发的准备,是到二姐家借居。恒发的二姐叫单子,家在西边的小山里。姐夫阮德新,中年病逝。1954年时,她家里七口人,仅二姐及外甥大丑子、外甥媳妇百子下田劳动。生活也拮据得很。

约莫九点钟,大丑子撑来了大舴盆,是一张半新的舴盆。这时恒发瓦屋前晒场边才到了水。第一盆运走的是包包、毛毛及一头五十来斤的猪秧子。舴盆出村时经过别人菜园篱笆旁,还要绕着篱笆走。到达山边上,恒发二姐家来人把两个孩子和小猪接去家里;大丑子又撑盆来运杂物。那天,来来往往,一直到了天黑,恒发夫妇和大丑子才一同到来。

山里没有亲戚朋友,又没有水上运输工具的人家,只好把必须的生活用品挪到自己的草屋顶上,人也爬了上去,等待别人救援。中午以后,大水淹没了圩区所有的土地,政府的“救民船”也开进了村庄。他们看到没逃走的人,见一个救一个。第二天,大水淹没了篱笆头时,“救民船”穿梭似地搜索。接连的几天里,“救民船”都不嫌其烦地到处游弋。因此,这场大水虽然造成了圩区灭顶之灾,却没有听说发生人命损失。

大水里外⑤基本持平时,许多人家低矮的草屋只剩下了屋脊头。草屋顶上聚满了蛇、虫、蚂蚁等各种求生的小动物,而且多得结成了球。几天过后,太阳晒得屋毛草发酵,人近到旁边,一股酶酵气和小动物特有的土腥气扑鼻而来。浩瀚的大水,像大海一样,无边无际。淹没在大水里的庄稼和淹死的小动物,使水的颜色不断变化,先是潢红色,渐渐变成了浅黑色——住在浩瀚大水四周的人们,想有一点饮用水也不容易了!

恒发二姐单子,对娘家历来非常关心。早在她才到阮家时,娘家极度贫困,她在婆家没有主权,竟常常将大米偸偸地用小布袋带回来接济娘家人。现在娘家遭遇大水灾,恒发举家寄居她家后,她和她的一家人对恒发一家更是关心体贴。给了他家两间住房,一作卧室,一作厨房兼堂前。赵恒发虽然还有十多担陈粮,但是,眼见这点稻子,要吃到来年收上,明显不够。因此,生活非常简单节约。每餐都是稀饭,而且,数量也紧张。单子一家,每到吃饭的时候,不是单子自己,便是百子,总用大碗盛一碗干饭端来给两个孩子吃。还常常将蔬菜或者生的,或者熟的,拿来给韩妹妮。这在包包幼小的心灵里,刻下了难忘的印象。

赵恒发到二姐家后的一个星期,想回家看看,顺便取些食物来。包包嚷着也要同去。他们来到湾舴盆的地方,大水已经淹到了小山的脚下。小山坂上,密密麻麻地搭着许多小窝棚和观音合掌的棚子⑥。一眼望去,无边无际,都是遭水灾的难民。这一天风和浪静。包包坐在大舴盆里,恒发用竹篙撑着,三、四里水路,足足撑了个把小时。进村时,常常听见篱笆顶上的竹稍刮得盆底“咕咕”作响。原本熟悉的村庄,都被大水浸泡着,使人一时分不清各家的所在。所有的房子,虽然还都站在水中,可是情况却不一样了。有的屋檐没在水里,只能看到屋脊;有的虽然能看到房檐,却看不到大门。

尽管是这样的大水,村上也还有好几个人。他们有的在屋脊上扒了个洞,“吃蒙子”⑦钻进自己的房子里。赵恒发的楼房,在村上地势最高,门也高大,门里还有二尺的空陷。他将盆子湾在靠墙的一边,自己下水进入屋内。他站在门坎上,水深齐胸脯;进到屋里,水深齐肩头。他只是上楼取了点粮食,仔细察看了房子在水里的情况,便又撑着舴盆回来了。

又过了个把星期,他父子再回到村上。也还是选择得风平浪静的好天气。夏日的太阳照在水面上,加上水的蒸汽,灼得人难得喘气。只有当徐徐的微风吹来时,才有稍稍爽意。到得村上,许多草房不存在了。恒发说,那些房子都被风浪扑倒了,材料有的让屋主人运走了,有的则让大水飘走了。董老二家的砖墙假八间瓦房的墙全倒掉了,仅几根柱子顶着屋瓦像凉亭一样地竖在那里。村上仍然有一些人,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法,想让房子能不被风浪卷走。赵恒发住的楼房,现在看起来还算安然无恙。包包问父亲:“阿爸,你看,这水稳和得很,这些房子和墙怎么就倒掉了呢?”恒发说:“你哪里知道,今天没有风,水当然平稳得很啊。要是刮起风来,卷起的浪头就像大草堆一样,一浪一浪地卷来,水淹深了的房子哪能不倒?你看我们住的楼房,现在还好好的,只要水再涨一点,也不保险了。”包包听了心想,这大水真厉害,这样高大的房子,也要做它的牺牲品了?又过了一个星期,他们再回村上来,恒发楼房的四方墙,果然倒掉了两方半,只有堆草捆的那间房的两面墙还依然如故。嗨!这码进去的草捆还真抵了事。

