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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宣传新法……
宣传新法 妇女提高
调查桌旁 金来陈情
为了发动人民群众积极踊跃的参加土地改革运动,工作组进行着许多生动活泼的宣传鼓动工作。教人们唱歌跳舞,是其主要内容之一。在此活动中,许多新潮歌谣,有口皆碑。其中《月亮一出照五洲》,几乎人人都能唱得出来:
月亮一出照五洲,无产阶级没自由,苦日子难熬到头;伊哟,哎哟,苦日子难熬到头啊!
富人吃的鱼和肉,穷人吃的菜无油,三餐饭难糊到口;伊哟,哎哟,三餐饭难糊到口啊!
富人穿的缎和绸。穷人穿的衣裳破,难遮身到处漏肉;伊哟,哎哟,难遮身到处漏肉啊!
富人住的高瓦楼,穷人住的破草屋,进出门弯腰碰头;伊哟,哎哟,进出门弯腰碰头啊!
富人儿子把书念,穷人儿子割草喂牛,再聪明也是落后;伊哟,哎哟,再聪明也是落后啊!
这首歌因为唱出了广大农民的实际情况,所以非常深入人心。因此,不仅会唱的人多,唱的时间也长。穷人们唱着它,觉得心中的郁气舒畅了许多,有着“穷没长根,富没长苗”、斗转星移,现在的穷人也能翻身的感觉。在这种情况下,斗争地主、划分阶级成分和土地改革的目的都如期、顺利地达到了。
金来自从参加了斗争会后,头脑里震动不小。现在,她正在炊造晚饭,可是头脑里却反复想着:平时人称大师母,我叫“姨娘”的杨瑞英,在广庭大众面前被斗得像狗熊一样;连不可一世、像野人一样的武疯子也被杀掉了!嗨,现在真是翻了天了!联系他们的昔日和今天,哎呀,人的形象,原来竟是“狗仗人势人害怕,丧家之犬也可怜!”她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夕阳的余辉里,徐凤来到了她的小房子里。
金来见徐凤来了,忙停下烧饭的事情,迎着她,谦慎地说:“徐姐姐,已经晚了,你还有工夫到我这里来?”徐凤说:“本来没什么事情,顺路从这里经过,和你打个招呼。明天在田家村公堂屋的农会里专门召开妇女大会,村上年轻妇女都要参加,你也要去。明天我就不再来喊你了。”金来听了,唯唯喏喏地说:“是是,我去,我去,徐姐姐,明天你不用再来了。”徐凤听了,笑眯眯地说:“是呀,年轻人嘛,是要多多参加社会活动,锻炼自己。一天到晚只把自己关在家里,外面事情怎么能晓得呢?现在是新社会了,穷人当家做主,妇女也应该提高了。你娘家又没有人,自己孤身一个,政府就是你的娘家。今后,你有困难,应该主动的告诉政府,政府会尽力给你帮助。”她一面说着话,一面在饭桌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金来听了,激动不己。她十二岁跟堂兄从宁国来到这里,由于还算生得乖巧活泼,被杨瑞英看中了,留在身边做了使女。不觉一晃,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还从来没有听人说过这么让她心里发暖的话。金来几乎是含着眼泪了,她说道:“徐姐姐,你真好,只要您不嫌弃,我一定把你当亲姐姐,听你的话,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徐凤说:“傻金来,不,傻妹妹,我是代表政府在给你说话呢。现在的政府是人民政府,当然要为我们老百姓着想。我私人有什么事要请你做,那总归是有限的。现在,才解放,一切工作才开头,政府工作千头万绪,要我们老百姓做的事也多。今后,政府要是有事需要你做的话,你可得尽量做好啊。”她本来还想说什么,又怕金来觉得唐突,就转过话头说道:“你也老大不小了,要在适当的时候,选个适当的人家,成个家要紧。今天不早了,我们明天再见吧。”说过,站起身来,金来见状,赶紧起身相送。
第二天的妇女大会,虽说是“大会”,可是,到场的人并不多,总共不过三、四十人;都是些成亲不久的青年人。间或几位未成亲的姑娘,都扭扭捏捏地站在一边。开会时,徐凤叫大家都找地方坐下来;接着就宣布开会。她说:“今天开会,是要和大家讲讲妇女解放的问题。首先,请工作组组长老甘同志讲话。”
老甘坐到桌子前面,翻开一本书,说道:“我先给大家念一个文件。”于是,他念了起来。可是,他念了些什么,在座的人都没听明白。因为,他念得结结巴巴;断句没有规则。比如“提高妇女社会地位”,他念成了:“提,高妇,女社会,地,位”;这些没有听过文章的人们,对理解文字的意思陌生得很。不过大家还都一本正经地听着。大约十来分钟,老甘说:“刚才念的文件,是政府号召我们妇女要解放思想,砸碎旧社会套在我们项颈上的枷锁。什么叫枷锁,大家懂吗?就是旧社会留下来的许多规矩,把我们妇女捆绑得比男人矮一大截,使我们妇女抬不起头来,不许我们妇女和男人一样平起平落。现在解放了,政府给我们妇女的权力和男人一样,讲话有发言权,婚姻有自由权,社会活动有主动权,日常生活有决定权,总而言之,妇女也应该和男人一样,都是社会的主人,都能当家做主……对照政策,今天我们要讲讲我们这里的具体工作。请赵荣春同志和徐凤同志都讲讲。”
赵荣春要徐凤先讲,而徐凤却要赵荣春先讲。赵荣春说:“我们村里还有多少人家的童养媳没有返回娘家,有多少包办的婚姻没有解决,徐凤同志你心里比我有数,还是你说说吧。”于是,徐凤将他了解的情况大略地说了一下。她的话才一落音,老甘接着说:“今天请大家来开会,第一,要大家明白,妇女解放,首先就是要彻底解决童养媳和包办婚姻的问题。现在有了的,要全部解决掉;今后绝对禁止这种事情的出现。第二,请大家相互转告,谁的婚姻不自主,或者虽然自主,现在不愿意了,没有结婚的,立刻解决婚约,已经结了婚的,完全可以自主离婚。有童养媳的人家,无论什么情况,都要把女孩退回娘家去。这是政府的政策,谁也不许违犯。”
老甘说过不一会,一位席地而坐的强姓妇女站了起来,她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求你们,政府,带我打离婚。我家婆婆常常无缘无故的打我,我身上到处青一块紫一块的,我不能在他家了。要是再不打离婚,我也活不下去了。”老甘听了,马上答复说:“你婆婆是封建思想,以婆婆的身份压迫儿媳,政府可以教育她;你与你丈夫生活,是一辈子的事,他待你如何,是关键问题。如果你对丈夫不同意,那才是打离婚的理由。”
那妇女还想讲话,另外几位妇女抢了先。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妇女说:“我婚姻是父母包办的,我老早就不同意,我要打离婚。”还有位说:“我讨厌我现在的男人,我也要离婚”。于是,会场上热闹了起来,叽叽喳喳议论开来。