中秋那一天,恒发带着包包去看望他的家婆⑧(韩妹妮的母亲)。这一天,他们没有撑盆,而是沿着东圩的圩堤,也就是东圩圈内大水的东岸走去。偌大的圩堤,两边被水淹着,圩埂像是浮在水面上的一根带子,堤上小窝棚、观音合掌的棚子,像螺丝一样,一个挨着一个,他俩走到家婆的窝棚处,五六里路,还没有看到一点空隙的地方。这许多棚子里住着的人,竟然没有一个是东圩村上的。包包问恒发:“阿爸,我们村上人都不在这里,这么许多人都是从哪里来的啊?”恒发说:“世界大得很哪。不仅我们走的这点路,就是这百里长堤,还有你看见的山坂上,也都是搭的这样的棚子。我们村子离山近些,哪个会到这里来住呢?”没破圩时,没有这种情况,现在包包才知道,这个世界真大。

这时候,已经不能算是夏天了。圩堤内外茫茫大水,中午的太阳还晒得蒸发着水气,熏得棚子里喘不过气来。尽管正午的太阳火辣辣的,人们却都在棚外任太阳晒着。处在浩淼大水之间的人们,却没有饮用水。为了有点饮用水,他们都在自己的小窝棚旁挖了个小坑,将污浊的水进行过滤。老家婆见恒发父子来了,忙着为他们炊造中饭。她在棚外挖的小沙坑边,足足等候了半个钟头,才舀到了一小桶还不算清洁的水。这天中午,家婆用水缸架子挡在稻箩上,又用锅盖放在上面,还在旁边放了猴子板凳⑨,算是有桌子又有板凳了,便叫恒发父子吃饭。可是,棚里闷得像蒸笼,令人坐不住,恒发父子盛了饭,略微夹了一点菜,都到棚子外面太阳底下来吃。

家婆说:“造孽啊,我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不死?赶着遭受这么大的灾难。这达僵的水还不知道哪一天才能退得掉呢!发子,我们白天虽然受罪,还能在外面吹吹风;晚上,蚊子成把捋,棚里棚外都一样,咬得人又痛又痒,还没办法躲避,叮得小把戏们生疮生疖子,满身满头都是;大人也被叮得遍身是包。更困难的是,烧锅柴也没处搞。水要是再不退,就都活不成了。”恒发听了,只好安慰她说:“到了现在,水会站不长了;天再凉一点,水就会退掉了。”这一天,他父子吃过午饭,就告辞了家婆,还从大圩堤上返回单子家来了。

天已经凉了,可是大水还赖着不肯退去。老年人说,圩区破圩也算常事,以前一般都是才到立秋,水就退去了,人们回来还可以赶种些秋粮。弄得好,还能收点保命粮。现在,度日如年的人们,看着这久久不肯退去的大水,无可奈何,不断地叹息道:大水啊,你怎么这样达僵?

农历九月,人们已经感到有点寒意了,大水才很不情愿似地慢慢往下退。当到处还是一片汪洋,仅赵恒发住的楼房堂前地才露出水面时,九月初九的上午,赵恒发全家,就离开了他二姐单子家,还是用舴盆撑了回来。

赵恒发一家回到家里,才从水里出来的堂前地,还湿漉漉的。韩妹妮在楼上那只剩了一个墙拐的角落里开了个床铺。当天晚上睡在床上,一阵阵大风刮来,这几乎没有墙的楼房像是支持不住,发出阵阵“嘎嘎”作响的呻吟。韩妹妮听了,心惊胆战地说:“这屋子哪能住啊?要是倒了,怎么得了!”恒发为了给韩妹妮壮胆,说道:“你瞎当心,那时候大水淹着都没有倒掉,现在都没有水了,哪能倒得掉呢!”

这天晚上,他们全家人无论如何不能入睡,于是索性起来了。韩妹妮用破蚊帐很快地做了四只虾罾,用洗碗水的沉渣做饵料。他们夫妇,加上包包,在房子的四周,轮流地放下、取上地忙着,到天亮时,居然捕到了一大提椋子⑩青虾。以后的几天里,他们天天用虾罾捕虾子。捕得的虾子,半饭半虾地吃着,倒也省了一些大米。可是,虾子吃得多了,不仅嘴里木木的,还有火乎乎的感觉,胃里也燥的难受。

1954年破圩后,东圩村就算赵恒发一家回来得最早。接着,其他人也陆续回来了。一些人家房子侥幸还存在的,尽管还被水淹着,他们便在家里用竹、木搭起了平台,生活虽然不方便,比起在外面逃荒却强得多了。许多房子被大水吞没了的人家,只好等屋基场出来后,才从逃荒的地方回来。没有地方住,便千方百计地找些简单的材料,搭起小棚,全家人蜗居在里面。

①盆拖:舴盆拖,钉在舴盆底部的两根大树,起着固定和保护盆子的作用。

②稀客:来往得很稀少的客人。

③卡子盆:一种小型木制盆子,又叫腰子盆。两头尖,中间宽。捕鱼时常用来放卡子用。

④草捆:人工加工便于往灶堂里塞的燃料。这里的草捆一般由稻草加工,叫做“绕草捆”。

⑤里外:这里是以圩堤而言。圩埂的村庄和农田等所在为里,圩埂的大河、滩涂等所在为外。

⑥小窝棚和观音合掌的棚子:都是用稻草之类的“草苫子”覆盖的棚子。窝棚,用圆竹插在地上,绑成一对对的弓子;观音合掌的棚子,用竹或木的材料互相交叉的立在地上,形如人的手指交叉。

⑦吃蒙子:不戴换气器具,钻进水里。

⑧家婆:这里的人为了表示亲近,称外婆为家婆,称外公为“家公”。

⑨猴子板凳:一种很小的凳子。高不过五六寸,长宽各不盈尺。

⑩提椋子:小型提桶。当时是木制的,家庭妇女洗衣服常用它。

河杨 说:

农民辛勤的劳动,就怕有天灾。一九五四年的大水,将东圩周边的圩区变成了汪洋泽国,农民们辛勤的劳动果实被大水夺去,还都得外出逃荒。破大圩的情景,这一章写得比较清楚,请浏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