议论了一段时间后,徐凤说:“请大家静一静。今天,是告诉大家,妇女提高,婚姻自主。没有结婚的,要解决婚约,简单得很,马上就可以解决掉,有娘家的回娘家去,没娘家的随便你到哪里去;已经结了婚的,要真正离婚,必须慎重,要有正当理由,到乡政府的办公室里办理了离婚证书,才算离了婚。就是说,结过婚的,不是说不愿意,就能走人的,一定要办理离婚手续。现在,有问题的,请大家在这里讲,我们记下来,会议以后,一个一个地解决。在这里没有讲的,今后还能向政府反映,都能得到解决。这次会议以后,请大家回去多做宣传,婚姻问题,一定要自由自主,不许包办代替。不是这样做的,只要有一方提了出来,政府一定为大家做主。”说完,她就宣布:“有问题的请留下来,慢慢地讲出来,其他的同志现在散会。”
此时,赵荣春说:“请金来同志留下,我们向你了解一个问题。”金来第一次听人叫她同志,而且还是他心仪的赵荣春。于是,她心里“咯噔”了一下,本来要移动的脚步停了下来。
有“问题”马上要反映的人,其实不多。她们讲了自己的问题后,老甘都记了下来。讲了一个,就离开一个。等来开会的人都离开了,赵荣春招呼金来在会议桌旁边坐了下来。金来望着在场的人:就只有老甘、赵荣春和徐凤三个了。她还站着没坐,赵荣春又说:“哦,你坐下,我们与你了解一个问题。”金来对赵荣春望望,嫣然一笑,侧身坐了下来。徐凤看看金来,又看看赵荣春,嘴角一抿,让人不在意地也微笑了一下。
赵荣春说:“金来同志,把你留下来,是要向你了解一下陶二妹的妹妹蔷子的情况,她是怎么被杨瑞英卖了?当时卖到哪里去了;她现在可能会在哪里?尽你所知,讲给我们听听。你看行不行?”
金来听了,低头想了想,回忆了当时的经过,于是她说:“我十七岁的秋天,那天早上我起床后,烧了水,沏了茶,到房间里服侍我姨娘起床。那时太阳才冒山头,蔷子姐姐也到房里来,她是送洗脸水来的。才到堂前,张团长带来的那条大狼狗也窜进堂前来了。那狗其实不咬人,但是,张着嘴、拖着舌头,样子可怕得很。蔷子姐姐见了,‘啊哟’一声就把手中的脸盆扔了,还吓得昏倒在地。我姨娘听见脸盆响,衣服都没穿,从床上爬起来,在房门口张望了一下,见蔷子姐姐仰八四叉地躺在堂前,她犯忌讳了,说,一个女人家,大清早的像死人一样,躺在堂前,多不吉利!当场就骂她是‘扫把星、赶丝子(一种专门以吃鱼为生的凶猛的鱼),想把一家人都扫掉、赶走’。她又自言自语的说:‘我晓得这东西不是好兆头,叫什么‘强子’,命太强了啊,怪不得乱克人呢。’我见了,赶紧抱起昏倒的蔷子姐姐,把她抱到我们睡觉的床上。那天中饭后,张团长要走了,我姨娘把蔷子姐姐叫来,对她说‘你服侍张团长去吧,他要你做他的姨太太。现在你也算交好运了,省得在我这里不称心。’而后,叹了一口气,对我说‘我也算送走了一颗扫把星,以后大家也就能太平一些了’!蔷子姐姐那年十九岁,哭哭啼啼不肯走。那时,我那姨父,就是大先生呗,他的病已经重得很了。我姨娘总嫌有谁相克了他,这才决心把蔷子姐姐送给张团长。他们要送蔷子姐姐走,大约早就有打算的了。因为,这时候大先生也拄着拐棍,从床上爬起来对蔷子姐姐说‘你跟着张团长,是享福了,不要哭哭啼啼的,安心的去吧!’说着,打发长工抬来轿子,硬是将蔷子姐姐塞进了轿子,把轿子门用锁锁着,张团长骑马,长工们抬着轿子跟在后面,就这么走了。长工们回来说,他们把蔷子姐姐送到了沙河港街上的一个馆铺里。这些年来,我在姨娘家寸步没出,也没听见谁说过蔷子姐姐的事,所以,蔷子姐姐现在能在哪里,我一点也不知道。”在座的三位听了,知道问不出所以然了,都沉浸在悲痛之中。
在场的几个人,沉寂了一会儿后,老甘问:“这蔷子是杨瑞英什么人,她竟能随便送人?”“什么人?”金来说:“是蔷子的娘送给她做干女儿的。什么干女儿啊?实际上就是像我一样,都是我姨娘的使女。蔷子姐姐被弄走了,我心里好害怕啊!”徐凤说:“你怕什么?”金来说:“蔷子姐姐家里还有亲人,他们就能这样的把她送了人;哪天他们对我不高兴了,不是更能无顾忌地把我送人去么?”徐凤说:“这话不假!”赵荣春说道:“那几年,国民党的部队要打仗,流动性很大。看来,要想找到陶蔷子的下落,只有她自己能够回来才行;不然,找是找不到了。这件事,只好等待机会了。好吧,今天就只能谈到这里了,我们都回去吧。”
老甘是外地来村里当工作组的,与还有两个工作组成员都住在农会里。农会办公的房子,是田家村的公堂屋。赵荣春、徐凤和金来,都是东圩村人。因此,赵荣春说“我们都回去吧”,其实,只是他们三人同路往回走。到了大路上,赵荣春甩开大步往前跨;两位女流之辈赶不上,索性退了下来。她俩一路走,一路窃窃而语着。一路上,徐凤指手划脚,而金来却俯首垂手地慢慢的移动着脚步。
徐凤这一路上与金来谈些什么?原来,她看到赵荣春老大不小了,还没有对像;家庭还有两个挨肩的兄弟,而且还贫穷得很。眼前的金来又是个孤苦无依的单身女人。于是,她这几天竟动起了要促成他们婚姻的念头来。这一路上,徐凤正在做着金来的思想工作呢。
当然,徐凤的心思赵荣春是不知道的,他一个人上前走了。来到家里,他父亲赵老大正在屋边大树下饲喂分回来的耕牛。荣春见了,说:“阿爸,时间还早,这牛怎么没牵出去放牧,只在家里饲喂起来了?”赵老大说:“你娘今天忽然发起高烧来,我不得离开她,只好割点青草来喂了。”本来荣春还要去乡政府参加晚上的会议,听了这话,马上来到母亲的卧室。在这低矮昏暗的卧室里,荣春只能隐约看见床上一顶挂着被烟熏黄了的蚊帐。拉开蚊帐,黑糊糊地看不见他母亲睡在哪里。他对着床上喊道:“阿妈,你怎么啦?”潘氏五丫头咳嗽了两声,低声说道:“啊,不知道怎么搞的,就是头又昏又痛,胸口还闷得很。你阿爸给我出了水站①,说是你奶奶望着我。你阿爸给她烧了纸钱,或许就会好了。”
话没说完,潘氏就“吭吭吭”地咳嗽起来。荣春伸手摸了摸她的前额,烧得烫人。荣春说:“娘,您烧得厉害,我去叫郎中来给你弄点药吃啊。”潘氏说:“不要紧,你不要瞎着急。我自己的事我晓得,明天,就会好了的。你忙你的去吧。”荣春给她倒了半碗开水,给她掖好被子和蚊帐,退了出来。想了想,今天晚上的会议我就不参加了;母亲病得不轻,我晚上就在家里歇着,观察一下吧。于是,对他父亲说:“阿妈身体不好,我晚上在家里歇了。现在,没什么事,我去割点牛草来吧。”赵老大说:“也好。那我就给你娘熬碗生姜水喝去。”说过,他父子俩各做各的事去了。
①出水站,一种祈祷作为。某人突然生病发烧,其他人代为之出水站。具体做法是:出水站的人打一碗清水,用三根筷子沾上水,在病人额头上挡一下,再在筷子上哈三口气,而后出水站的人把三根筷子抓在手里,在装着清水的碗里掇着筷子,每掇一下,嘴里默念一个已经死去的亲人。当念到某个死人的名字时,筷子正好自动站了起来,则认为是这个死人在望着生病的人,于是,为这死人烧点纸钱。据说病人能因此好起来。